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第 46 章

打過之後,老兵終於接受原霽是他們當年將軍的兒子,這位原七郎,來了解當年之事。

關幼萱分外不好意思,因他們是來找人問話,原霽卻把人打一頓。然而等關幼萱殷勤地出門尋了葯回來,見小七郎已經哥倆好般地摟著年齡大他一輪的老兵肩膀,嘻嘻哈哈說說笑笑。

老兵多年不與人這般親近,有些拘束。但是原霽性情豪爽,老兵又挂念曾經將軍的兒子,便一路不安地忍了下來,慢慢地也在原霽的話術下放鬆下來。

原霽背過老兵,對關幼萱揚下巴,頗有些得意地眨眨眼。

關幼萱抿唇偷樂,喜愛看他那副不可一世的臭屁模樣。

小夫妻與老兵這般熟稔下來,到了快天黑的時候,他們才磨得那老兵開了口。老兵遲疑著問:「這麼多年了,小七郎都這般大了……我還記得當年,你母親巾幗女英,你阿父出世將才,特別配……將軍與夫人這些年可還好?」

關幼萱與原霽排排並坐,與老兵一起坐在黃昏下的籬笆台階前。到了這個時節,涼州已經格外乾冷。晚前清寒,家家炊煙裊裊燃起。老兵眯眸看著旁人家的院落,再想到自己的孤獨……只是看原霽與關幼萱的樣子,大約將軍與夫人還生活得算是幸福吧。

原霽詫異。

他扭頭看老兵:「你不知道?」

老兵糊塗了:「知道什麼?」

原霽盯著這位壯士端詳片刻,才緩緩道:「我母親和我父親並沒有成婚。我母親在我七歲時就死了,我阿父琵琶別抱,在玉廷關一戰後,他變了心去尚長安來的公主,拋棄了我母親。

「這些年……我阿父和長樂公主沒有旁人打擾,在長安過著神仙眷侶一樣的日子。大概他是過得挺好的。」

原霽話中的嘲諷,分外明顯。關幼萱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晃了一晃。原霽轉過臉,就對她扮一個鬼臉。

關幼萱眼眸睜大,噗嗤被他那無所謂的樣子逗笑,但立即捂住嘴,怯怯地望老兵一眼。

老兵卻沒有注意到這對少年夫妻在眼皮下的玩耍。老兵聽原霽的話后呆住,喃聲:「怎麼會這樣……原來是這樣……將軍原來和我們一樣啊。」

關幼萱糯糯的聲音代原霽問道:「我與夫君翻當年玉廷關那一戰的內情,卻翻不到什麼。大哥你現在又這般說……大哥能不能將你知道的告訴我們?因為我夫君也是要打仗的,也是要面對漠狄兵的。如果他們有什麼手段,我們提前知道不就有準備么?」

老兵無措:「我、我只是一個懦夫……我什麼都不知道……」

原霽:「你知道什麼就說什麼。」

他說一不二,問話的架勢頗具壓迫,如審問犯人一般:「例如,當年玉廷關一戰險勝,但是險勝之後,從戰場上下來的人要麼死了,要麼遠走他鄉。為什麼不當兵了?被漠狄人打沒了鬥志?遠走他鄉,離開涼州,都在逃什麼?」

老兵臉色發白。

他目錄驚恐,渾身忍不住地發顫。他起身要走,卻被原霽按住肩頭動不了。老兵痛苦萬分地捂住臉,艱難道:「別問了、別問了……」

關幼萱看他狀態不好,就道:「夫君……」

原霽冷喝:「有什麼不敢面對的?你們到底藏了什麼樣的秘密?什麼樣的秘密比漠狄人還可怕?生在涼州,長在涼州,你們全都願意當逃兵,不敢面對過去么?玉廷關一戰是很艱難,原淮野……我阿父是混蛋,但是你們總是贏了的!」

原霽猜測:「是朝廷給的壓力?是朝廷要給你們治罪?」

玉廷關一戰打成那個樣子,長安是很大可能要給涼州治罪。涼州軍在那一戰之後沒了精神,如同被打斷脊梁骨一般。原淮野逃去長安之後,涼州軍更是一路撤退,生生將戰線死死縮回了玉廷關,再退無可退。

原家兒郎們不斷戰死沙場,不斷用性命去重塑涼州軍的脊梁骨……到二堂哥原讓上位,涼州軍在原讓手中,休養生息多年,才慢慢恢復了過來,有點兒找到當年雄偉時的樣子!

星光下,老兵被逼得無路可退,一直說著「別問了」。原霽的火氣,就這般騰騰騰向上冒。

星光下,原霽站起來:「涼州鐵蹄,橫掃天下!這是我從小就聽著長大的話,是無數將士們在沙場上用性命拼出來的話……可是我從小就沒有見到過涼州鐵蹄天下無敵的那一幕。我看到的,就是我們龜縮在玉廷關內,戰線一直收縮,出不去關……

「你們都說原淮野是涼州的英雄,可我看來,他是罪人!如果不是他打輸那一仗,如果他沒有打斷涼州軍的脊梁骨,我們現在就不會這般畏畏縮縮!在他之後,我死了多少叔叔伯伯、哥哥姐姐……我有多少嬸嬸嫂嫂是孀居在家,以淚洗面!

「原淮野就是罪人!」

老兵:「不!和將軍無關!這不是將軍的錯,是我們、我們……」

原霽冷漠道:「他帶你們打仗,卻讓你們連勇氣都沒了。這就是將領的錯。」

老兵憤怒站起:「不!」

原霽寸土不讓:「不會帶兵的將軍不是真正的將軍,自己的兵帶出去就帶不回來的人不配當將軍。打輸一場仗就逃跑的人不配留在涼州,連反抗的勇氣都失去的人就是懦夫!他根本不配……」

老兵脫口而出:「所以將軍不是贖罪去了么!」

關幼萱跟著站起來,她看出兩方劍拔弩張。她伸手去拉原霽,但老兵脫口而出的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讓在場幾人都呆住。包括躲在籬笆外樹上、拖著「十步」一起聽人聊天的束翼。

束翼臉色一變,他扒開樹葉向下望。見立在院中的三人中,老兵雙目赤紅,全身緊繃,粗嘎地喘著氣。老兵因強忍而面色猙獰,原霽將關幼萱護到自己身後。原霽直面老兵的怨懟神情,而老兵也終於不再掩飾——

「你不是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嗎?好,我告訴你!是亂兵殘殺,互相廝殺!是所有人殺紅了眼,自己人殺了自己人!那就像是做一場噩夢,我們殺得忘了所有,就覺得一陣憤怒,想殺光眼前人、殺光所有人……我醒過來的時候,是將軍將我背出沙場的,我身邊還躺了許多人。我們都是被打暈過去,被背出沙場的。

「砍了同伴的人,是自己的兄弟。殺了自己的人,是平時可以兩肋插刀的朋友。我們說不出原因,只是那段時間,就像夢一樣,現在想來都渾渾噩噩……」老兵哆嗦著,淚水縱橫流下。

他往前走,原霽竟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天寒之下,一片雪花自頭頂飛落。關幼萱怔怔地站在原霽身後,她與原霽交握的手,摸到他手掌的忽然冰冷。

老兵發著抖:「你讓將軍怎麼辦?不光是我們殺自己人,漠狄人也一樣。大家都在亂殺,那場戰爭,我們活下來的人沒多少,漠狄人也一樣……我們要說是漠狄人的陰謀,朝廷信么?這麼多人死在自己人的手下,長安來的督軍一查,就知道涼州軍殺紅了眼。長安還怎麼放心這樣的涼州!

「小七郎,你過得這麼幸福,根本不知道當年的情況!我只是一個兵,本應該問罪的……我被關在牢中,可就是我這樣的人,都聽到風聲,說長安要裁掉涼州軍。長安在思考,要不要丟了涼州,不要管涼州了。我不知道更多的,可是我們全都人心惶惶……但我們惶恐的不是那些,我們每天晚上最怕睡覺,最怕做夢。最怕夢裡見到曾經的兄弟……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殺了他們,可他們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我頂不住……我真的頂不住啊!」

五大三粗的男人厲聲大吼。

寒鴉飛起,束翼將「十步」緊壓在懷裡。漫空冷下,雪花絮絮飛落。

老兵透過淚眼,看原霽。他詭譎的,陰鷙的,因多年痛苦而散發著太多爬自地獄的惡意——

「我都天天晚上夢到這些,你阿父有沒有夢到這些?你母親死了,你阿父怎麼還活著?我就說,當年戰場,怎麼不記得有你母親,明明金玉瑰也是能上戰場的。是不是原淮野提前知道了什麼,把金玉瑰從裡面摘了出去?

「你說你阿父這些年在長安過得很好……他怎麼能過得很好呢?他就沒有夢到過什麼嗎?他就沒有殺過自己人么?我不信。

「打仗?還打什麼仗?原淮野再也上不了戰場了吧?你不說,我都知道他為什麼上不了……他也會做噩夢吧,他也會看到戰場就害怕吧?漠狄人真厲害,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但是,原淮野是被毀掉了!」

老兵瘋癲一般,喃喃自語。他起初何其尊崇原淮野,如今他就渾渾噩噩,像來自地獄的惡鬼一般詛咒著原淮野。

他哈哈大笑,發著怔:「那天,就像今天這樣,是個大雪天。我在將軍的背上醒來,看到將軍長得可真他媽好看。地上全是血泊,全是倒在血泊里的自己人……我就知道將軍完了,涼州完了。哈哈,果然,果然……」

淚水又從老兵眼中掉下。

他怔怔地望著虛空,想到那雪地中一步一步背著他的青年將軍。喘氣聲,血腥味,廝殺氣……全都撲面而來!

大家都做錯了什麼?

老兵慘叫一聲,蹲在地上捧著頭嚎啕大哭,哭聲凄慘干啞。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活著的人,怎麼在死亡的陰影下日日被凌遲。

原霽猛地別過目,他突然抽出手,拳頭緊握。孤鴉哀鳴,他一下子扭頭,向外走去,不能再聽老兵這樣的話。

原霽快步走,關幼萱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她還是提著裙裾向原霽追過去。

關幼萱心裡堵著棉花一般,竟有些後悔聽到這些。她追原霽,手指抓住他的衣袖,聲音急切的:「夫君、夫君……少青哥哥,你等等我……小七!」

她大著膽子喊了他一聲「小七」,看他背影僵硬,終於緩緩地回了頭,望向她。

黑夜中,原霽側臉如雪,睫毛濃長。關幼萱怔忡地看著他,想到原霽分明這般好看,老兵卻還說他不如他阿父……公公得有多好看呀。

然而再風華絕代的人,也只活在別人的故事中。

原霽聲音僵著,艱難的:「萱萱,你別跟著我,讓我靜一靜……我現在心亂得很,我要好好想一想,萱萱……」

關幼萱望著他,她心中酸澀,潮濕。她凝望這個眉眼間儘是意氣的少年,向前走了一步。

他立得筆直如劍,劍鋒破雲破冰。他皺眉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卻仍是桀驁的,不遜的。那般神情何其動人,讓她想擁有。她張口想留他,可她怕自己留不下他。

於是關幼萱眨去睫毛上的水,輕聲:「好。」

原霽看著她,呼吸凝滯。

關幼萱仰著臉,伸手拂去額前發上的清雪。

雪拂鬢角,她對他露出婉婉笑容,嫻雅又乾淨:「夫君,沒關係,你不開心的話,就走吧。我還不能太好地撫慰夫君,對夫君的心情感同身受,因為我沒有陪伴夫君那麼久……就讓束翼哥跟著夫君,好不好?

「夫君把『十步』留給我吧。我和『十步』在這裡等夫君和束翼哥回來。」

原霽凝望著她,喉頭輕輕滾一下。他心亂如麻,又在麻亂中,融化在她的目光中。亂糟糟的心事是模糊的,他思緒空白,不知如何面對……而關幼萱站在黑暗中衣袂輕揚,芬芳自暖。

原霽鬆開關幼萱的手,倉促別目,說:「我明天就回來。」

狂風皓雪吹不去噩夢,他掉頭便走。束翼現身,張開手臂讓「十步」向關幼萱飛去,束翼匆匆地跟關幼萱打個招呼,就跑去上馬,追原霽去了。

「十步」在空中盤旋,歡喜地圍繞著關幼萱。它不解關幼萱為什麼今日不對它笑,而關幼萱仰頭看天上的飛雪。

飛雪晶瑩潔白,人心的陰晦處,又豈是隻言片語說得清。

--

原讓和束遠被薛師望的人騙進了陷阱。接下來一日,二人都被餵了葯,被蒙著眼一路捆綁。再次見到天明的時候,原讓和束遠眼前的黑布被扯去,二人發現自己立在漠狄人堆中。

原讓抬目,他旁邊站著的人,漠然無比,是將他和束遠騙過來的人。

漠狄人,原讓是認得的。漠狄人幾百上千,將他們這些大魏人圍在中間。漠狄人隊伍散開,一個人昂首而出。原讓淡聲:「漠狄王,老當益壯。竟是你親自布下的陷阱。」

老漠狄王大笑:「原二,誰也沒想到,你會是情種!」

原讓面無表情,看向老漠狄王身後被人推著走出的關妙儀。關妙儀臉色蒼白,她如他記憶中一般美麗,比他記憶中更加羸弱。她總是蹙著眉,病懨懨的,懇求她的時候,眼中像是噙著淚。

而今這雙美麗的眼睛,躲開原讓的目光,看向原讓身後的男人,迸出無限柔光:「師望,你回來了!」

薛師望眼中漠色稍褪。

束遠咬牙切齒:「賤人!」

關妙儀的臉色更白,她身子輕輕一晃,終是艱難地看向原讓和束遠二人。她唇微顫,因這時的相遇而難堪。原讓神情平靜,束冠下的長發微亂,雪簌簌地飛落在他周身,他清冷不語,狼狽也與旁人不同。

老漠狄王饒有興趣地看著幾人的糾葛。

他不懷好意:「原二,你要感謝我。聽說你死了個夫人,現在看來,你未婚妻可沒死,是跟人私奔了……你可是受騙了啊。哎,堂堂西北兵馬大元帥,自己的妻子跟別的男人跑了……原二啊,你可真窩囊。」

薛師望打斷道:「將妙儀交出來,我把原讓給你們。」

漠狄王眯眸思考半天,笑:「不敢,怕你們大魏人有詐。照我的法子來!」

包圍圈與被圍在中間的人隔著距離,老漠狄王凌空扔來一個藥瓶子,被薛師望抬手接住。老漠狄王道:「軟筋散。你把葯餵給原二,我就把這個女人給你送過去。」

薛師望低頭看一眼手中的葯,他轉身面向原讓。原讓垂著眼不語,薛師望一步步走近。薛師望淡聲:「原將軍,我得要妙儀。」

這般羞辱,原讓能夠忍受,束遠卻氣得全身發抖,暴怒:「欺人太甚——」

話音一落,綁著束遠的繩索被突得掙脫,束遠凌空翻起,縱向老漠狄王,掌風揮出。變故突起,老漠狄王愣了一下,一掌被激得後退后,四面八方的人才反應過來。

亂箭飛射,武士盡處。

束遠在其中遊走,拖住幾個人當墊背。他身子搖晃,被眾人撲上圍殺,被按倒在地。亂步之下,束遠壓著口腔中的血腥,拼力抽出一人腰間的刀,兩掌相托,那刀鋒利,劃得他兩掌流血。

「噗——」

後方兩腳直踹上背,束遠手中相合的刀送出,他咬牙大喊一聲:「二郎!」

老漠狄王頓覺不好:「來人——」

束遠搶到機會,豈能就此錯過?綁著原讓的繩子被掙脫,原讓躍上半空,接過束遠送來的刀。他凌尾一擺並不遠逃,而是就勢入漠狄人的包圍圈。他擺著救束遠的架勢,手裡的刀,卻是向漠狄王殺去的樣子。

同一時間,薛師望與他的人手也動了。薛師望一把接過關妙儀,踹翻一漠狄人搶到了武器,這幫他領著的馬賊,當即和漠狄人翻臉,橫刀迎上。

勁風亂舞,天空中一聲厲嘯,「十殺」向下飛縱,啄向那幾個壓著束遠的人的眼睛。

老漠狄王臉色扭曲:「原二——」

刀鋒刃急,白光血影。原讓縱橫與他相殺的身影,哪有先前的弱勢?老漠狄王:「你好大的膽子,你知道是陷阱還敢進來……」

原讓短促地笑了一下。老漠狄王不好對付,殺戮場隨機應變。

天地皓雪,閃電破開塵光!

風雪直逼漠狄王眉眼!

原讓微垂的眼眸,像雪光下冷而無聲的刀刃:「你想殺我,為你兒子掃清道路;我亦想殺你,為我七弟騰出康庄大道來……你大約忘了我們家的偵查鷹!『十殺』在天上,什麼看不清?

「我心甘情願地入你們的陷阱,不過是因為——我亦想殺你!

「只要有辦法殺掉大王,刀山火海,我都願意走一走!」

--

「殺!」

漠狄兵馬分出一支小心翼翼地喬裝打扮,入了涼州。他們與木措的人接應好后,搖身一變,凶形畢露,攻向白河鎮。他們為了找出蔣墨,大開殺戒,渾然不怕涼州軍前來支援。

他們心知肚明,木措帶兵攻打武威,原讓深陷漠狄王的陷阱,涼州軍要支援,也會先緊著他們的元帥和武威郡。涼州軍短期內,顧不上來!

光天化日,白河鎮淪為了殺戮場。

關幼萱獃獃地立在張皇四逃的人流中,雪漫下來,她一時間僵硬著,好似看到自己夢裡的血濤城戰。百姓四下逃亡,敵人闖入見人便殺。妻離子散,婦人被奸。關幼萱僵立在這裡,喘不上氣。

「十步」發出很清脆悠長的叫聲,強行喚醒關幼萱。

關幼萱臉色發白,努力讓自己忍住恐懼,不要想夢。這和夢一定不一樣,她不是夢裡那個舉目無措與阿父走散的無助小娘子……她嫁了人的,她和自己的夫君在一起……

是!她現在有習武,她不會像夢中那般弱!

原霽是將軍,她是將軍夫人,原霽不在的時候,她有理由來護住白河鎮……關幼萱匆匆地對「十步」囑咐:「十步,你快去找夫君……白河鎮被屠殺了,漠狄人在放火!」

「十步」從她手掌上飛出,關幼萱扭頭便向混亂的人群中跑去,她壓抑自己的恐懼,高聲:「大家不要亂!聽我說,我們的兵很會會來救援,我是原七郎的夫人……」

關幼萱努力幫百姓們疏散著逃跑,並躲避那些漠狄人。她人聲音柔,力量小,便是眼睜睜看到橫屍遍布,也只能忍住膽顫躲開目光。她幫助一戶人家躲到地窖中,轉身要再去救人時,一隻手從那塌了的木門后伸出,拽住了她的衣角。

關幼萱蹲下來,吃力地與下面被壓著的人一起,將門推開。

蔣墨咳嗽著,從稻草和木門下鑽出,塵土沾在他睫毛上。他臉上偽裝的妝容已經被汗水抹沒了,他抬起臉來,與跪在地上扶住他的關幼萱對望。他俊美至極的面容沾了風塵,不損美貌,反而瑩瑩如一地月光,清薄無比。

火光赫赫在天邊燃起,大雪漫漫在天地間揮灑。

關幼萱喃聲:「五哥!」

蔣墨彎一下眼后,身子輕輕一晃,下巴磕在了小淑女肩頭。以為性命垂危,誰想雲破月來,又見轉機。

蔣墨啞聲閉目:「都說不要叫『五哥』了。要叫『柏寒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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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昏暗,大雪連城。原霽和束翼牽著馬,行在被雪覆蓋的戈壁中。地上雪被踩得咯吱咯吱響,頭頂飛雪將敵人蹤跡掩藏,也將己方的消息阻絕。

天地蒼茫,四下闃寂,荒無人煙。

「十步」從天上直衝下來時,原霽和束翼正蹲在地上,從雪地中將半塊不完整的磚挖了出來。原霽手中拿著磚,半晌后道:「來自玉廷關的磚。」

束翼:「玉廷關破了。」

二人站起來,望著四方空茫——

後方是被屠殺、需要援兵的白河鎮;前方是燃起狼煙求助的武威郡;邊關傳來的消息是元帥已失蹤兩日。

三方同時危機,困在雪地中,他們到底救哪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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