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茶商
很快,一切就都發生了。
湊紫瓔之父凌驄帶著侍從扮作商人,運了一船茶葉,順著運河北上。
天公作美,船帆吃足了風,才半個多月,京城就近在咫尺。
他按照計劃命船停下、上岸,準備著與分批北上的兵士會和,並且駐守在距離京城不過百里的地方,等待恆王的密探傳來的消息。
凌驄看著侍從將貨物卸下,又派人好好看守,便帶著數名侍從到不遠處的一座酒樓里吃飯。因這個酒樓離碼頭近,又是方圓十里最為豪華的,客人一向多。
凌驄便立在門口,令侍從先進去找座位。侍從進去半日,垂頭喪氣地出來道:「今日客滿,竟連一個座位也沒有了,又不好透露大人身份,因而……」
凌驄便道:「也罷,去別的地方吧。」
侍從應了一聲,正待離去,小二哥卻從酒樓里跑了出來問:「請問,這位大人可是姓凌?」
眾人臉上皆是一凜。
侍從立刻擋在前面,斜睨著小二道:「不是沒座位嗎?你又出來做什麼?」
小二哥一無所知,只是揚頭朝樓上指了指道:「確實沒有空位了,不過裡面雅間里的一位客人說是認識凌大人,願意和凌大人一桌用飯。因而,讓小的來請。」
眾人更是震驚。
因他們是秘密前行,還特意扮著販茶的商人,怎麼會在這異鄉的一間客棧中會被人認出?
「怎麼辦?」侍從皆不知該如何應對。
凌驄擰著眉頭道:「先看看是何人……」
眾人便跟著小二來到一間雅間門口,凌驄令眾侍從在門口守著,獨自走了進去。
雅間布置簡單,當中不過擺了一張圓桌,桌旁坐著一個老者,清瘦欣長,鬚髮皆白,穿著銀灰色衫子,神情淡然,目光柔和,頗有仙風道骨。
凌驄看他頗有幾分眼熟,但不大認得,但見他年紀大了,便朝他拱了一下手,以示敬意。
老者點頭回應,並無言語。
而在窗前,又立著一個身形如塔的中年人。凌驄一眼認出,正是他多年的老友:穆大有。
「是你?」凌驄頗為驚慌,「你……你是偶然來此處……」
穆大有回過頭來,望著老友,一臉關切地道:「我並非偶然來此,而是知你要來京城,特意在此等候,也好救你一命!」
凌驄強壓著疑心,緩緩坐下,又望了那老者一眼,淡淡地道:「什麼救我一命?你怎知我要入京?」
穆大有冷冷地看著他道:「封疆大吏非詔攜大量兵刃入京,乃是是死罪!你說,我在京城外攔住你,是不是救你一命?」
凌驄似笑非笑地道:「我不過是帶點茶葉,何曾攜帶兵器?」
穆大有急得在他旁邊坐下道:「是賦雲告訴我,你極有可能攜兵入京,讓我趕緊來救你!你我多年好友,我實在不想看著你犯下大罪,因此連夜趕來。我在碼頭的一座高樓上看到來往的商船中,唯有一艘吃水最深,正是你的船。若你船上運的當真是茶葉,又怎麼可能那麼重?茶葉之下,放著鐵器吧?」
凌驄心頭一凜,被茶葉掩蓋著的兵刃散發出的寒光,就在他眼前一閃。
眾多兵卒入京,雖是分批,但若攜帶兵器還是會很引人矚目。因此他商船上所運的,是所有的兵器,自然沉重無比。
穆大有帶兵多年,對兵器的重量很是熟悉,因而一看那艘船吃水的深度,便估算出船上的兵器足有上千件。
凌驄見已被看破,也就不隱瞞了,反而勸道:「你既然知道,也肯定明白我此行是何目的。說實話,你該和我一起的!昏君糾纏賦雲,業已昏迷不醒,理不了政事,理應退位。如今的皇長子是我外孫,也就是你的外孫,扶他登位,乃是順天意,順人心的!」
穆大有搖頭道:「陛下並不昏庸,他是得民心的好皇帝,這一點你我心底都明白,大虞的百姓更是清楚,而那恆王卻居心叵測。陛下若是一直昏迷不醒,自然應該由皇長子繼位,可是輔佐他的人,絕對不應該是恆王這種人!你若真是要順天意、人心,就不該做這件事,而你這做這件事,願意幫恆王,其實是因為私仇!」
凌驄被好友當面揭穿,不禁惱羞成怒,一拍桌子道:「休要胡言!」
穆大有卻越說越激烈,「你不過就是認為是高家的女兒害死了你紫瓔,又惱恨陛下對這件事處置不公罷了!」
「不要說了!」凌驄一聽到女兒的名字,就心痛難當。他極力忍著,傷心與憤怒聚在眼睛,眼眶變得通紅,好像隨時會滴下血來。
可是穆大有沒有一絲要停下來的意思,繼續道:「恆王是不是答應過你,待他握住了實權,就殺了高家女兒?你敢說,你不是為了這個?」
「不要再說了!」
「你是不是覺得這是天賜的機會,令陛下昏迷不醒,讓你可以打著順天意、人心的旗號,公然報私仇!」
「我叫你不要再說了!」凌驄怒吼著,一拍桌子站了出來,自袖中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逼到穆大有頸中。
穆大有終於安靜下來,一直沉默的老者也怔住了。
「你要殺我?」
凌驄暗沉的面色終於有悲痛之色滲出,他用發顫的聲音道:「對……你說的都對……可我有什麼錯?既然又能替紫瓔報仇,又能順了天意,我何樂而不為?我有私心,那有怎樣!哪個為人父的碰到兒女的事會沒有私心?高家那女兒害死了我女兒,陛下還讓她成了我外孫的養母,這天理何在!」
穆大有聽到這裡,反倒長舒了一口氣道:「唉……你並無反心,我也就放心了!你為私仇幫恆王,其實是被他利用了……」
「你在說什麼?」凌驄不解,「你別攔著,否則別怪我不顧忌咱們多年的情誼!」
「我就是念及咱們多年的情誼,才帶了松年先生過來,告訴你所有的真相。」穆大有說著,將手向松年先生一揚。
松年先生仍舊端坐,又向凌驄點了一下頭,喚了聲「大人」。
凌驄聽到他的聲音也十分熟悉,又望他一眼,擰著眉頭道:「你就是空明山上的那位神醫,秋松年?我記得我見過你,你沒有這麼老……」
的確,凌紫瓔中毒去世時,正是松年先生髮現的玄機。彼時,凌驄與夫人還在京城,兩下見過面。但當時的松年先生鬚髮只是花白,還是中年人模樣。
最近因為皇上之病,松年先生耗盡心力,鬚髮也在不自不覺間全都白了,人也更加清瘦、枯槁,全然是老人模樣了……
松年先生聞言,拈鬚一看,自嘲地笑著道:「只因我並非真正的神醫,為了解開恆王所下的毒而耗盡心力……」
「恆王殿下下毒?」凌驄望一望兩人,「你們到底想說什麼?」
穆大有向松年先生點點頭,松年先生也便道:「恆王將一種毒……不,確切來說是一種盅下到茉莉花香里,貢給陛下喝……凌妃身上的盅,就是從這茉莉花茶里來的。這種盅會吸取毒,將本可以由身體自行解掉的毒永遠滯留在人體,直至人體承受不住,毒發而亡……」
「什麼?」凌驄大吃一驚,「你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
松年先生羞愧地道:「我善醫,不善盅。只因這毒用藥解不了,才發現不對……隨後才一點點發現其中玄機,而我的頭髮鬍鬚,就是因為這個才白成這樣……」
凌驄是相信松年先生的醫術的,怔怔地坐了下來,凝視著他問:「你當初說,紫瓔是中了三種毒,這才……」
「這也不錯。可若不是她體內的盅,這三種毒皆可解。譬如有一種,她只服下了一點點,多喝一點水,身體就能化解。可就是因為有這種盅,令這毒滯留體內,才會令它在凌妃產後體虛時傷害她……」
穆大有便趁機解釋道:「我聽賦雲說,紫瓔當時太過得寵,引得高家的女兒嫉恨,送了一碟子有毒的點心給她。可是送完就後悔了,又回去將碟子打翻,所以紫瓔只吃了一口。雖然如此,高家女兒也十分後悔,向陛下坦誠。陛下認為錯不在她,亦覺得她有愧疚之心,會比皇后或其它妃嬪更能善待紫瓔的孩子。事實證明,陛下是對的……」
凌驄震驚萬分,可是她想到女兒的刁蠻任性,看著眼前鬚髮皆白的松年先生,又不得不相信……
「其實,是恆王下在茉莉花茶里的盅害死了紫瓔!」穆大有說出了這個令凌驄恐懼的結論,
「然後,他還利用你的愛女之心,讓你助他逼宮!」
「不……」凌驄不敢相信。
「宮中有位姓崔的婕妤小產,她喝過恆王制的茉莉花香;而喝了好幾年茉莉花香的陛下,此時病重,昏迷不醒,性命堪憂……恆王於這時,請你助他逼宮……」穆大有語氣平淡地說著,一切利害關係越來越清楚。
恆王!恆王!竟然全都是他!
「他……他……害我女兒,而我還要幫他?」凌驄的手在顫抖,「我糊塗啊……陛下……陛下,當真……」
因事先有吩咐,穆大有不便說明陛下的情況,便只是道:「現在知道了,還為時不晚。」
「我為了此事,除府兵外,還招募了好幾百的軍士。我現在,攜了上千軍士來到京城腳下,已犯下謀逆之罪!」
「可是並無人知曉,你只需要悄悄回去,再遣散那些人就好了。」
凌驄聽說,就準備立刻回去。可是剛一動,就又想這樣也不妥,便道:「不行……我這一走,若是恆王逼宮成功,那我對他失言,他肯定第一個對我動手;若他逼宮不成,那他在事敗之後,交出我與他來往的書信,咬出我來,又該怎麼辦?」
「你們之間有來往書信?你可曾帶在身上?」
凌驄冷笑道:「他讓我燒了,說我的回信他也會燒。但我沒有燒,我覺得他也不會。這是我們彼此的把柄。」
「這就好辦了!你且按照他的計劃行事,只是到時不出兵相助便好。待到時機合適,將書信呈上,你自能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