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兇殘敵人(下)

第9章 兇殘敵人(下)

「都統制!」一名屬下匆匆而來:「白先生他們到了!」何磊望著遠處白樸等人,眉間一舒,叫道:「千歲到了么?」

白樸四人相互對視,面如死灰。「出什麼事了?」何磊驚疑不定。

「千歲還沒到!」白樸硬著頭皮回答,四個人心裡把德理罵了個臭死。

何磊正要嘆氣,忽見遠處旌旗晃動,遮天蔽日,頓時將一口氣倒抽了回去。「終於來了!」他微微直了直身子,舉起手中令旗,正要發號,忽見遠處一騎人馬,飛馳而來,一張巨弓,直指城頭。

「那人要作甚?」嚴元大奇:「他這是射箭么?這麼遠,荒唐……」李天德卻臉色微變,驚叫道:「不好!」

話音未落,只聽咻的一聲脆響,犀利的羽箭脫弦而出,直奔譙樓。

黃冷三人穿山越嶺,盡捻險僻處行走,每走一程,黃冷便取出一張羊皮地圖觀看。山路越走越是驚險狹隘。他師兄妹倒是足下生風,只是苦了德理,一路上氣喘吁吁,提心弔膽,生怕走錯一步,落進深淵。

走到一處斷崖前,眾人暫且歇腳,艷芳忍不住問到:「黃冷,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不會錯。」黃冷道:「前面便是陰平小道了。」

「陰平小道?」德理插嘴道:「豈不是鄧艾偷渡的地方?」

「鄧艾?」艷芳奇道:「他是誰呀?」

德理便將三國時鄧艾偷渡陰平,襲破綿竹,逼得後主劉禪投降魏國的典故說了一遍。他提起這些,口才甚好,直說得繪聲繪色,天花亂墜,不僅艷芳聽得津津有味,就是黃冷也忍不住側耳傾聽。

「可惜,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最後,這位良將還是沒落得什麼好下場。」德理嘆息道。

「這都怪鍾會那廝。」艷芳道:「就這樣完了么?」

德理搖頭道:「那倒沒完,後來還有羊叔子守襄陽,進表伐吳,王濬造樓船,火燒橫江鐵索,兵臨石頭城,最後司馬氏一統天下,不過,這些都沒什麼意思,如要說精彩,還得從昭烈皇帝桃園三結義說起。」

「哎呀!」艷芳拍手叫道:「我最愛聽這些故事了,上次在路上聽一個說書先生說過一段,實在好聽,不過都怪師兄催著上路,害我沒有聽完,你說得比那說書先生好的多了,好呀,你就從那個桃園四結義說起……」

「是三結義。」德理忍不住糾正她。

艷芳瞪了他一眼:「我說是四結義就是四結義,四比三多,當然是越多越好。」

德理哭笑不得,只好依她,幸好艷芳只是一時意氣,也沒太計較結義的人數。德理一口氣講到太陽落山,黃冷才返過神來,催他們上路,惹得艷芳好生不快,跟他嘀嘀咕咕鬧了一陣。

如此一來,三個人走走停停,十成功夫里倒有五成在聽故事,德理講到後面,多半是胡編亂造了,不過也幸好他讀得書不算少,編得倒是圓滑,艷芳雖然平日里對德理凶神惡煞,但一聽故事,便對他十二分的不同,每聽到詼諧處,便格格格笑個不停;聽到緊張處,則一雙秀目瞪著他,轉也不轉。有時德理講得不如她意,她便撒嬌,尤其說到貂禪要嫁董卓,她硬是不許,逼著德理篡改,結果貂禪第一次配給了呂布、後來嫌呂布小人,逼著德理配給曹操,然後嫌曹操奸詐,又配給劉備,再以為劉備虛偽,一腳踢開。結果,貂禪憑空嫁了三次,還是待字閨中的黃花閨女,端地讓德理哭笑不得,但又不得不絞盡了腦汁,東編西改,讓她滿意。

黃冷見他二人有說有笑,德理這廝哪有個死囚的樣子,心中甚是不滿。但他素來驕傲,雖然不滿,也要撐著面子,裝著不屑一顧。可是艷芳分明有意拖延行程,這一路上,簡直比走得比螞蟻還慢,如此下去,只怕會誤了正事;而最讓黃冷惱火的是,艷芳待德理一天比一天親密,他看在眼裡,醋意橫生,要知他對艷芳的情愫實已超過兄妹之誼,黃萬計也看出來的,故而才讓艷芳隨他萬里南來,指望能讓二人朝夕相對,一雙兩好,但黃冷卻和他師父一副德行,是個悶嘴葫蘆,雖然心裡對師妹千般喜愛,但嘴裡就是說不出來。現在二人說得越是高興,他心中越是像刀割一般,初時還強行忍著,但到後面,端地忍無可忍,打斷二人,呵斥德理,去拾柴生火。

德理不敢違抗,乖乖去辦,艷芳聽到緊要處,心中痒痒,不忍離開他,也跟在他身邊,幫著他拾柴,邊拾邊讓他說話,二人走動之時,擠來擠去,接踵摩肩,甚至於耳鬢廝摩,幾乎是小情侶模樣。黃冷看在眼裡,氣得幾乎吐血,海若刀都出鞘了,本想一刀劈了德理,但他知道師妹的性子,說到鬥氣,自己萬萬鬥不過她,現在一刀殺了這個說書的,只怕這丫頭一輩子都不答理自己。他是蒙哥帳下第一勇士,在吐蕃金帳,力壓群雄,威震大漠,手下不知刃了多少厲害角色,但此時對著一個油頭粉面的小子,卻是束手無策,左右為難,這份難受勁別提了,除了悶著頭生氣,就是找德理的麻煩,支使他做這做那,但艷芳總是跟在德理後面,活兒越是費力,他二人模樣越是親密。

這一天,德理與艷芳又擺開攤子說書,黃冷氣急敗壞,坐得遠遠,本想打坐,但聽到艷芳笑聲,哪裡還靜的下來。坐了一會兒,忽聽一聲嬌呼,幾乎讓他岔了氣,好容易緩過來,遙遙聽得德理說的口沫飛濺,正講到關雲長於百萬軍中誅殺顏良文丑,黃冷聽了片刻,忍不住打斷他道:「哪有這種事情?就算是我師父出手,也未必能殺透百萬大軍,直取主帥首級,不知那關羽使得何種刀法?」

德理道:「他用的是青龍晏月刀,自然是使的青龍刀法。」他胡謅慣了,隨口便編出個名目來。

「哦?不知這青龍刀法是否流傳後世,若有傳人,我倒想會他一會。」黃冷雙眉一揚,頗有不服,說到這兒,他站起來,瞪著德理道:「聽你說話中氣十足,似乎已然痊癒了,該接我三刀了吧!不知道你手上的功夫有沒有你嘴上的厲害?」德理傻了眼,不知道如何回答。艷芳心中咯噔一下,忖道:「這個說書的正說到緊要處,可不能被他弄死了!」笑道:「他剛才還說胸口痛呢!師兄啊!說來這些時日,你我倒是荒廢了武功,今日既然說到了,不妨就在此地練上一回。」

黃冷聽得精神一振,忖道:「說到動手,還是我比較厲害!」當下輕易中計,轉過心神,點了點頭。

艷芳向德理努嘴道:「這傢伙怎麼辦?要他迴避么?」黃冷早已把德理看成死人,聞言道:「不妨,反正他看了也是惘然。」

艷芳嘻嘻笑道:「你不怕輸給我,在他人面前丟臉么?」

「哼!」黃冷冷笑:「有本事就來試試。」

「說好了,你可不能用刀。」艷芳從袖裡取出短刀。

「這個自然。」黃冷負手而立。

「嘻嘻」一笑,艷芳人刀如一,刀光有如匹練,斬向黃冷。「看刀!」她刀鋒到了半路,才叫這兩個字。

黃冷見她耍這些小把戲,不禁嘴角微微一揚,露出一絲森冷的笑意。身子微側,揮掌切向艷芳的刀背。

艷芳身子如蛟龍翻身,凌空急旋,手中短刀化作一朵白蓮似的刀輪,絞向黃冷的手掌。

「不錯。」黃冷似乎有些忌諱,也不知他如何動作,倏地倒退八尺,脫出艷芳的刀鋒。艷芳翻身落地,還沒站穩,黃冷足下一動,又到了她的身前,揮手便要奪她短刀。艷芳刀鋒一揚,左掌劈向對方胸口。兩人本是同門,彼此熟悉,故而出招極快,不一會兒,各逞本事,拆了一百來招。

德理初時見艷芳迭遇險招,頗為她擔心,但看得久了,發現黃冷一佔上風,便點到即止,知道他處處手下留情,不禁鬆了口氣,但心中卻冒出一個念頭:若他用這招攻我,我又如何在那四十五步之中閃避。他一念及此,二人打鬥之處,頓時現出一個九宮圖來。二人每出一招,他便思慮如何進退閃避,如何回手反擊,片刻功夫,便身在物外,狀如痴獃,心中只有武功,全無其他,二人變幻莫測的武功,在他眼裡,和公羊羽那幅墨汁淋漓,縱橫揮灑的字畫沒什麼不同,足可透過其招式,看出對方的神意虛實來。

如此一來,他好像遇上了生平最深奧難解的學問,越看越妙,越想越奇,一腳沉溺在那幅九宮圖裡,哪裡拔得出來。

兩人鬥了四五百招,艷芳大汗淋漓,后躍五尺道:「不打了。」

黃冷見她露了疲態,便道:「也好,今日暫且作罷。」

艷芳掉頭,卻見,德理獃獃看著前方,一動不動,好像石像一般,心中大奇,叫道:「你這獃子,在想什麼?」說著走上前去,伸出刀脊,向他肩頭拍去。哪知還沒拍到,德理滴溜溜一個旋轉,手掌劃過一個玄妙的弧線,順勢從刀背上掠過,艷芳不防這一著,只覺虎口一熱,短刀竟然把持不住,脫手而出,向黃冷飛旋過去。黃冷翻手將刀接住,眉峰一聳,目有訝意。

黃艷芳被他拍走了刀,臉上掛不住了,叉腰怒道:「你找死么?」

德理也清醒過來,看看自己的雙手,突然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艷芳秀眉微蹙道:「你莫非知道活不長久,失心瘋了么。」

「我明白了。」德理笑道:「我明白怎麼射箭了。」

「射箭?」其他兩人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是呀,就是如何用弓把箭射出去。」德理笑道:「我明白公羊先生的話了。」

艷芳心裡一跳,「什麼公羊母羊的?」她向黃冷笑道:「他真的瘋了呢!」黃冷看了德理半晌,冷哼了聲:「雕蟲小技!」,說罷,坐到一塊大石上,閉目盤膝,養神去了。

「哼,裝模作樣。」艷芳聳聳了鼻子,向德理道:「你真的沒瘋么?」

德理一愣,道:「當然沒有。」

「那好。」艷芳眉開眼笑,道:「你快接著給我說,關羽用『青龍刀法』殺了那兩個笨蛋,又怎麼著?」

「青龍刀法?」德理一愣,才想起自己胡謅的東西來,笑道:「那我們接下來就說他掛印封金,千里走單騎好了……」艷芳忽地輕輕捏了他大腿一把,在他耳邊低聲道:「死獃子,如果師兄知道公羊羽教了你功夫,你就死定了!以後不許提公羊羽三個字,知道么?」德理見她意甚關切,不由得心兒砰砰亂撞,活似小鹿一般,一顆腦袋舂米似地點個不停。

「知道就好!」艷芳低笑道:「不要臉紅呀!」

她一說,德理臉兒更紅,憨憨地問:「我……你……你為啥這樣關心我?」

「你做夢么?」艷芳瞪他:「我只是想你晚點死,至少得讓我聽書聽膩了再死!」她笑道:「就怕你沒故事說了,我可就不管你啦!」

「我故事多著呢!」德理精神大振:「永遠說不完的!」

艷芳望著他,莞爾道:「如果這樣,我也永遠聽不膩的!」

「當真么?」德理情難自禁,拉住她手,盯著她道:「真的么?」

艷芳瞪了他一眼,瞅了瞅黃冷,低聲嗔道:「獃子,小聲點,你活膩了么?」但手兒卻任他拉著。德理只覺手中溫軟柔膩,好似握著盈盈春水,心兒又開始狂跳,血液滿身疾走,一張臉眉飛色舞,若非黃冷在遠處坐著,幾乎跳起來大叫。

「真的么?」他痴痴地又問。「你有完沒完?」艷芳大惱,抽回手,怒道:「快說故事。」她這一怒,德理好似被當頭淋了桶冷水,想起自己的處境來,垂頭喪氣,開始話說三分。

這般一路折騰,又過了十餘日,進入川中,只見沃野千里,風光如畫,果然不愧天府之譽。艷芳和德理有說有笑,黃冷則一路嘔氣,每到他忍無可忍,要逼德理動手,艷芳便從中作梗,要和他切磋武功,這一計端地百試不爽,黃冷每每在德理面前顯一回武功,氣便消了大半。德理卻也極想看他二人交手,因為他每看一次,便對三生歸元掌的妙旨領悟幾分,到了後來,端地沉迷其中,有些欲罷不能了。

又過了一日,晚些時候,黃冷弄來三匹駿馬,他雖然不說從何而來,但馬鞍上卻有幾點新鮮的血跡,德理猜得馬主定然已經無幸,心中不禁有幾分惻然,但轉念一想:「我自己都是案上魚肉,不知何日斃命,還擔心他人生死作甚?」

又騎馬行了數日,這一日,見一支官兵從北方而來,衣衫襤褸,大都掛了彩,其中有幾個傢伙,見三人馬好,艷芳又美貌,動了邪念,意圖搶劫,哪知還沒近身,便丟了腦袋。黃冷一不做二不休,一路殺將過去,「海若刀」刀鋒過處,血肉紛飛,屍橫遍野,那二十多名官兵幾乎被他屠盡,僅剩一個活口。黃冷揪住那人問道:「你們從何而來?」

那人早已魂不附體,拎在黃冷手中,軟綿綿一堆,渾似全身沒了骨頭,聽他喝問,戰戰兢兢地道:「小……小的從……從劍閣關來。」

「劍閣關?劍閣關如何了?」黃冷道。

「張……何磊將……將軍被一個……羌虜一……一箭射……射死,關……中群龍無首,被……被羌虜破了。」那傢伙已經破了膽,有問必答,言無不盡:「如今……吐蕃兵鋒已達瀘州……我們正……正撤往黃石……」

「嗯!」黃冷道:「那射箭者什麼模樣?」

「是……是一個著藍袍的吐蕃將軍。」

「嘿,伯顏這小子!」黃冷臉上現出一絲難得的笑意。

「二師兄真厲害!」艷芳拍手笑道:「若他把守城將領一一射死,大唐豈不是指日可破了。」

「哪有這麼容易?」黃冷道:「伯顏雖然箭法通神,但一回得手,唐人也必定有所防備。」

他手中那名唐軍哭喪著臉道:「大王,我都說了,你放過了我吧,我家中還有妻子……」

「也好,放過他吧。」艷芳看他淚流滿面,突然生出惻隱之心,這種心意讓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是么?」黃冷嘿然一笑,突地將他提起,隨手飛擲出去,這一擲力大無比,不偏不倚撞在一棵大樹上,那人頓時腦漿四濺,頸骨碎裂,抽搐兩下,眼看不活了。德理見他如此手狠,不禁驚得呆了。艷芳也不禁微微皺眉。

黃冷冷笑道:「我此來是要裡應外合,助皇上成就大功,豈能讓這人泄了我的行蹤。」

「你,你……這個瘋子!」德理看得滿地屍首,突然之間熱血上涌,忍不住叫道:「他……他已經求饒了啊……你……」艷芳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小子活膩了么?」

黃冷森冷的目光落在德理身上,陰惻惻地道:「你敢這樣跟我說話?」

德理一愣,大約是腦子裡熱血未退,也不管艷芳如何擠眉弄眼,結結巴巴地說:「你……殺……殺求饒的人,就是……就是不對!」黃冷見艷芳神情惶急,心頭怒火騰起,嘿然道:「渾小子,看來你傷勢當真痊癒了吧,也好,我也等得不耐煩了,看看你如何在我的海若刀下,走過三刀?下馬吧。」

「哎,他昨晚還在叫痛呢!」艷芳向德理道:「是么?」

德理看黃冷陰狠神情,也有了懼意,但一看地上屍首,卻忍不住心頭一熱,道:「不錯,我傷已經好了……」

話音方落,只見一道藍光撕破虛空,德理坐下駿馬發出一聲悲鳴,四肢齊根而斷,德理從馬上翻落下來,眼看背脊便要著地,他右足突然在地上一撐,矯然騰起,一個翻身,左足落地,又是一個翻騰,如此乍起乍伏,端地矯如神龍,重複三次,穩穩站在兩丈開外。

「這小子的功夫何時到了這種地步?」艷芳驚詫萬分。

別說她驚訝,德理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其實,他這十來天每夜按照公羊羽所授內功法門行功,他只知每練一次,不僅傷勢好轉,而且倍感舒暢,一時成了習慣。卻不知公羊羽當日不惜損耗真元,一口氣幫他通過了最艱難的入門關口,否則以他的能耐,哪有神遊太虛,渾然忘我的定力,在山風中靜坐三個時辰。

這「浩然正氣」雖然入門極難,但入門之後,卻是一馬平川,修鍊者能夠在數月時光里突飛猛進,過了這段時日,才又會變得步履艱難。德理處在這段時候,內功精進之快,當真「無所不到,無所不至」,有一日千里之勢,只是他自己蒙在鼓裡罷了。黃冷雖然見識高超,但他從沒把德理放在眼裡,那日雖然驚訝於德理拍飛艷芳的短刀,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全沒想到一隻小爬蟲會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變化成蛟龍;此時看到德理亮了這手,訝異之餘,又有幾分興奮,嘴角露出一絲森冷的笑意,手中的「海若刀」斜指天穹,無儔殺氣順著刀勢湧出,兩匹活著的駿馬也感受到這凌厲的殺氣,低聲嘶鳴,緩緩向後退卻。

艷芳看著德理,心想:「獃子雖然有所精進,但看師兄今日的氣勢,他恐怕在劫難逃。哎!枉費我用了這麼多心機。獃子就是獃子,你的故事還沒說完呀!就這麼死了,誰還給我說呢?」

她卻不知,當此之時,德理的神思前所未有地專一,那邊刀氣驚濤拍岸,他卻只是被「海若刀」鋒上那點精芒深深吸住,隨著那點流轉不定的刀芒向下舒展,與地上似有實無的九宮圖連在一起。

黃冷見他在自己殺氣籠罩之下,竟然如老僧入定,一動不動,更覺訝異,「好小子,有種。」這個念頭在他心中一閃,手中的海若刀帶著一片刺耳的厲嘯,向德理揮了過去。這是「修羅滅世刀」第二式——「海嘯山崩。」

這一招氣勢驚人,兩丈之內,儘是海若刀的虛影,如濁浪滔天,又如泰山壓頂,大開大闔,向德理卷了過去。而德理的心神,只凝在了最初那一點刀光上,任其如何暴烈,他卻像一葉輕舟,順著黃冷的刀鋒,起伏不定,就在屏息之間,從那連綿不絕的刀勢中,遁了出去。

「好!」艷芳情不自禁叫了起來。這一聲落在黃冷耳里,卻好像挨了無數個嘴巴,羞怒到了極點,不由得一聲長嘯,刀勢一變,黏著德理的身形,飛掠過去。

「修羅無回!」艷芳變了臉色,這一刀乃是『修羅滅世刀』三大殺著之一,修羅本是天界戰神,極盡好勇鬥狠之能事,每次出戰,可說有進無退。這一刀取法於此,刀鋒既出,不染鮮血,決不歸鞘。

德理足踏九宮,轉了三個圈子,始終脫不了對方的刀鋒,剎那間,他已經被逼至一棵大樹之下,進退兩難,艷芳閉上了眼睛:「獃子完了呢。」

德理的腳踩在了大樹虯結錯落的根部,看似站立不住,身子陀螺般旋轉起來,這時候,海若刀破空而至,德理避無可避,在旋轉之中,一掌拍在了海若刀的刀背之上,本來,以德理的掌力,無論如何,無法牽動黃冷的刀勢,但因為加上了足下旋轉的力道,硬是讓海若刀偏了一寸,從他的腋下穿了過去,刺進了大樹的樹榦,這正是三生歸元掌第二招——「天旋地轉。」

這一點生機稍縱即逝,德理騰身而起,左足在樹榦上一頓,一個筋斗,向一根枝條落去。

但黃冷刀勢不止,刀鋒在樹榦上一轉,嘩啦啦一聲,大樹從中而斷,德理立足未穩,便從空中落下,跌了個鼻青臉腫,倒地不起。他實在被這兩刀耗盡神思,筋疲力盡,眼睜睜看著黃冷緩步而來,手中刀光閃爍不定,好似勾魂使者的眼睛。

艷芳看著黃冷,張了張嘴,像要說些什麼,但終究無言閉上。不知為什麼,想到德理就要喪身刀下,她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不忍再看,扭過頭去。

「你能擋我兩招,已勝過神仙度上那一群廢物。」黃冷勝券在握,不慌不忙,道:「可惜。」他搖了搖頭:「你還是擋不了我第三刀。」語氣中竟有遺憾之意。

德理知道無幸,默然無語,只有一隻腫脹成紫黑的右手,抖個不停,他雖然一掌拍開了黃冷的刀背,但這隻手也被刀勁所傷,一條膀子都失去了知覺,好像廢了一般。艷芳臉色也變得煞白,心頭兩個念頭不斷交戰,不知道如何是好。

官道上響起馬蹄聲,黃冷微微皺眉,扭頭看去,只見十來個騎士風馳電掣般趕了過來。「哼,麻煩!」他眼裡狂焰跳動。

德理感受到那股殺氣,猛地站起身來,向那群騎士大聲叫道:「別過來。」話音未落,雙膝酥軟,又一跤跌倒在地。

為首一人勒住了馬匹,那是個鬚髮花白,身形魁梧的老者,闊口隆鼻,太陽穴高高突起。肩頭露出綴著紅纓的劍柄。他見德理跌倒,左手在馬頸上一撐,一個筋斗,落在地上,然後足尖點地,兩個起落,便到了德理身前,這份輕功一露,身後同伴頓時齊齊喝彩。

老者看到遍地官兵屍首,神色震怒,目視三人,沉聲道:「這是何人所為?」

黃冷嘿然不語,「幽靈幻形術」最適群戰,他有心讓那干騎士匯合,來個聚而殲之。

德理見那群人不聽勸阻,一味近前,不禁大是焦急,又叫道:「不可上前。」

「為何?」老者道:「地上官兵是誰所殺?」口氣之中,甚是慍怒。身後眾騎士也紛紛下馬,撤出刀劍,站了個半圓,對三人怒目相向,逼了過來。

黃冷微微冷笑,身形倏地一閃,失了蹤跡,只見一縷藍幽幽的刀光,在半空中飄忽而過,血花四濺,一名褐衣少年雙目凸了出來,身子失去了生命的支撐,軟軟倒在地上。

一刀得手,海若刀飄然一橫,又從一名藍衣壯漢喉間掠過,帶起一溜鮮血,刀鋒不止,劃過一個怪異的弧線,向那為首的老者落去,「錚」的一聲,金鐵交鳴,老者晃了一晃,後退半步,滿臉駭異之色,手中那柄松紋古劍多了一個半分來深的口子。

「好!」黃冷一聲沉喝。「天下屠靈」應手而出,這一招狠毒絕倫,涵蓋八方,一刀劃了個半圓,斬向老者,老者神色凝重,引了個劍訣,護住全身,但黃冷這一招並非全力攻他,見他運劍護身,刀鋒一轉,血光陡現,眨眼間,又傷了兩人。

他兩招不到,連斃四人,這群人無不駭然,齊聲驚呼,縱身後退。黃冷豈容他們逃遁,揮刀而上,老者怒叱,長劍疾出,分刺黃冷三處大穴,這三劍又快又沉,頗有名家風範,以黃冷之能,也不敢大意,回刀一圈,擋下三劍,借著劍上的力道,鬼魅般移到一名容貌清秀的騎士身邊,切斷了他的喉管。

老者忿怒至極,飛身追上前去,手中劍光霍霍,直奔黃冷要害,黃冷回身,與他拆了四五招,其間兩度反手,又殺二人。

德理看出黃冷的主意。人說「擒賊先擒王」,黃冷反其道而行之,他知道老者高出其他人功夫甚多,又是頭領,若是先殺他,恐怕其他人喪膽,四散奔逃,不易截殺,故而與老者交手時,並未用全力,最凌厲的招式全部落在其他人身上。他有心不留活口,殺光所有騎士,再對付為首的老者。

「獃子。」德理突聽艷芳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走啊!」

德理一愣,思忖道:「此時確是逃命的好時候。」回頭一看,只見艷芳站在身後,美目中儘是關切之意,低聲道:「不要你說書了,快逃啊!」德理知道這一走,只怕無緣再見,「我……我……」說不出話,淚花兒只在眼裡打轉。艷芳看出他心意,眼裡也有些發澀,但情形危急,一頓叫,幾乎叫出來:「快逃啊!」德理點點頭,正要拔腿逃走,突聽得一聲慘叫,掉頭一看,一名騎士被黃冷斜劈成兩片,殘軀在地上痛苦地扭曲。那老者雙目血紅,嘶聲怒吼,雖然運劍如風,卻沾不到黃冷一片衣角。德理見狀,不禁呆了一呆,竟然邁不開步子。

這時,騎士們死了一半,黃冷也殺得興起,放聲長嘯,刀法如龍,瞬間劈出三刀,兩刀攻向老者,一刀直奔身後一名騎士,老者明知他打的什麼主意,卻偏偏難奈他何,硬是被他逼得回劍護身,眼睜睜看著那柄藍汪汪的海若刀幻出重重殺機,罩向同伴。

那人眼看漫天刀光落下,別說抵擋,就是閃讓也不知從何讓起,一時間血凝如冰,心兒提到喉間。正以為必死,忽見白影一閃,倏地鍥入刀光之中,雙掌一分,拍向黃冷。黃冷只覺兩道暖流直透肌膚,竟然生出幾分酥麻之感,心頭大驚,刀勢一凝,放了那名騎士,一個旋身,斬向來人。

那人一沾即走,脫出刀鋒之外,黃冷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德理,不禁怒喝一聲,棄了眾人,揮刀向他斬去。

「這個獃子!」艷芳見德理非但不逃,還去捋黃冷的虎鬚,不由驚得呆了:「他……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德理見黃冷殺來,不敢與他爭鋒,展開「生生術」,拔腿就逃。那老者見這公子模樣的年輕人逼得黃冷變招,甚是詫異,又見黃冷鋒芒他向,追殺德理,怕他有失,盡展身法,趕上前去,刷刷刷……一連六劍,招式老辣精妙,勁力十足,硬是逼得黃冷回身抵擋,德理緩過一口氣,一步跨出,玄之又玄,越過七尺之遙,落在黃冷身側,一掌拍到,黃冷方才壓制住老者的劍術,見狀運刀橫斬,老者得了隙,長劍如虹,繽紛灑出。

他二人聯手,一正一奇,竟將黃冷的攻勢生生剎住。一時間,只見得三條人影忽來忽往,起落不定,一旁的騎士,無一插得上手去。艷芳也在旁看著,本來以她往日的性子,就算挨黃冷的責罵,也要上前襄助,但今日卻失了興緻,反倒希望三人永遠不要分出勝負。

斗得十餘招,黃冷漸漸穩住陣腳,刀勢暴漲,如江河驚濤,破堤而出,而德理根基不穩,內力漸弱,此消彼長,他與老者頓時落了下風。連走了數記險招,德理氣息一亂,踉蹌向前跌出,黃冷乘勢一刀斜劈,直向他頸上落下。艷芳看在眼裡,幾乎叫了出來。

這時,一支長箭破空而至,銳利的箭頭直指黃冷的面門,黃冷急忙圈回海若,擋開來箭,直覺勁道沉雄異常。還未明白,二箭又至,黃冷刀鋒連顫,擊落來箭,身形忽閃,退出兩丈之外,六隻羽箭也先後射到,黃冷連閃帶打,六箭紛紛落地,他不待老者與德理掩上,一聲長嘯,橫掠數丈,立在一棵大樹之後,方見三騎如風,疾馳而來,馬上三人手挽長弓,形容剽悍。

「薛家兄弟到了。」一名騎士喜極而呼。那三人在遠處停住馬匹,搭上羽箭,神色凝重,指定前方,只見黃冷收了海若刀,從樹后緩緩踱出,神色冷峻。

「嗖嗖嗖」,三箭齊至,黃冷身形微晃,雙手如揮琴鼓瑟,將羽箭接在手中,眾人不禁齊聲驚呼。黃冷雖接住羽箭,但也知多了這三個神箭手,今日已無法殺盡眾人,若艷芳有個閃失,為箭矢所傷,才是大事,權衡之下,他嘿然冷笑,邁開大步,向馬匹走去。那三名射手為他空手接箭的神技所驚,看著他背過身子,竟然有些猶豫,不敢開弓。

一名騎士悲憤地叫道:「此人殺了這麼多人,不可放他離……」

話音未絕,口舌僵住,只見一支羽箭,深深沒入他喉間,如縷血線從他後頸激射而出,灑在身後同伴身上,將那人嚇得呆了。在場之人,除了德理與那老者,誰也沒看出黃冷如何出手,一時間,竟無人敢動,眼看著黃冷躍上馬匹。

黃冷眼神凝在德理身上,嘴角微微一斜,似笑非笑,道:「這次是你命大。」

老者橫劍踏上:「你想走么?」

「我走??如何?」黃冷陰惻惻應了一聲,竟然不顧眾人,兜轉馬匹。

眾人群情憤激,就要上前追趕,德理伸手擋住道:「今日已經死了許多人,你們也見過他的手段,若要攔他,徒傷性命!」

「難道我們兄弟就白死了不成。」一人恨聲大叫。

德理道:「總比死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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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龍夢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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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兇殘敵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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