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無邪 第三章 不系之舟
天空依舊灰暗,太陽也早已被烏雲遮住,烏黑一片,只剩下那口越來越擴大的裂縫,以及電閃雷鳴的聲音。
看似天災,卻為人禍。
世間燈火千萬,應當星河璀璨,卻搖曳不停,似漂浮之舟,離了地,不知下一刻,會在哪裡停留。
在天幕出現暗紅巨手后,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就是這麼短短的一個時辰,世人恍然如夢如幻般,覺得是在做夢,世界觀都被破碎了,引以為傲的一國重器,傷不到那五名外來者絲毫,或者說,在還沒有靠近百米之前就已經不受控制的,自行崩滅,受傷的,還是這萬里山河,還是這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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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劍修胡鋒,一劍穿過一位老者的身軀,破開其體內用靈氣勾勒出模糊殿宇,負手而立,藐視著,看了眼那散出老者體內的金黃色氣運,招手讓飛劍回歸葫蘆中,他任由那飄渺氣運消散。
劍修,一劍破萬法,任你是大氣運傍身的天之驕子,還是那拳破山巒的煉體武夫,唯有一劍,破之,斬之。
他喃喃自語:「還是不夠啊,還是只差半步,雖然不想染上因果,但連那傢伙都說了別給後來勢力一口水喝,那就請你們魂歸幽冥。」
胡鋒在殿堂里找到一把賣相好看的鐵劍,緩緩走出去。
……
大田村,榜山而立,卻很少人爬過那座山,路都沒了,只剩下一條雜草叢生的小道,閑得蛋疼的跟那些花草蟲蛇打招呼?
至於山腳那兒的小木屋,村裡人多多少少還是知道的,雖然有一位少年,大都只是見過幾面,打過幾聲招呼,說不上熟識,故也除了一位老漢會常常去之外,幾乎就沒有人登過山了。
此時,一名老漢緊握著一顆棋子,拿著一個手電筒照明,走過一路又一路,在羊腸小道處停下,雖然有些氣喘,但沒猶豫的走了進去。
到山上木屋時,老漢大口喘著氣,還是沒有停下休息,來到房門前,一隻手杵在門牆,另一隻手敲打著門栓。
老漢有時候也想,難道自己真的老了?才這麼一段路,就喘氣了,不能吧,可能吧,畢竟以前可都會在山腳處休息會兒的。
好一會兒,少年在裡面把門打開,算不上多慢,可也不算快,在看到來人後,心中稍稍有些安定,就要請老漢進屋時,後者擺了擺手。
老漢面色紅潤,在喘了口氣后,道:「一點小事兒,用不著進屋。」
在葉無邪的好奇中,老漢伸出手來,手心裡是一顆無瑕的棋盤白子,遞給少年,苦笑道:「怪事年年是有不假,可今天都給我們撞完了,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可准沒好事。」
老漢頓了頓,嘀咕道:「這顆白子是我吳家祖先一輩輩傳下來的,老爺子說它可以保平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葉無邪一聽,鼻頭莫名的一酸,眼眶有些模糊刺痛,遲遲不語。
伶仃一人早當家,從開門之時的警惕,再到安心,這都是在短短一瞬間交替,又注意到老漢那面色紅潤,那杵在牆上的手,心中那一直若有若無的芥蒂也在那瞬間破碎。
葉無邪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感受到這樣的親情了,十年?沒有吧,九年?差不多。
見少年沒動靜,老漢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愣著幹嘛,拿著。」
少年低著頭,沒去與老漢對視,快速的眨了幾下眼睛,感覺到視線不再模糊后,才抬頭而又搖頭,堅定道:「吳爺爺,謝謝您的好意,我不能拿,也不能要這麼貴重的棋子。」
老漢一聽,氣不打一處上來,自己走了這麼長的路,就為了送你一顆棋子求平安,容易么我?正要大聲說上幾句「大道理」時,就想到了葉無邪以往的倔強,肯定不會輕易的改變,在短短一瞬間,就想好了對策。
老漢收回那握著白子的手,直盯著少年眼眸,佯怒道:「你是沒看到天上的那口裂縫嗎?你是沒看到有流光飛向對立的區域嗎?如果我沒有花眼,那是東南西北四個區域!電都停了,天都暗了,你敢說不會發生什麼事?你這麼小的歲數,毛都沒長齊,又一個人,這顆棋子說不定可以保你平安,也不知道你這個小腦袋瓜兒是怎麼想的,白給你都不要?腦糊塗了你啊?叫你拿著就拿著!」
葉無邪愣愣的聽完老漢的話語,一動不動,神色黯然之間又亮起一簇焰火,熊熊燃燒,照亮少年的心房暗室,暖了少年一身血肉。
老漢邊說著,還在偷偷觀察少年的神色,見沒反應,心中一緊,立馬就後悔了,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正當老漢想要開口解釋幾句時,少年伸出乾瘦的手臂,張開手心,再一次堅定道:「吳爺爺,棋子我還是不要,但我會幫你保管著棋子,一直到這場天地浩劫結束的。」
老漢將白子放入少年手心時,隨意說道:「不生氣?」
少年一握白子,認真道:「不生氣。」
一老一少同時露出笑容。
高空中,沒來由的響起一道通天徹地的雷聲,兩人神色自若,見怪不怪了。
老漢沒有進屋,就在門踏坐了下來休息,叨叨了幾句少年,說什麼別虧待自己啊,有什麼吃什麼,別省著,吃完了再買,又或者說了句書是死的,道理又不全在書上,有時間就多走走,多看看,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
「走了。」老漢摸了摸少年的頭,沒有起身,而是跟少年仔細說了山上廟宇的一些事情。
大都是廟宇在很早之前就存在,那時候,廟中祭祀的神像就已斷成兩截,可還是會有人來山上拜祭,有時靈,有時不靈,後來才漸漸荒廢,原來的大路也變成了泥丸小道。
老漢讓少年去往山上躲避的原因,就是希冀廟中神像能顯靈,既然都天上都發生了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那麼這傳聞中有些靈異的廟宇,莫不是一處奇特地?
老漢站起身,伸直了腰,「啪啪」的聲音從他腰間處傳來,似感覺到到了什麼,手伸入後背,拿出一本藏在後背的書,遞給少年,調侃道:「小邪,等到這次劫難過去后,就搬來我家住好嗎?家裡那個婆娘整天都念叨著你,我都要羨慕死了。」
老漢似在隨意說出這話,但是絕對沒有說笑,家裡只有一個女兒,且遠嫁他方,一年都不見回來幾次,家裡那個婆娘,對於少年,那完全就是當做自家孫兒看的,至於老漢自己,不從來都是?
少年在送往老漢到半路時都沒有吭聲,沒答應也沒拒絕,在分別時,老吳怕少年找不到路,想將手電筒借給少年,少年執意沒要,老吳停留了會兒,用手電筒照著回去的路,直至少年身影不見,這才走下了山。
葉無邪又摸著黑回到房子,這條路,沒人比他更習慣了。
房子內,一條半截蠟燭滴在右邊的那張桌子上,燃燒著,火紅火紅的亮光充斥著各個角落。
葉無邪來到擺放著書籍上的桌子邊上,小心的把白子放在書籍上,一張白紙靜靜的鋪在桌面,上面有用鉛筆的寫了些字,在用橡皮擦擦乾淨了后,少年在上面寫著:
「李姑娘,你知道嗎,今天發生了好多事情。現在應該是大白天,可是天都暗了,還破了道裂縫,時不時的打著雷聲,就在剛剛還打了一道老響的雷,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最少現在還好好的。
跟吳爺爺趕集回來后,我把一塊肉做成了臘肉,可是沒有時間給我進行腌制了,也不知道肉會不會壞,也不知道這場危難要持續多少天,真的難受,好壓抑,好怕會出事情,難道世上真的有仙人存在嗎?
等會兒帶上自己做的醬腌菜跟一點水,去到山上廟宇待幾天,可能收不到你的信了,如果沒有回信,希望你不要生氣,拜託了,我就你這麼一個朋友了。
你還記得我常常提到過的吳爺爺嗎?就在剛才,我在心裡偷偷的把他認做了爺爺,沒敢說出來,怕被拒絕。
哈,我也不知道吳爺爺咋想的,反正我就認他了,對了對了,你知道嗎,別看吳爺爺平常抽著旱煙,對誰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在私底下啊,對吳奶奶可好了,可又好像好怕吳奶奶的樣子,有次吳爺爺在我家裡待上了好半天,悶悶不樂的,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敢問。還有還有,我跟你說啊,吳爺爺人可好了……」
一張白紙,一言一語,很快就被鉛筆楷字鋪滿了一整頁,葉無邪寫著寫著,就哭了,好幾滴淚水滴在了白紙上,可少年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
身如死灰之木,心如不系之舟,一天天惶恐度日,沒有目的的重複著一天又一天,而在那接過白子的瞬間,那不系之舟似來到了一處渡口,而後停留。
少年在落筆后,想了好一會兒,有些艱難的拿起筆,在白紙最後方寫下:「李姑娘,」后,就後悔了,拿起橡皮擦正要擦掉時,白紙一逝而不見。
葉無邪拿著舉在半空的橡皮擦,有些僵硬,這算什麼事,同時又在慶幸沒有寫出後面那句話,他想寫下的是:李姑娘,你是誰?
苦笑一聲,放下橡皮擦,走進廚房,在燭光的照射下,找到了一個瓷罐,吹了吹罐蓋上的灰塵,再打開了罐子,一股酸味充斥著整個房間,裡面是一些酸菜,吳奶奶教會少年的,不止教了這個手藝,還教了少年可多可多的手工制物。
葉無邪拿出一些酸菜,洗了一遍后,切得碎碎,又剁了幾個辣椒,開始燒火起灶,翻炒著,不一會兒,酸辣味就出來了。又在屋外拿來一個玻璃瓶,開始把炒好的酸菜裝進去,時不時的擠壓了一下。
直到玻璃瓶裝不下的時候,還剩下些酸菜,少年三下五除二,拿起筷子就是一頓餐食。
少年走出屋外,計算著時間已經大約過了三個時辰了,下定決議后,在洗完鍋后就去山上的那座廟。
摸著黑打了一桶水,先是在屋外那條掛著衣服的竹子上,拿下一個瓶子洗了下,裝了點井水,放回了屋子,才著手開始洗著鍋筷。
一會兒后,少年拿著鍋筷回到廚房,有些不舍的看了眼才走出去。
少年收拾著東西,把玻璃瓶、裝著井水的瓶子、兩盒火柴、四條蠟燭和半截蠟燭、老漢離去前留下的一本書,都裝進了一個可以背著的小簸箕內,最後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白子,緊緊攥著,走出房門,抬頭望著天幕好一會兒,天曉得少年在想什麼。
少年走出好幾步,似想到了什麼,轉過頭來,摸著黑在那條竹竿上拿起一條枝條,來到房門前,生疏的打了好幾個結。他感受著手裡那變得粗大的枝條,莫名笑著,自己打的結,連本人都解不開,那不是可笑嗎?
葉無邪忽而不動,靜心凝眸,目及遠方,目光所至,皆是燈火通明處。
天已變,仍有萬家燈火。
身在黑暗,思緒難免要飛出天外,少年一步踏出,諸念散去,心神安寧,這條山路,對於一個輕車熟路的人來說,看不見,不就是閉著眼睛走一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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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吳小碎步走著村裡那條水泥路上,心跳的很快,恍惚間還有些焦躁,暗暗自嘲,是不是上了歲數,得了什麼病。
走到村口的那條路,在手電筒的照耀下,老漢看到了一個人,或者說不是人,那是一個穿著青色長袍的男子,僅在老漢看到男子的瞬間,男子就來到老吳的跟前。
男子笑道:「老伯,我想向你問個事情,這村子可有什麼奇異地方,或者是老一輩流傳下來的話語之類的。」
老漢冷汗直流,手腳不由的在顫抖,運氣這麼差?不應該啊,平常燒香拜神之類的,可沒少做。
此刻,老吳腦海無比清晰,告訴自己不能亂了陣腳,在聯想到天幕的大裂縫,再想到了各種妖魔鬼怪,不由的暗道:「眼前此人不是常人,保不準是什麼鬼怪,畢竟,天都破了,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
同時,又擔憂來起來,這麼一個不同尋常的男子,說不準就是傳說中的鬼怪,若是,那性格怎麼樣?是不是那鬼怪書里記載的殺人如麻?會不會危害到這個村子?會不會…殺人?
老漢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家裡的那個婆娘跟山上少年。
男子盯著眼前這個老漢短短一瞬間浮現過的念頭,覺得有趣,沒想著跑,卻在擔憂起別的人來,微笑道:「老伯,只需告訴我這村子有什麼奇異地或者異聞即可,我保證不傷及這個村子半分。」
老吳長呼出一口氣,冷靜道:「這個村子里的奇異說話倒是沒有,都是些老不休的葷話,這些老頭子就不說了,若說什麼奇異地方,倒是有一處,靈異得很,好些壯漢在夜晚行走時都要迷路,保不準是不是鬼打牆,就不知那兒是不是小哥你要找的奇異地。」
「應當是。」男子點頭,微不可及的抬頭,暗道:「我是答應了不傷及這村子的半毫,可他就不一定了,嘖嘖,好一個儒修。」
男子起先是想自己一道神通,來尋找到那件器物的所在,但那瞬間想到靈氣這麼貧瘠的星球,存放著疑似道兵甚至是半仙兵,如果說是天地造化,那可就要笑死了人。
青袍男子正是陸艮,之前他確定了那疑似道兵的氣息在南部地域流出來,因只有一瞬間,推演不出真正方位,就在各地行走,在一刻鐘之前,那疑似道兵的氣息再次散發,雖然一逝而過,但憑藉著秘法,牢牢鎖定一個區域,故而來到了這個村子,正巧就碰到了老漢,讓他有種天遂人意的感覺。
至於在此地域傳道的儒士,陸艮相信那名儒士也感覺到了那波動過的天機,找到這,很難么?時間問題罷了,要是陸艮解除身上的術法,他保證下一刻,就有一名儒士若無其事的站在青袍男子跟前。
在得到保證后,老吳長呼出一口氣,心中那几絲憂慮也淡了幾分,思索了一會兒,道:「那處地方可不好找,別看我一把老骨頭,身體可健朗著,要不我帶小哥去?」
男子笑道:「如此甚好,請引路。」
陸艮讓出道路。
老漢有些忐忑的向前走著,男子在其身旁不緊不慢的跟著,路過轉角,老吳隨意道:「那處地方可不是一般人去的,村裡人都繞著走,不知小哥去那兒何事?」
男子自然聽出老漢話語中的試探,笑道:「老伯不妨抬頭看看,不是有句話說『人心比天高』么。」
老漢悚然,不再言語,一步一步的向著目的地走去,內心慌亂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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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白衣儒士,立在半空,目及遠方,自語道:「陸艮那傢伙,一路南下,又遊走各地,是在找什麼,有什麼值得他去找?且在他動身之時,天機剛剛好波動,應是有關聯,就不知道是器物還是精怪,品秩應當不低,不過讓陸艮都動心的,得去看看,若是大道機緣,想要在陸艮手中拿住,最少也要跌境才可。」
儒士遲疑些許,目光堅定,不就是陸艮嗎,修為相當,誰跌境誰得機緣還不一定呢。
儒士董啟,手拿書籍,翻頁有風,瞬至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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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漢帶著青袍男子來到村子的一條小道,停下了腳步,對男子道:「小哥,就這兒了,別看這裡啥都沒有,可這兒邪的很,稍稍大意的,就在這兒打團轉,摸不著東南西北的。」
男子點頭,他看向小道半段路中的一處花草處,笑了笑,腦海稍稍一想,就知道了常人迷路的緣由,只因這兒誕生出了一隻花草精魅,閑時作戲罷了,算了小有收穫。
男子走到那處花草處,沒有多餘動作,一手把一株野花連土帶根托起,那株野花似會言語,花盤不斷搖曳,在老漢眼中,就像是在低頭,不,應該說是磕頭。
男子低語:「怎麼,平常捉弄平常人習慣了,跟著我,屈尊了?!」
只見那株野花瘋狂搖曳,花瓣也掉了七八。
男子一見,一手輕撫,那掉落的花瓣漸漸回到原位,眼中露出寒芒,將野花拖到眼前,輕聲道:「若不是留著你有用,你覺得你會怎樣?」
不再去看那株野花,男子轉頭對老漢說:「老伯,天這麼壞,不回家么?」
老漢如坐針氈,告辭了聲,碎碎步的後走回去。
男子看了眼老漢的背影,漠視著那株野花,道:「我帶你走遍村子,若覺得山水氣運不對,告知我,那是你可以接著留在我身邊的唯一資格。」
若不是怕破壞此地山水氣運,讓那器物所在地有所發覺,他早舍下血本來讓自身融入此地山水氣運了,何必這麼麻煩。
在剛剛那株野花散落花瓣的時候,可把男子氣了一下,傷及根本,他怎麼靠此地的精魅來感知到山水氣運的不同處,故而用術法將花瓣嫁接回去,只是一頭不入流的山水精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