119倏忽夢醒形影參商,再掀風雲朝露日晞

119倏忽夢醒形影參商,再掀風雲朝露日晞

時光,彷彿在這所小院中停滯,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仿若從前。回憶的氣息迎面而來,院中景色如故,與外面是不一樣的時空……

李洪義,以及後面進來的皇帝和隱衛眾人,都被眼前的景緻驚呆了。並非院中有多麼秀麗的風景,新奇的裝飾,而是裡面的一切都完好如初,彷彿一切從未改變。若說唯一的變化,可能就是院中的樹木又長高了許多吧。

皇帝看著這一塵不染的小院,又進去看了看房中保存完好的書籍、刀劍,心道邵安這些年,一個人守著回憶,苦苦支撐,真是太累了。誰人都無法感同身受,看不到,則不知道當事人心中的苦。皇帝此刻才深深意識到,自己的私心,則害了邵安半生悲苦,無可挽回。

張三再次問李洪義:「現在想起點什麼沒?」

「沒有。」李洪義抱著頭,痛苦道,「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沒事,想不起來,我們給你講啊。」張三安慰道。畢竟,李洪義的過去,在場的人或多或少都參與過。

眾人圍著石桌坐下,大家為了幫李洪義恢復記憶,開始說起舊事……

「聽丁老大說,你是被他抱回來的。你父母什麼都沒有留下,只有張條子,寫了你的姓名和生辰。」張三先從身世慢慢講起。

隨後,其他人也開始三言兩語的插話,李洪義小時候的醜事被一一道出。而後話題漸漸離正題越來越遠,討論的中心也不再只圍著李洪義轉,最後變成了隱衛茶話會。

李洪義悲涼的心境漸漸被撫平,他微笑著聽大家胡侃,他一直以為自己失憶之後,和過去全然斷絕,無朋無友,無親無故。卻沒想到時隔多年後,他才發現,其實他的身邊一直都有兄弟相伴,好友相陪。

隱衛們興緻勃勃的提起他們快要忘記的初見,聊起他們對彼此記憶模糊的最初印象,當談到當年誰被安王打的最多時,所有人異口同聲說,李四。

李洪義此時也拋卻了離愁別緒,笑道:「你們胡說。別以為我失憶了,就來耍我,我才不信呢。」

眾人發誓說絕對沒騙他,此時皇帝也從屋內出來,如同任何一個慈祥的老人一般,和藹的說道:「當然是你。當年讓你背書,你背了多少天都背不會,氣得朕不知打了你多少頓。」

大家都笑了,李洪輝起來請皇帝上座。眾人又拉著家常,扯到了晉王身上。李洪義這才知道,自己真的和晉王是莫逆之交。

「記得那年,你和老八打架……邵安在旁邊,拉偏架。」皇帝回想起那時,邵安調皮,李洪義老實,兩個人聯手,都敢欺負皇子了。然而時光匆匆,他的八弟,現在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唉,人老了真是可怕,會遺忘很多事,也會想起很多事。」皇帝突然有些落寞,人老了,不該回憶往事,徒添傷感。

而隱衛們此時赫然發現,多年的勞累,也讓皇帝的身體大不如前了。想當年,安王橫刀策馬,威風赫赫,到如今,兩鬢斑白,早生華髮。

李洪義:「皇上……」

皇帝擺手,收拾起一時的軟弱,「朕累了,你們繼續吧。」

聖上起駕回宮后,大家又開始鬧開了。李洪義問:「你們怎麼看我弟弟的?」

此話題一開,眾人一陣慨嘆,張三先說:「邵安啊,他是我們這裡混的最好的。」

「邵安剛來沒多久,皇上就最器重他了。」李洪輝說道,「雖然我那時候在外面,沒有見過他,但是從你和皇上口中,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他的名字了。」

「說實話,老二你的兵法是不錯,不過還是比邵安差那麼一點點。」張三調侃完李洪輝,又對李四道,「自從你弟弟來了,老二的第一軍師的稱號不保,最後只能淪為『小軍師』了。」

「我弟弟他……兵法很好?」

「那當然了。」張三嘆道,「明明也沒見他多努力的看兵書,和我們一起玩耍,卻比我們厲害,你說氣不氣人。當時我們嫉妒他,想整他。可你老護著你弟弟,無從下手啊。」

「後來他怎麼去科考了呢?為什麼他不認我?為什麼你們都要瞞著我?」

這話問的實在是太過犀利,也恰巧正中要害。張三摸著下巴揣度著,李洪義這是疑問呢,還是質問呢?等他問第二遍「為什麼」時,張三才試探的說:「因為……他怕你打他。」

「我為什麼要打他?」李洪義疑惑道。

「他當年……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你沒打死他,就是他親哥了。」張三隻說了一半原因,半瞞半騙的將李洪義糊弄過去了。

事後,李洪輝私下問過張三:「你瞞他,又能瞞多久,瞞一輩子嗎?」

張三卻無所謂的笑笑,「瞞著唄,誰知道呢?」

然而李洪輝卻沒張三那麼樂觀,他知道,這根刺早晚會將皇帝和李洪義的心,扎的鮮血淋漓。

張三說了半天,到底還是沒說出,邵安犯了個怎樣的大錯誤。李洪義腦子也暈暈的,沒再追問下去。他看著庭中影影綽綽的樹枝,問他,「你們剛才說,我和我弟一起種過一棵樹,現在那樹還在嗎?」

「在啊,就是那棵棗樹。如今已經老高了,都結棗子了。邵安每年都會派人給我們送些,可好吃了……」

說到此,張三忽然見李洪義表情悲哀,於是小心翼翼的挽回氣氛,半開玩笑說,「你該不會是因為沒吃到棗子,就傷心了吧?」

李洪義沒回話,獨自走到樹下,撫摸樹榦,沉默良久。

※※※※※

一天時間,李洪義自然是什麼都沒想起。傍晚時分,大家都散了,唯有李洪義執意留著此處。他說他要住在這裡,好好的想一想。

他撫摸著光亮如初的彎刀,翻閱著當年看不進去的《孫子兵法》,他甚至還發現,自己小時候記賬的賬本,以及被皇帝逼迫下寫過文章。

看到這些,李洪義啞然失笑,他終於明白自己當年是多麼的不學無術,文章多麼不通,字跡也如此醜陋。

雖然他什麼都想不起來,卻覺得這些都那麼熟悉。他住在熟悉的故居,整理著熟悉的舊物,一點都沒有違和感。恐怕唯一的違和,就是半夜醒了,總是想看看身邊床鋪,感覺少了那麼一個人。

李洪義在此避世,一住住了幾天,然而外面卻被攪了個天翻地覆。樞黨和相黨,先是從茫然與震驚中清醒過來。他們仔細琢磨后才發現,侍衛司、李洪義、邵安,這些原來都是潛邸舊人啊。而且還是一同長大,親密無間。果然只要押對了主子,那以後的仕途,簡直青雲直上了。

此刻皇帝的名聲,在士子中降到了最低點。任人唯親,拆散兄弟,培養親信什麼的,全成了皇帝執政中的污點。然而到底還是封建王朝,官府把挑頭的士子抓起來后,其他人就再也不敢談論國事了。

至於邵安和李洪義是兄弟這事,真的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軍方還是很開心李洪義能得到助力,此時再默默分析下邵安執政時的行為,似乎的確沒有在實質上對軍方搗過什麼鬼。

尤其是當那些重義氣的軍人聽到邵安挺身擋箭,救下李洪義時,頓時對邵相產生敬佩,甚至連過往的那些恩怨,都一筆勾銷了。

而文官集團此時分為了兩派,一派想要和樞黨和好,一派想繼續斗下去。講和派覺得恩怨已清,沒必要再繼續下去。而另一派則說,現在是孫敕為丞相,相黨和邵安已經再無半點關係了。

相黨該何去何從,這時本該由孫敕拍板定案的,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孫敕又稱病不朝了。

記憶如同潮水般,忽遠忽近。如今,李洪義在舊居中一住數日,每天都沉浸在回憶中,無法自拔。有時候,張三、李洪輝等人回來陪伴李洪義,講講過去的事。有時候,皇帝會派太醫來,給李洪義做治療。

別人做的再多,其實都是輔助,至於李洪義到底能不能恢復記憶,還得靠他自己。

恢復記憶的日子是漫長的,李洪義在大家斷斷續續的敘述中,已經想起了大半。那日,他依然坐在小院的石凳上,聽著張三和他嘮家常,突然問道:「其實我想起來你是誰了,也想起了安兒的事情。只是總感覺有一塊斷片,就是在我們出征后,那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為什麼會失憶呢?」

「你真的想知道?」張三問道,「那你得保證不生氣,心平氣和的聽下去。」

李洪義當即保證道:「好。」

張三點點頭,終於開始講述,講述那段邵安不願意提及,皇帝不允許提及,高巍不屑提及,暗衛不忍提及的那段往事了。

※※※※※

那是永康二十年,夏。

安兒和李洪義聯手破了九曲迷魂陣后,打壓了敵人的氣焰。後來高巍帶著李洪義繼續進攻,我軍終於反敗為勝。眼瞅著勝利在望,帥帳中,卻傳來了幾句爭吵。

「怎麼可能有伏兵?西甌氣數已盡,我軍為何不乘勝追擊?」高巍質問道。他其實一直看不慣安兒自負的樣子,總覺得他小小年紀卻彷彿掌控天下,實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安兒掃過地圖,抬頭只是對主座上是安王說:「西甌是損失慘重,但他們全民皆兵,不可輕視。東線那邊山高樹多,最怕有埋伏。西線雖然是沙漠,但一望無際,不可能有危險的。」

「沙漠就是危險。」高巍氣憤的說道,「要是迷路,該如何是好?」

「我們有嚮導,怎麼會迷路。」安兒也生氣了,傲然道,「再說,從西線進攻王庭,是最近的一條路了。」

「他們必然會發現我們的目標是王庭,定會埋伏在必經之路。西線,太過明顯,不可取。」

「西線設伏難度太大,而且西甌或許覺得我軍對沙漠不熟,不會冒然進入沙漠地區的。」

「可是東線……」

「夠了!」安王怒了,看著安兒和高巍,為了進攻的路線爭吵不休,氣憤道,「好好議論,何必爭個面紅耳赤的。所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我們來賭一次。西線,就走西線了。」

高巍一臉不滿,真不知道安兒給安王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每每都認同安兒的觀點。安王見他這樣,也知道他不願出兵,於是只能勞煩李洪義,帶八百輕騎深入敵後,突襲王庭。

李洪義那次出征,安兒本想跟著去,做個嚮導。但是他們是急行軍,李洪義擔憂安兒吃不消,便不打算帶他了。

安兒想想也是,自己一個文弱書生,還是不給他們拖後腿了。他特別不放心的叮囑李洪義:「沙漠行軍最怕迷路,多帶幾個嚮導。」

「知道了。」李洪義點頭道。

「還有,多帶點水。」

「好的。」李洪義笑道,「你怎麼今天那麼多話啊。」

安兒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突然就開始婆婆媽媽的了。要知道,他以前可從來不是這樣的。

「原來你嫌我煩了啊。」安兒裝作不耐煩的擺擺手,「我還懶得說呢,算了算了,你趕緊走吧。」

然而誰也沒想到,那一別,差點生死兩隔,不復相見。

※※※※※

「然後呢?」李洪義問道。

張三悲痛道:「沒想到西甌是在西線伏擊,等我們得到消息趕過去時,那已是一片火海,八百將士……全部犧牲。我……我們……只找到了你的玉佩。隱衛的玉佩從不離身,我們以為你已經……戰死了。」

「不對,不對!」李洪義揪著頭髮,差點就用頭撞桌子了,「不是這樣的,他們沒有埋伏西線,沒有埋伏西線啊!」

「啊?」張三詫異道,「你……你怎麼了?你想起來了嗎?」

張三趕快拽住快要發狂的李洪義,然而李洪義卻渾身發抖,極度痛苦,彷彿陷入了什麼可怕的回憶里。張三趕緊呼喚他,拍打他,生怕李洪義做出什麼自殘的事情。

過了好久,李洪義抬起汗涔涔的臉,緊緊抓住張三的胳膊,說出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我……我想起來了,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張三驚喜交加,興奮的說不出話來。可是李洪義卻毫不開心,他急切的說道:「是孫敕,是孫敕。快,快去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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