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生術(下)

第6章 生生術(下)

「你是誰?」少女看到他現了這份輕功,心裡頓時打了個突。

儒生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她身上轉了一轉,哈哈大笑道:「沒想到『黑水一怪』黃萬計藐睨天下人,卻收了這麼個無賴的女徒弟。」

這會兒,德理聞言睜開眼睛,看了一下雙腳,還是安然無恙,頓時謝天謝地。在定睛向儒生一看,不由得氣歪了鼻子,「好呀,終於逮到你了,還我錢袋來。」他沖著儒生大叫。

儒生見他身在危險之中,卻還來算自己的舊帳,不禁莞爾,取出一個錢袋,笑道:「是這個么?」

「果然是你拿去了。」德理吼道:「還給我。」

「不過是看你多管閑事,逗逗你罷了。」儒生笑道:「還你就還你。」

說著把手一揮,錢袋劃了一個弧線,卻向少女臉上打倒,這一下勁道十足,少女一驚,伸手去接,哪知剛一著手,那錢袋好像點了線的火藥一般,「蓬」的炸開,裡面的零碎銀子,如天女散花,打在少女身上,雖不甚疼痛,卻讓她吃了一驚。就在這分神的當兒,那儒生形同鬼魅,足不抬,手不動,便到了少女身前,做了個怪相,一口氣吹在她臉上。

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少女甚至沒來得及轉念,便放開德理,飛也似地向後跳出。

德理得了自由,連忙將地上的碎銀子揀起。儒生不禁皺眉道:「你這娃兒,怎麼如此不分輕重?難道這銀子比你腦袋還重要麼?」

「你知道什麼?」德理低著頭拾銀子,沒好氣地道:「這可是我和爹爹起早貪黑,存了五年的積蓄,那些日子天天編竹簍子賣錢,手上的皮都磨破了幾層的。」

儒生微微一愣,肅然道:「原來如此,倒是在下的不是了。」說到這兒,他竟沖德理做了一揖,然後蹲下身子,幫他收拾碎銀。

少女這邊廂見他二人只顧拾銀子,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肚皮都差點氣破。恰好覷見地上被打落的短刀,一把拾起,叫了聲:「窮酸找死。」手中短刀化作一道流光,經天而出。這一刀名叫「修羅追魂」,乃是她師門絕學「修羅滅世刀」中殺著。「修羅滅世刀」共有七般變化,每一招都是詭異狠毒,一刀既出,不死不休。

儒生見她刀來,呵呵一笑,抓住德理背心,手舞足蹈,向後飛竄,少女連聲嬌叱,緊追不捨,二人一進一退,身法都快的出奇,德理只聽的耳邊風聲呼呼,整個身子如在雲端霧裡。

兜了七八個圈子,少女的刀鋒仍停在一尺之外,再難寸進。眼看這「修羅追魂」的刀勢將盡,不禁大是焦急,忽見那儒生腳下一絆,好似站立不穩,跌倒在地,右手下撐,左腳有意無意,向上翹起。少女大喜,縱身揮刀下劈,恨不得將這兩個男人劈成四塊。哪知她招式用老,卻看見儒生的左腳尖,巧之又巧,往自己的「曲池」穴撞來。自己的手臂就好像是送上門一般,她收勢不及,眼睜睜看著那隻臭腳頂在手腕上,「嗖」的一聲,短刀再次脫手,落入溪流之中。

她應變極快,刀才脫手,左掌如天河倒懸,往儒生臉上斜劈,存心打他一個嘴巴。不料儒生右手正抓著德理,這小子雖然四體不勤,但還是不想啃泥巴,眼看顏面貼地,急忙用手一撐,擋住儒生跌倒的勢子。只借著他這份力,儒生腳下好像安著機簧,離弦箭般倒竄而出,笑吟吟站在遠處,讓少女的巴掌掄了個空。

少女究竟是師出名門,這兩招一過,便知道這儒生看似手忙腳亂,其實把自己玩於股掌之間,自家每招每式都在他算中,受他左右,再打下去,非輸不可。她也不是笨蛋,想到這兒,自然是三十六計走為先,撒腿就跑。

儒生將德理放在一旁,笑道:「打不過就逃,也是你家師父教的么?」大袖一揮,如秋風中一片落葉,冉冉飄過少女頭頂,落到她面前,信手一拂,無儔勁氣逼得她喘不過氣來,踉蹌後退,掉頭再跑,儒生又在前面,少女一頓腳,施展幽靈移形術,倏忽變幻,眨眼間連換了六個方位,讓人眼花繚亂。

儒生卻不慌不忙,左三步,右三步,悠悠閑閑,不改瀟洒儀態,但就在他步履之間,好像亘著一個無大不大的籠子,無論少女如何變化,都無法越紫池半步,每每以為脫身時,那儒生就到了前方,揮手將她擋回籠子里。

德理見少女如沒頭蒼蠅般亂轉,想到自己被她捉弄的情形,大覺快意,忖道:「果然是現世報,不過小偷儒生也挺奇怪,這個女的跑得這樣快,他走得這樣慢,怎麼總能搶到人家前面?」

「死窮酸,臭窮酸,叫化子,大混蛋。」少女無計可施,急得破口亂罵。

「隨你怎麼罵?」儒生笑道:「我自個兒關門打狗,瓮中捉鱉就是。」

「瓮中捉鱉是什麼?」少女聽過關門打狗,卻沒聽過瓮中捉鱉這麼文雅的詞兒,她最是好奇,竟然在慌亂中還隨口問了一句,讓儒生啞然失笑,正要答話,卻聽德理笑道:「這個我知道,就是竹簍子里捉王八。」

少女這下明白了,一時間氣得腰痛,迎著德理就衝過去。但三步不到,便被儒生擋回來。她想到自己剛才還在這小子面前自誇天下第四,這會兒就被這個混蛋儒生折騰成這樣,可說是顏面掃盡。最氣人的是,那個草包居然還在旁邊嘲笑自己,簡直是豈有此理。

越想越氣,她悲從中來,一下子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儒生雖然長於料敵先機,卻沒料到她用這招,只聽她哭得嗚嗚咽咽,邊哭邊說:「你們都欺負我……師兄用刀砍我……嗚嗚……臭小子笑我……嗚嗚……死窮酸用鬼身法戲弄我……如果師父知道……嗚嗚……你們都不得好死……嗚嗚嗚」

儒生笑道:「你師父哪來這麼大的本事?」

「哼。」小丫頭擦著淚說:「你既然知道我師父的名號,就該聽說過『黑水滔滔,盪盡天下』的話,我師父天下無敵,師父最疼我,知道你欺負我,一定把你碎屍萬斷。」

「天下無敵么?」儒生搖頭道:「那可未必,他與我前前後後鬥了百十次,也沒占著什麼便宜!」

「你吹牛。」少女一百個不信。

儒生笑道:「你既然知道『黑水滔滔,盪盡天下』,可曾聽說過『凌空一羽,萬古雲霄』么?」

少女一愣,忘了哭泣,將儒生上下大量一下,猛地想起一個人來,失聲叫道:「你是『窮儒』公羊羽!」

少女師尊「黑水一怪」黃萬計出身契丹皇族,武功之高,心腸之毒,近似魔怪,早年橫行中原,無人能制,後來隱居白山黑水,不再出世,但餘威所及,南北武人可說聞言變色。此人一生目無餘子,但此次弟子南來之前,他卻提到一人,讓他們不可與敵。少女毫無見識,又受師父影響,素來狂妄慣了,聽了也沒放在心上。此時吃足了苦頭,才念到師父叮囑,想起這個主兒來。

公羊羽聽她叫出自家名號,笑道:「原來十餘年未見,黃老怪還記得我,可見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那又怎樣。」少女見公羊羽似乎並無惡意,心裡也不是特別害怕,道:「你是和我師父比肩的前輩,我只是一個小女孩兒,你卻趁我師父不在,到這兒欺負我,豈不是以大欺小。」

「小女孩兒?」公羊羽漸漸收了笑容道:「有隨隨便便砍人大腿的小女孩兒么?」

少女見他變了臉色,心頭一寒,「那又怎樣,誰讓他打不過我。」她繼續強辯。

「如此說來,你也打不過我呢!」公羊羽冷笑道:「那我也不是可以在你身上取點物事。」

少女不禁語塞,半晌道:「輸都輸了,隨你好了!」

公羊羽見她擺出一副豪傑的模樣,有心教訓她,微微一笑,向德理說:「把刀拾來給我。」

德理見他要動真格的,也吃了一驚,道:「你要砍她什麼地方?」

「這女娃兒嘴硬,當然是切她嘴裡的物事。」公羊羽笑道:「你可吃過豬舌頭么?」

「吃過。」德理老老實實回答。

「好吃么?」

「好吃。」

「聽說少女舌頭又嫩又滑,定然比豬舌頭還好吃。」公羊羽笑道:「我這就割了它下酒吃,嘗嘗這三寸丁香的滋味。」

「呸。」少女大怒:「你才是豬頭豬腦,幹嘛不切你老婆的豬舌頭下酒?」

公羊羽從德理手中接過短刀,隨手一揮,灑去上面的溪水,說:「你儘管罵,反正你能罵人的時候也不多了。」把刀指到少女嘴邊。少女看著明晃晃的刀尖,說不出的害怕,一下跳起,掉頭要逃。公羊羽一步踏上,拿住她背上至陽穴,將她逮了回來,道:「乖乖把嘴張開,少吃點苦頭。」

少女當然不會聽話,把牙關咬得死死。想到這條舌頭一去,就要做一輩子啞巴,不禁雙眼一閉,兩行淚水落了下來。

德理見她流淚,不知怎地,心頭一陣難受,但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忽然向公羊羽一膝跪倒。

公羊羽大奇,道:「你這是為何?」

德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連連磕頭。這下連少女都聽到響聲,睜開眼睛,傻傻地看著這個渾小子。

公羊羽道:「你要說什麼?儘管說就是了。」

德理剛想說話,但一張嘴,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少女心頭忖道:「我還沒成啞巴,這小子卻先啞了,倒是奇哉怪也。」

公羊羽絕頂聰明,察顏觀色已料到幾分,笑道:「你是要我饒了這丫頭么?」

德理愣了一下,紅著臉點了點頭,公羊羽搖頭道:「方才若不是我那隻鞋子,你這條大腿就喂狗吃了,女娃兒如此狠毒,你為何幫她求情?」

德理被他這麼一問,又傻了眼,不知該說什麼,乒乒乓乓又磕起頭來。公羊羽眼珠一轉,笑道:「你既然這樣護著她,那好,我不割她舌頭,把她送給你做媳婦如何?」

這句話好比晴空霹靂,震的德理嘴裡足以塞下十二隻蛤蟆,心想天下荒謬之言,莫過於此。

少女更是臉色發白,只覺這件事可比割舌頭難受千百倍,當即大叫起來:「死窮酸,臭窮酸,你割了我舌頭好了,我才不要做這臭小子的媳婦。」

公羊羽笑道:「我看他儀錶堂堂,也未必配不上你。」

「我才不要武功天下倒數第四的傢伙做我的丈夫。」少女特意強調了倒數第四。

公羊羽哈哈大笑,放開她道:「若論武功么?這個好辦,我隨意指點他一個晚上,他也未必輸給你。」

「我才不信。」少女盯了德理一眼,道:「他這個德行,別說一夜,就算再練一百年,也只配給本姑娘提鞋子。」

「是么?」公羊羽似笑非笑:「若他當真勝了你,又當如何?」

「那我就嫁給他做媳婦。」少女脫口而出。

公羊羽道:「一言為定。」

少女話一出口,便覺後悔,這時盯著德理看了一陣,略略放心:武功那是一夜練成得,這個草包更萬萬沒那個能耐。一咬牙,道:「當然一言為定,我們吐蕃人可不像你們漢人,說話可是算數的。」

公羊羽大袖一揮道:「你可以去了。」

少女不知道他要教德理什麼功夫,心頭痒痒,便道:「難道不能看么?」乍見公羊羽神情古怪,心頭頓時一跳,忙道:「我走就是了。」幾個起落,便不見蹤影。

公羊羽向德理道:「你去溪邊取四十六顆鵝卵石來。」

「幹麼要這麼多?」

「你取來就是。」

「三十六顆不行么?」

「……不行。」

「四十顆吧,湊個整數!」

「……少給我討價還價,小心我一腳踢你過去。」公羊羽頗為惱火。

德理嘀嘀咕咕到溪邊,用衣服兜了石子過來。公羊羽取了一粒,在手中掂掂,忽然屈指彈出,石子帶著厲嘯,沒入林中。只聽林子里發出一聲尖叫。德理聽出是那少女的聲音。

原來她不死心,想看看公羊羽究竟弄什麼玄虛,一直屏息躲在灌木叢里,公羊羽這粒石子從她頭頂掠過,打散了她的髮髻,唬得小丫頭魂飛魄散,拔腿就跑。

「死窮酸!」她跑出老遠,才破口大罵:「趁人不備,真不要臉。」

「你還在聒噪,小心這一下讓你臉上開出花來。」公羊羽好似在她身邊耳語,聲音無比清晰,少女一驚,跑得比兔子還快。

公羊羽笑了笑,將四十五枚石子擺了個圖案,向德理道:「你認得這個么?」:

「認得!」德理憨憨地道:「不就是個王八么?」

公羊羽不禁皺眉,正要解釋,忽聽德理一聲驚叫:「不對,這個……我見過,這是洛書中的九宮圖。」

「咦,你認得?」

「是呀,我在書上看過,亨坤道長也說過,二四為肩,六八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形如玄龜。這九個數,不管橫加豎加,還是斜著加,結果都是十五。」德理難得有所表現,不禁得意洋洋,口沫四濺。

「不錯。」公羊羽頷首道:「你既然知道,便省了我不少功夫。」他說到這裡,突然邁開步子,在溪邊地沙地上走了一遭,留下四十五個一寸來深的腳印,與石子排列的形狀一般無二。

他指著其中兩個腳印道:「你從這裡到那裡,要走幾步?」

德理估量了一下,道:「五步!」

「非也,非也。」公羊羽搖頭道:「我說只要兩步就夠了。」

「你騙人!」德理望著他,眼裡分明寫著這三個字。

「不信么?」公羊羽嘿嘿一笑,不疾不徐,但出腳方位極是怪異,僅走了兩步,便落在第二個腳印上。

德理傻了眼,叫道:「怎麼會這樣?」他連蹦帶跳,使盡全身本事,仍然走了五步才到。「邪了!」他連連搔頭。

「這就是我要教你的功夫。」公羊羽道:「三生歸元掌的根基——『生生術』。」

「三生歸元掌?生生術?」

「嗯,我這功夫,以九宮圖之義為基,窮天地人三生之變,與其說是門武功,不如說是門學問。」公羊羽微微笑道。

「學問?」德理不由得精神一振。

「不錯,就拿這生生術來說。」公羊羽道:「與你功夫一般的人要走五步的距離,你兩步就能走到,別人要走三步的距離,你一步就能越過。」

「那豈不成了會『縮地法』的神仙?」德理來了興緻。

「不錯,只要你能明白我這路步法的道理,在這四十五步之內,你就是神仙。」公羊羽道:「你願意學么?」

「這個自然。」德理滿口應道,但一轉念,躊躇道:「不過,不會又要先練什麼馬步,舉什麼石鎖吧?」

公羊羽搖頭道:「修鍊氣力,乃是下乘的功夫,我這是上乘的武功,首重悟性,沒有悟性,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夠入門,若悟性夠了,一個晚上就夠了。」

「有這麼便宜的武功?」德理眉開眼笑,心想:「只要不舉石鎖、站馬步就好。」

公羊羽微微一笑,便以地上那四十五枚石子,演化「生生術」的奧妙,這路步法以九宮圖的變化而變化,有些變化德理以前也聽亨坤道人說過,在書上也看過,卻沒有想到如何用在武功上面,但其中更多的變化,卻是公羊羽獨出機杼,超越前人之作,德理端地聞所未聞。不過他生來最愛鑽研這種繁複的學問,越是深奧,他越是喜歡,而且聰明穎悟,倍於常人。

公羊羽講了兩遍,見他一點就透,心中也有些訝異,當下也不再多說,讓他獨自練習,自個兒打開酒葫蘆,坐在溪邊觀看。

德理第一次練這種用腦子比用氣力多的功夫,新奇萬分,推敲其中變化,端地如飲醇酒,越飲越覺滋味無窮。一時間渾然忘我,在河邊飛奔不止。他越走越快,突然間,一個趔趄,摔了個野狗搶屎,爬起來搔頭道:「難道這一步錯了。」說罷,他又走了一遍,甚為順暢,但步子一快,又一跤摔倒。

「哪裡錯了?」他揉著腦門沉思。

「步法倒是沒錯。」公羊羽將酒葫蘆系在腰間,緩緩站起道:「你錯在自不量力罷了。」

「自不量力?」德理瞪著他。

「不錯,這畢竟也算是門功夫。」公羊羽微微一笑:「以你的武功根基,只能快到這個地步,一旦超過這個地步,就好像學跑的嬰兒,非摔倒不可。」

「是嗎?」德理甚感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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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龍夢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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