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地
那一晚老天爺似乎是一對一關照教學,有意教會她所有規矩。
規矩的最後一項,是抽煙。
五個女人在她嘴裡放了十支點燃的煙捲,封住她鼻息,賭她多久會嗆吐。
後來很多次失眠,實在想不動複雜的事情了,她都會簡單進行反思:那一晚她之所以栽在那些女人手裡,不是因為失手,是當時壓根就沒手——獄警一離開,那些人就從背後突襲,把她全身都捆了個結實。
在人連掙扎都不得的時候,感官就異常強烈。
哪怕時隔一年,她也清楚記得那個腐蝕進五臟六腑的氣味。
那時她尚以為自己要坐十年牢獄,坐到同那些女人一樣扭曲沉墮。
於是就逼迫自己養成了癮,煙燒火燎,穿透她,刺激她,提醒她。
***
盛妝邊抽煙邊往裡走,借吞吐的動作撫平心跳。
樹蔭下有大爺大媽們穿著棉服打麻將,牌桌旁邊拱著個噼啪作響的火盆,和著搓牌的脆響,聽上去格外真實。她就在這歡騰的聲音里,一路迎著注視往記憶中的樓房走去。
不過她相信這些人中的絕大部分已經不認識她了,雖然發生了血案,但本來她搬來這裡就沒幾個月,再加上又消失一年。
有個老太太經過時抱怨,「小姑娘還抽煙,作孽哦。」
聲音很大,沒有要避諱的意思,透著顯而易見的不滿。
她笑了笑,滅了煙,又繼續往前走。
也有抱著小孫子的阿姨路過,錯認她打招呼,「下班回來吃午飯啊?」
她有些高興,頭點得積極。
盛妝憑著記憶認找,拐個彎,三號樓就到了。她遠遠看見門口聚在一起抱孩子聊天的人,那些孩子東張西望,其中一個小女孩頭轉過來,臉上稚嫩天真。
她瞧見了那麼純凈的一張小臉,本能地伸手去尼龍包里找帽子,剛拿出來又放了回去——總得有這麼一遭。
小區沒有電梯,盛妝繞過人,鑽進單元門裡,一級級上樓梯。有些台階的垂面上還貼著褪色的紅雙喜,小小一簇,爛了口的祝福。
***
盛妝站在房門前摸索了好一陣的鑰匙。
樓道里有碎步聲由上而下地靠近,她條件反射地抬頭,是個二三十歲的男人,長得挺帥,掃過來一眼,動作不停地拐下樓梯。
好像又搬來了不少新住戶。
掌心上抵著鑰匙的堅冷觸感硌在心裡,盛妝恍若不覺,繼續低頭扒著包里零星幾件東西,磨蹭著不想開門。
翻了一會兒,忍不住摸出一支煙銜在嘴裡,拇指哆嗦著搓開火機,低頭點燃,深深吸一口,身體漸漸鎮定下來。
門框上粘貼的春聯和福畫已經蒙舊,脫落的幾處卷著邊,盛裝盯著看一會兒,醒過神,捏住鑰匙柄,猛地捅進鎖孔。
右旋,屏息等待那一聲鎖舌掙開的「嗒」。
「小盛……?」有人在背後喚她。
盛妝咬了咬嘴唇轉過身,「阿婆,好久不見。」
鄰居阿婆把滿當的菜籃換到外側手拎著,狐疑又防範地看著她,臉上掛了笑弧,「這是……回來了?」
話問得含蓄,但彼此都明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