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衛士束翼是跟隨原小七郎多年的貼身武士。
原家有規矩,每位兒郎身邊,都必然跟隨這麼一位和他同吃同住長大的衛士。等原家兒郎能夠上戰場了,這個衛士,便也要跟著繼續為郎君出生入死。
原霽還未到真正上戰場的年齡,但束翼和原霽也已有十幾年的交情。
天將蒙蒙亮,他在外喊原霽起床,等七郎練過武后,二人自是要去議事堂,解決七郎昨日差點讓「十步」啄瞎關家小女郎的事。
原霽很快出了門,束翼從原霽臉上觀察他的情緒。原霽立在自己屋前,面無表情了一陣子,就下台階,目光向空中看一眼:「十步呢?」
束翼心想難道不是你拔了人家的毛么,他咳嗽一聲:「鬧脾氣呢。」
原霽一怔,然後恍然。
他板著臉:「慣得它!老子養的一隻畜生而已,還會鬧脾氣了!」
束翼當沒聽見。樹影蔥鬱,廊前湖后,他跟原霽轉過廊子,發現原霽走的方向不是去議事堂,他連忙提醒:「二郎在等你。」
原霽不在意:「我們先出府一趟。」
束翼心想出府幹什麼,大早上去玩不好吧。
原霽回頭,束冠下烏絲拂面,他目中戾氣閃過:「有人說,我有一位未婚妻,我對人家始亂終棄。這個未婚妻,我昨日已經見過了。
「我還想知道,謠言是怎麼傳出來的。
「老子親自去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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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原霽被自己的夢困擾,關幼萱一夜也是未曾睡好。
她並沒有再做自己來涼州之前的那個有關少年將軍的夢,只是她手痛背痛,又受了「鷹襲」的驚嚇。她心裡壓著事,既無法將原霽和自己夢中的將軍重疊,又無法說服自己這兩人毫無關係……
心事重重下,第二日清晨時,關妙儀便看到妹妹精神萎頓,睡了一夜,小臉反而更蒼白了些。
關妙儀心中又急又愧,怪自己道:「是我沒照顧好你,你自從跟我出遠門,便一路受罪,如今還被人欺負到頭上。若是伯父看到你這樣,定會心疼死……」
關幼萱眼睛彎起,撒嬌地抱住堂姐:「怎麼會呀!我出門一趟,精神好多了呢。我阿父才不會怪姐姐,不過姐姐,你的婚事……」
關妙儀避開關幼萱漆黑的眼睛,轉移話題:「那個原霽那般欺負你,今日見到原二郎,我定要為你討個說法!」
關幼萱愕然,然後當即拍拍自己的臉,懊惱道:「哎呀我忘了!我聽說原家二郎對七郎管得特別嚴,他會不會罰原七郎呀?不行不行,我得求情去……」
關妙儀氣:「萱萱!是他害得你!」
關幼萱人已奔到屋門口,她推開門,回頭不解地看向堂姐:「沒有呀。不是說有誤會么?我知曉是我先做錯事了!」
關妙儀微愣,再一次意識到堂妹的玲瓏乾淨,與自己格外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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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霽回到家中的時候,已錯過了早膳時辰。原小霸王滿頭大汗,大早上跑得沒影,跟著他的束翼被訓得低頭不提,原霽也被二郎的衛士束遠在堂外叮囑一番。
分明只比他們大幾歲,束遠卻如老媽子一般,苦口婆心:「七郎,聽話一點,別惹你二哥生氣。」
原霽滿口答應。
他進堂的時候,眼眸眯了一下。
八扇暗槅子窗打開,陽光傾瀉打下,清如白銀,照在腰肢纖小的女郎後背上。她穿著鬱金裙,兩條玉白色髮帶垂落烏鬢后,又與裙襇的細帶糾纏。
黏黏嗒嗒,荏弱柔軟,毫不爽快。
原讓坐在主座上,抬眼招呼立在堂門口發獃的原霽。長兄如父,他溫和而不失威嚴:「七郎,還不進來?」
關妙儀清清冷冷,抬眸望去。
關幼萱正立在中央和姐姐、未來的姐夫說話,她猛回頭,看向背後沉著眼的少年。她露出笑容,正要打招呼,就見原霽眼皮一跳。
唯恐夢事成真,在關幼萱開口前,原霽搶話:「這便是自稱要做我未婚妻的關家小娘子么?」
關幼萱一呆。
關妙儀橫眉豎起,冷艷的面上浮起怒色,瞪向這個少年。
原讓也沉下臉:「七郎,怎麼說話的?給我跪下!」
原霽無所謂,他幾步進來,絲毫不在意就要下跪,如同二哥平時訓他時那樣。但這一次,關幼萱在旁吃驚開口:「原二哥,為什麼要他跪?若是因為我,那是我先有錯在先,我們不是一直在說這事么?
「不能因為我而罰他呀。」
關妙儀不認同:「萱萱!」
關幼萱蹬蹬蹬幾步,離開堂姐身邊,站到了原霽身前。身後少年目光探尋地望著她,她不回頭,卻勇敢地揚起臉,向原讓認真地、不好意思地闡述:「是、是我之前弄錯了,壞了原七郎的名聲。」
她回頭,向原霽小聲抱歉:「對不起呀。張大哥聽錯了!」
原霽觀察著她澄澈真摯的眼睛。
他想到了夢中另一個原霽面對這個小女郎時的「面紅耳赤」「目光發亮」。
原霽無所謂地轉開了臉。
上方原讓本想給關氏姐妹一個面子,最後看到自己弟弟這副不在意的嘴臉,登時怒得額上青筋直跳。
如天下所有長兄一般,將弟弟的錯攬在自己身上后,原讓三分氣也成了七分。他拍案叱呵:「原霽,看看你像個什麼樣子!給我跪下!
「拿鷹啄人家女孩兒!我是這般教你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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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氏姊妹旁觀了一場原讓的教訓弟弟。
原霽父親在長安當職,但不知有什麼緣故,原霽卻自小待在涼州,由自己的堂哥原讓一手拉扯長大。長兄如父,想來不過如此了。
關妙儀看了半晌原讓訓弟弟,又看堂妹努力為原霽辯解。堂中一派熱鬧,原霽領不領情不知道,但關妙儀從原讓眼中,看出他對自己堂妹的幾分讚許——
他也捨不得打罵弟弟。
他很喜歡關幼萱的出頭。
關妙儀若有所思:那麼……自己這個未婚夫,喜歡萱萱么?
看在關幼萱的面子上,原讓消了氣,他輕輕放下,讓原霽向關幼萱賠罪,揭過此事。
關幼萱緊張,唯恐原霽連賠罪都不接受,她為他做說客都說得口乾舌燥,原讓讓步后,她回頭懇切地看原霽。原霽盯她片刻,並未再次反駁兄長,讓所有人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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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妙儀留在堂中,抓住這個原讓在府上的難得機會,再次與他商量二人的婚事。關幼萱告別他們,一個人離開大堂,向府外走去。
放下了一樁心事,她步伐都輕鬆許多,腦子裡想著如何去街市上閑逛,買些果子吃……身後傳來少年喚聲:「關幼萱!」
關幼萱立在廊樹旁回頭:「原小將軍?」
方才在他哥哥面前桀驁不服的原霽,慢悠悠地走向她。他目光讓人瘮得慌,關幼萱抿唇,不適應他這逼壓一般的凌然氣場,往後退去。
原霽並不走開,仍一步步逼向她。
關幼萱靠在了廊柱上,藤蘿上的一株紫藤啪嗒掉下,落在她肩頭,驚得她睫毛顫抖,仰起的臉容也楚楚無比。
原霽手撐在廊柱上,俯眼看她。二人呼吸寸息之間,他低頭看她片刻,想起昨晚做的夢,心情更是陰鬱。但他面上不顯,只慢悠悠地試探:「叫什麼『原小將軍』,我還稱不上是『將軍』。」
關幼萱看出他的敵意——
這人不識好人心,是又來欺負她么?
她眨眨眼,眸子噙著軟乎乎的笑,無辜十分:「我又不認得你,叫錯了情有可原呀。我又弄不懂你們這裡的『元帥』『將軍』的區別。」
春意濃濃,藤間花香與空氣里飄來的乾燥風沙混在一起。原霽俯眼,湊近她面頰:「你真的不認識我?不認識我,跟人說什麼我是你未婚夫呢。」
關幼萱眼皮下耷,很怯懦:「張大哥聽錯了呀。」
原霽壓下目中森然。
他貼耳與她喁喁細語,聲音溫柔中,摻著冷酷:「撒謊。我特意去找你的張大哥問過了——你可是清清楚楚,說是我說的。倒是想問,我何時說過我是你未婚夫了?關幼萱妹妹,我們可曾見過?」
交錯瞬間,關幼萱目光閃爍。
原霽手搭在她肩上,一目不錯:「或者,你是做過什麼夢……」
關幼萱一口否認:「沒有。」
她臉頰滾燙,心想若是被人知道自己夢到一個陌生男子說要娶自己,那像自己「思春」似的,太羞恥了。
原霽皺眉。
關幼萱忽然仰起臉,十分天真茫然。她將心中的羞赧和狡黠藏得嚴嚴實實,只無辜地問他:「為什麼這麼問我呀?難道你夢過……」
原霽一口否認:「沒有。」
二人對望,目色閃爍,俱是沉默。關幼萱伸手推原霽,小聲:「你靠我太近了。」
原霽沒有用力,順著她的力道退後了兩步,二人之間的距離不再那般引人遐想。他再次望向她,見她也正偏頭打量他,眼眸黑泠泠的,寫滿了好奇。
原霽面色不變。
他道:「那就是我們之間誤會解除,咱倆誰和誰都沒關係,以後也不必有關係?」
關幼萱點頭:「對!」
原霽:「好,那就別過了。」
關幼萱低下了眼,原霽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分明是少年少女,卻都各自裝出一副大人的成熟樣子來,心中想著互不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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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關幼萱不糾纏,原霽放心回府,心中自鳴得意:夢中「原霽」那見到關幼萱就移不開步的孬種。
那果然不是他。
他英武蓋世,豈會那般追著一個小女郎跑?
一個夢罷了,當不得真。
原霽心中笑自己未免小心了,他要放下這樁事時,不妨他二哥原讓出了堂門,看到他這副弔兒郎當的樣子,當即皺眉喝道——
「原霽,你還在玩什麼?不是讓你去追萱萱給人賠禮道歉么?你還不去追!不去就打斷你的腿,誰來求饒也沒用!」
原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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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每天十一點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