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舊七 門徒們
為什麼……
洛爾蓋問著,
為什麼……
那些視虐待為興趣的各色船員們,那些視同族為生存墊腳石的塔里人們,包括第一次殺了那麼多同族人的自己……沉重到讓自己不能呼吸。
已經變成冰冷屍體的格里芬,同樣被人羞辱毆打致死的多明尼卡,還有那個變成白骨的布萊克。對峙著眼前惡魔般的男人,洛爾蓋卻不由得流下了眼淚,
一切希望都破碎成了粉末,洛爾蓋只剩下了變成怪物的自己。
抹了抹眼淚,洛爾蓋憤怒的盯著眼前的男人,咬牙道:「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
「悉便,」男人仰起頭,似笑非笑的表情讓洛爾蓋升起無窮的憤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洛爾蓋發出一連串的怒吼,像眼前高傲又卑劣的人發起又一次絕命的衝鋒,
瞬間,視野染成紅色,洛爾蓋只聽到一聲手指間發出的脆響,接著濕潤的霧氣便迅速地籠罩了自己,一切意識都頃刻間消散。
整個儲奴艙,只剩下中年貴族和黑袍人站立在牢門旁,或者說,洛爾蓋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抹去了他的存在?」黑袍人轉頭,似乎有些憤怒的質問中年貴族,是悅耳的女聲,
「怎敢?」中年貴族苦笑,「或者說,怎會能?」
漸漸,安靜的儲奴艙內響起來低微而持續不斷的響動,由遠至近著,漸變的音調像是攀爬樓梯盤旋而上,兩人視線中的一切開始稀稀落落聚聚合合,這是元素扭曲進而逐步崩潰的跡象。
接著,就在洛爾蓋消失的地方,一個外繪精緻到無法形容的紅色法陣隱隱約約地出現,
「是……」黑袍人再次轉頭看向中年貴族,
「嗯,是強欲魔王權能的最初源泉,就算是我也無法掠奪,」中年貴族昂首示意道,
「吾現在有充分的的理由將你殺死,」黑袍人淡淡道,
中年貴族眯著眼睛笑了笑,沒有說話。
異變開始以新的形式展現,
陰暗中那血紅的召喚陣中央,一滴鮮血從原位乾枯的木層表面溢出,隨即,以潮水般瘋狂的架勢四處擴散,血水逐漸演變成血肉,同時隨暴躁的血液爬動著,牽扯著,扭曲著,
不絕於耳的涌濺聲與蠕動聲,宛如最催動求死欲的惡魔低語。
漸為固態的血肉頂峰上來回扭曲晃動,猛得竄出一隻染血的小手來,接著攀延出沾染淡紅的嫩白手臂,擁有著人類的長度,不像是任何階次的惡魔。
生成的兩隻手攪動著,像是想扒開周遭的固液,最後撐在一大團肉糜上,艱難的從緊密而狹窄的血肉夾縫間撕裂了出來,
還沒有生成完全的喉嚨,因大口喘出粗氣而半融半結,殘缺的胸腔劇烈起伏的同時伴隨血液外溢,灼熱的鼻息響起了,
身體逐漸完善,是纖瘦潔白的幼年人類身形,有著翡翠般澄澈的瞳色,
多餘的血肉化為煙霧籠繞著這個生出來的人形怪物,仇恨到有些獃滯的眼神,死死盯著中年貴族。
中年貴族並沒有閑暇去關注其他的東西,毫不猶豫,他迅速地跪下,讓那高挺的鼻樑深深地貼合污濁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似乎痛覺緩緩地重回到洛爾蓋的神經,如同瘋了般,他癲狂地捂著自己的頭,大聲嘶吼著,而聲音隨著時間衰弱著,最後無聲般長延,
黑袍人迅速出擊,如同黑色的利刃襲像中年貴族,中年貴族面色不變,「恭迎,主上?」
話音未落,還未閉合嘴的中年貴族便在黑袍人的攻擊下灰飛煙滅,
擊殺了中年貴族,黑袍人單膝跪地,低下頭,輕輕地喚了一聲,「主上。」
洛爾蓋已經跪在原地,絕望的神色卻還僵持在臉上,只是相比先前安靜了些許,
「先前的那位叫奧斯汀,很慚愧,但就是這樣的人渣,位居十二門徒之十,是主上的直系下屬,不過之前的攻擊並沒有讓他死亡,如果主上有意……」
「為什麼……為什麼……」疑惑,惶恐,憤怒,各種神情都匯聚在洛爾蓋蒼白的臉上
「我……主上應該明白,這與強欲魔王的權能有關,」黑袍人道,
「不……不……你們……不……」洛爾蓋渾身顫抖著,「我已經……不……死……死……」
「主上……有要拯救哪兩個人類的意圖嗎?」黑袍人斟酌著,欲徒勾起洛爾蓋求生的意志。
「可……他們死了……他們死了……」洛爾蓋加重著語氣,雙眼失去了高光,「我……我什麼也沒做到……我……我還殺了那麼多人……」
「已經……沒有希望了……」
「不是這樣,」黑袍人輕聲道,「有方法救他們,請,相信我。」
「……」
「有希望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主上……」
「所有人都這麼對我說哦……我……你們真以為我那麼好騙嗎……我只是……」
「是真的,」
「為什麼,明明……」
「我絕對不會騙你。」
「夠啦!」洛爾蓋抬起頭,面色猙獰地像黑袍人怒吼,「死而復生什麼的……根本!根本!根本就不可能的!」
洛爾蓋自嘲的想笑,他搖搖晃晃,但仍強撐著,似乎想像黑袍人這裡衝來,要和黑袍人同歸於盡,
「我發誓,」
「……」洛爾蓋退後幾步,閃過迷亂的疑惑,
「我發誓,以強欲門徒,墮亡影者,莎洛姆的權能,莎洛姆的性命為籌碼,於此發誓,」
「我將竭力拯救名為,格里芬,多明尼卡的兩個人族,喚回他們的生命,」
「若無法做到,便將莎洛姆的權能,莎洛姆的性命送還給地獄,」
黑袍人咬破自己的拇指,再伸直了手臂,血霧在空中瀰漫,隨著黑袍人的喃喃低吟,元素扭曲著匯聚在她的指尖,一個絢麗的法陣吸收著瀰漫的血霧,收入黑袍人莎洛姆的胸口,
「誓約成立,」
語罷,黑袍人緩緩抬起頭,
用誠摯的目光迎上洛爾蓋惶恐的神色,
「主上,您還需要怎樣的誠意。」
「我……」
視野染上几絲淡紅,
臉頰傳來潤濕感,
血淚從少年的稚嫩面龐滴落,一滴接著一滴,無法控制的悲痛浸潤神經,
「誒……我為什麼……在……」少年倉皇地用手腕拭淚,血淚仍是源源不斷地流淌著。
為什麼……
「為什麼……」
「您會知道的,主上,可以,先,走下去嗎?」黑袍人低下頭,「當您活下去,看到更多,清楚了更多,那些疑惑都會明晰。」
「……我不知道……但………………請一定要……救救他們……」
疲倦並非是絕望的敵人
但是,
「救救他們……」
剎那的意識短節,
然後,
視線越來越模糊,一切感知恰似黏上灰黑的薄膜般,
理智躊躇了幾瞬,
洛爾蓋向前倒下。
一切陷入黑暗。
。
。
。
「如果沒記錯的話,強欲魔王的權能,便是授予。」
「因為強欲,所以想用授予換取更多。」
「真糟糕,」
「是么……」
那個模糊的人,露出一絲艱難的苦笑。
。
。
。
。
。
做著一個又一個噩夢,如同度過了百年,
那些穿雜期間的,
有多少被淡化了情感,再也無法哭泣?
。
。
。
醒來時,深處運奴船的貴賓艙,
安靜的空氣僅僅夾雜著海微弱的呼嘯,濃郁的清香揮霍著僅存的神經,
「強欲魔王嗎……」
洛爾蓋自語,
「主上?」
「我得到的記憶,不完全,不要勉強我什麼,關於你的疑惑,我大抵什麼也解答不了。」洛爾蓋輕輕地說,
「……」
「我叫諾爾蓋,」
「……是……洛爾蓋……大人……」
「船上的其他人呢?」臉色蒼白的洛爾蓋緩緩起身,他現在聽不到除了波浪拍打之外聽不到任何聲音。
「皆盡被奧斯汀抹除了。」守在床旁的黑袍人猶豫了一下。「現在船上只有我們,主上不用擔心,」
「……奧斯汀……奧斯汀說……你說你能救我的朋友,能告訴我,你說的是真的嗎……」洛爾蓋咬牙,眼神閃過一絲惶恐。
「主上的下屬中有人能……但並非是在下,」黑袍人思索了一會,道,
「他們能承認我嗎?」
「有的能,有的不能,」
「那……」
「就交給我吧,主上的朋友絕對可以獲救,不過,傳送門是奧斯汀被授予的權能,所以,路途所用的時間大概會比較長,」黑袍人的眼中有几絲後悔,
「被授予的權能嗎……」
「嗯。」
「不是很明白……但……麻煩你了……」
「這是職責之內的事。」
「還有……謝謝……」
黑袍人愣了愣,輕輕點了點頭。
。
。
。
格里芬和多明尼卡被完好地保存在貴賓廳的睡眠艙中,黑袍人用她的魔力滋養著兩人的肉身,以減少腐爛。至於其他地方,那些曾經存在過的所有人都徹徹底底地消失了,什麼都沒留下,就像是曾未存在於世間般,洛爾蓋連氣都不知道往哪兒出。
黑袍人的本命叫莎洛姆,其他的洛爾蓋也不好意思多問。
就這樣由莎洛姆操作著一堆黑影駕駛著真正意義上空無一人的運奴船,行駛向銀色荊棘帝國的希多港口。
終於自由的洛爾蓋在船上四處走動,他深刻地看到
那像山脈一樣連綿起伏,比甲板還要高的巨浪,時而綠色,時而灰色,更多的時候是深藍色,還有那些成群舞動的像海豚一樣的生物,以及那些海鳥,即使是在暴風雨的天氣里也仍然在海浪上略過,或在主桅杆上高高地盤旋,
明明,整個旅途,這些無邊無際的海洋,無窮無盡的美景無時無刻不環繞著洛爾蓋,多明尼卡和格里芬三人,但先前他們一直感受的都是痛苦和絕望。
現在洛爾蓋才看到,真正意義上看到,
終日跟天空一樣廣闊無垠的大海,夜晚天空不計其數的繁星。還有那最讓人深刻的嘴紅色羽白頸部淡黃腿短像信天翁一樣的超大型海鳥,從一層閃亮的海浪中躥出,從洛爾蓋的頭頂上掠過,低頭深深地親切地凝望諾爾蓋的眼睛,
那是諾爾蓋從他的兩個朋友,和那個身為祭司長的祖母外見過的,最親切的眼睛,
忽然波動的情感,
視野染上名為模糊的薄層,臉頰傳來潤濕感,
淚水劃過面部神經,滴落。
一滴一滴。
那一刻,諾爾蓋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