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頭頂大鷹盤旋,原霽大步行在廊木間一身赭紅色窄袖武袍,寬肩窄腰,闊步行走時,讓身後追他的人氣喘吁吁,一味叫喚,也追不上。

陽光梭過廊外木欄,被裁剪成一道道白光,照在他面上。

他無疑是年少的、俊俏的,足以讓街上女郎都回顧的少年郎。但他此時下頜緊繃、眉頭緊鎖,那周身便浮著一層神鬼莫近般的煞氣,無人敢攖其鋒!

隔著重重樹木枝葉,原霽看到了一個影影綽綽的淺黃色影子,纖纖柔柔,行在庭中小徑上,分明是一個女孩兒的身形。

原霽目光銳起——找到了!

恐怕這就是到處敗壞他名聲、要賴著他不走的「未婚妻」!

想他在外伏擊敵軍,還沒靠威名贏得眾人信賴,倒先因為這種事情,讓所有人都對他的「風流韻事」能說道一二。每個年長的將領都要來打聽他何時定了親,每個跟在他後面的小兵都要嘀咕他是不是拋棄了人家女郎、才讓人家找上門……

原霽如何能忍!

離那已走到半月院門前的小女郎隔著十丈距離,原霽目光一眨不眨,心中迅速計算著距離。他手指曲起,挨到唇邊,發出一聲嘹亮悠長的口哨——

同一時間,關妙儀正被原霽的兩個好友,李泗和趙江河擁著,一起急匆匆趕往庭院。

關妙儀本想再找原讓談談婚事,苦於原讓太忙,沒時間見她。她心情低落地回院落,正好與原霽的兩名好友遇上。從兩人口中得知原霽要欺負關幼萱,關妙儀大驚。

她既怕堂妹被傷到,也擔心堂妹不懂事,惹惱了原家人,讓自己的婚事更無周旋餘地。

關妙儀與另兩人匆匆奔來,正好見到蒼穹下的大鷹俯衝,尖喙對著即將出了院門的關幼萱後背。紅衫少年立在廊前,他非但面無表情地漠視一切,嘴角還噙著一抹惡劣的笑。

隔著長廊,大腦一空,關妙儀心提到嗓子眼:「萱萱小心——!」

她身後的原霽兩名好友也嚇到了:「原霽——」

關幼萱回頭,耳畔碎發拂過面容。身後勁風迅捷襲殺,快如閃電,她看到斜上方向自己翱翔而下的一團黑影,本能地捂住頭蹲下去。

原霽臉色猛地一變。

她這般躲避姿勢,與他平時訓鷹時蹲下去的一個動作一樣。「十步」本是按照原霽的命令去捉弄她,頂多划傷她的衣角、擦一點兒她的頭髮,但這個小女郎這樣一躲,「十步」會以為她在與它做遊戲,它會當真!

鷹爪在關幼萱的肩上輕輕一抓,重新飛上天。關幼萱被踩得一個趔趄坐在了地上,她懵懂地抬起頭,看向高處。栗色睫毛輕揚,她琉璃一般的眼睛,是大鷹最喜歡的東西!

頭頂大鷹更加興奮地沖她而來!

原霽一聲大喝:「十步,回來——」

「十步」羽翼俯張,順風而下,根本回不了頭。大鷹向關幼萱的眼睛衝去,原霽暗罵一聲,身形如電般奔縱而出,眾人只見一道黑影撲向關幼萱。關幼萱瞬時被來人撲倒在地,被人揪住衣領。

那人抱著她在地上翻滾一圈,塵土嗆得她一直咳嗽,被人摟在懷裡又如同被掐著一般,關幼萱難受無比,手臂和後背都被硬土地碾磨一遍。

同一時間,原霽一手將她利索無比地摟壓在自己懷裡,頭也不回地抬起另一手肘,向後上方格擋而去。他幾招動作就削掉「十步」的攻殺,將黑色大鳥的翅膀揪下了一把。

珍愛的羽毛被拔了十幾根,十步在空中哆嗦著長嘯:「嗷——」

眼觀著這一場危機的關妙儀捂住了自己的嘴。

李泗和趙江河心疼地奔向「十步」:「別叫別叫,沒事了沒事了……」

關幼萱被人壓著,又是被甩又是鷹鳴,她緊閉著眼睛,心臟砰砰,忽然這一切好像都結束了。灼熱的、急促的呼吸噴浮在她脖頸上,激起雞皮疙瘩。關幼萱小心地睜開眼,刺眼陽光在後,她看到了俯趴在自己身上、喘著氣的少年。

鬢角生汗,俯壓少女。臉色青白,目光凶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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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熱得發燙,俯身壓著她喘氣的少年,眼睛像火焰一般明亮,眼瞼下的兩道疤痕,像鮮血一樣流向關幼萱心口。

關幼萱意奪神駭,心神生亂,如一根針吊著她的心臟,綿密不斷。她想到了夢中那握著槍、奄奄一息倒在牆壁前的少年將軍。而現在的原霽……說像夢中將軍,他氣喘吁吁、沉著臉趴在她身上的樣子,更像個、像個……

關幼萱喃聲:「狼崽子!」

原霽立即揚眉:「你說什麼?」

關幼萱連忙捂嘴。

原霽恨她!

他沉著臉就要罵她,但見她向他仰臉看來,小女郎亂髮拂面,粉紅的唇微張。她眸中流著清光,像三月的拂曉天空一般明凈。她長得非常乖,小小山茶花瓣一樣……

原霽目光凝住。

下一刻,他被兩個好友拉起來,兩個好友打哈哈:「誤會,都是誤會!兩位關女郎不要誤會,少青剛回來,他什麼都不知道呢……」

關妙儀則是奔來,將關幼萱扶起來。她滿面寒霜,詢問妹妹有沒有受傷。關幼萱低頭揉自己的手腕,輕輕搖頭,聲音也柔軟:「沒事的堂姐……」

關妙儀冷冰冰:「怎麼沒事?他不問緣由就讓那隻鷹過來欺負人,定要給我們一個說法——」

那邊被兩個好友攔著、低頭出神的原霽聽到了關妙儀的聲音,抬眸看去,慢悠悠抱臂笑:「家裡來了客人呀,客人倒管主人要說法,真稀奇……」

關幼萱見堂姐眼眸更冷,當即抓住自己的手腕嚷痛。關妙儀向她看來,那個和她夢中少年將軍一模一樣的少年郎也一滯,向她望來。關幼萱心中亂糟糟,她低聲對堂姐說:「姐姐我手疼……」

關妙儀心疼:「我們找醫工去……手被鷹抓到了么?」

關幼萱胡亂應著,只求趕緊哄走姐姐。其實她身上沒有傷,原霽雖然粗魯,卻除了摔痛了她的背,沒有讓她發生一點意外。關幼萱一邊被姐姐扯走,一邊回頭,幾分迷離地看向身後人。

睫毛像女郎一樣長翹,原霽眼睛烏光閃閃,與她四目相對。

關幼萱腮畔一燙,收回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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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泗和趙江河在原霽耳邊說著他衝動了。

李泗還好,趙江河一路唉聲嘆氣:「你還沒弄清楚狀況,就去找小淑女算賬……那可是你二哥的小姨子!以後和你不也是一家人么?你這樣,你二哥多為難!」

趙江河觀察原霽的臉色:「你二哥知道今天發生的事,必然又要罰你了!」

原霽淡漠:「我沒錯。」

李泗一張小白臉,此時也露出為難的神情:「可是你確實欺負人家小女郎了呀,『十步』都要啄人家的眼睛……」

原霽懶得跟他們解釋,說「十步」的行為在自己控制範圍內,如果不是他們和關妙儀大喊大叫,關幼萱不躲,「十步」也不會弄錯……李泗還在說:「要不,你主動跟你二哥先認錯吧?」

原霽不耐煩:「認什麼錯?不是我被人賴了一個未婚妻么?我還沒找姓關的算賬呢!」

趙江河頓時陰陽怪氣,聲音抬高:「什麼?你還沒找?剛才的不是么?你還要算賬啊——你瘋了,你完了!你二哥要揍你的……」

說話間,他們三人已經相跟著到了原霽的屋舍前。兩個好友要跟著原霽踏進他的房舍,不想原霽回頭,就把門當著他們的面關上了。

原霽側臂拄在門內:「打了勝仗,我要休養生息,有什麼事明兒再說,二位請便,恕不遠送。」

李泗和趙江河無言,二人對望一眼,只好先走,一路搖頭嘆氣:「就他這臭爛脾氣,估計明天一頓打是少不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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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霽並不在乎他們怎麼想自己。

他洗浴了一番,洗去了一身風沙,才舒服一些。他出去給大鷹餵了點兒吃的,想到了方才那個關家女郎,他遲疑一下,還是決定等明天再說,他又沒錯。

誰讓她先造謠?

等明兒她道歉了,他再道歉。

懷著這樣的心情,原霽早早上榻睡覺。他明日還要見二哥,彙報自己出門這幾天打探到的敵情,他並沒有太多心思去想那個小女郎的事。常年的軍旅生涯,讓原霽沾枕就眠。

陷入睡夢前,原霽不曾想到,他會在夢中見到白日那個差點被啄瞎眼睛的小淑女。

他夢到天亮了,他踏步進入大堂,正看到關幼萱姊妹與自己的二哥站在一處。原讓招呼了一聲,關幼萱回頭,看到走來的原霽。

關幼萱露出笑容,打招呼:「你便是原小將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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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霽如同外人一般佇立在自己的夢中世界,茫然地看著另一個「他」,如何對那個叫關幼萱的小女郎獻殷勤——

在夢中,關幼萱依然是陪她姐姐來涼州的。

原霽打仗回來,在堂中見了她一面。當日,二堂哥在自己耳邊的囑咐都如耳旁風,涼州原小霸王的眼中,只看得到那個跟在她堂姐身後、嬌嬌俏俏的小淑女。

小淑女未曾對他多望一眼,就已經俘獲了小霸王的心。

原霽是個定不下來的,他心裡想見到關幼萱,便總是找各種借口,去看望那住在他們府中的關氏姊妹。他再不整日在校場混玩,一尋到空兒,就溜回府中。

他懷中整日揣著各種可愛小巧的玩物,一兜兒往關幼萱那裡送。

他整日追在小女郎身後,話多得沒完沒了:「你有空與我出門玩么?你想學騎馬么?」

「你阿父什麼時候來涼州啊?是不是你堂姐成親了,你就要走了?」

「你既然與你堂姐『姐妹情深』,便在涼州多住幾年吧。」

夢境中一路旁觀的原霽,見自己傻子一般圍著關幼萱轉。原霽臉色鐵青,想扇夢中的自己一巴掌——沒出息!孬種!討好一個小女孩兒!

他原霽豈是那種人!

這夢荒誕。

原霽看不下去,掉頭就要走,想從夢中醒來。而這時,夢中場景一轉,總算有讓原霽滿意的一幕了——

大堂中,他的二堂哥原讓望著自己的七弟,語重心長:「少青,你收收心吧,不要再追著萱萱了。」

旁觀的原霽點了點頭,心想果然還是二哥明事理。

而夢中的傻小子原霽則面容漲紅,抬眼時又儘是不服氣。他道:「為什麼?」

原讓是儒將,是涼州兵馬大元帥,他身上沒有軍人的那類粗野殺伐氣,只一貫的平和。

這位儒雅的青年皺眉,有些為難地嘆氣:「少青,我原家和關家雖要聯姻,但你以為,關家會將兩個關家女兒都嫁於我家么?萱萱更是江南女子,雖母親早逝,她父親卻極為疼寵她……你以為,她家人會將她嫁來涼州么?

「涼州是什麼樣的地兒,值得兩個關家女郎都留在這裡?」

旁觀的原霽一怔,控制不住地綳了一下臉。他向夢中另一個自己看去,果見那個少年一時呆住,眼中的光一點點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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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亮,原霽坐在床頭出神,外頭衛士通報道:「七郎,二郎叫你去議事堂,關家兩位女郎在等你。」

原霽出神片刻后,若有所思:……莫非是和夢中一樣的發展?

有意思。

他倒要會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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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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