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難之前(二)
()張溶月站在院子里,看著月色,怔愣出神。
當丫鬟匆匆進來時,張溶月才回過神。
「可是送去聽濤院了?」張溶月柔聲問著。
丫鬟一笑,「奴婢給送去了。」
張溶月輕輕點頭,轉頭盯著月色,喃喃低語著,「我能做的也就這麼一些……」
「對了!小姐,奴婢從聽濤院回來的時候,好像看見王爺了!」丫鬟壓低聲音說著。
張溶月一怔,隨即皺緊雙眉,王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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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聽濤院里……
朱高熾盯著眼前一碗已經糊了的麵條半晌,才抬頭看向坐在他對面有些尷尬的老爹,細眉一彎,拿起筷子就要夾麵條,但朱棣卻急急的抬手止住,見朱高熾疑惑的看了過來,才輕咳一聲故作嚴肅的開口,「熾兒,剛剛吳太醫交代過了,你傷還沒好,不能吃麵條……」
朱高熾盯著他老爹一臉故作嚴肅,可惜眉眼間卻還有那麼一絲尷尬的臉,半晌,才慢吞吞的開口,「爹……這吃麵條會影響傷勢的痊癒嗎?」
「既然吳太醫這麼交代了,你就聽話就是!」朱棣說罷,就突然搶過麵條,往窗外一倒。
動作極其迅速!
朱高熾只覺得眼前一閃,手中的麵條就已經消失了。頓時心頭一滯,他老爹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
朱棣倒罷麵條便轉身對朱高熾訕笑道,「熾兒,爹保證,等你傷好了,你一定能吃到爹親手做的麵條!」
朱高熾凝視著他老爹,慢慢的笑了笑,點了點頭,認真道,「嗯!兒子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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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
朱高熾看著躺在他身邊的,神情閑適懶懶的閉著眼睛的朱棣,終究還是忍不住低聲開口,「爹……」
「嗯?」朱棣抬手輕柔的摸著朱高熾的頭,懶懶的應了一聲。
「爹,兒子的信……你看了嗎?」朱高熾低聲問著。
「你說呢?」朱棣慢慢的睜開眼睛,低低一笑,「你覺得如果爹沒看過,爹會忍著讓你一個人回來?」
朱高熾心頭一頓,那……也是。
不過,就是這樣,他才茫然了!
他信的最後一句,那句「永遠是他兒子」,他老爹到底是看了沒有?
如果看了,應該就明白自己的決定了?
怎麼……還寫那些信呢?現在還……躺在他的身邊,擁著自己……
什麼意思呀?
當然……他自己也是……定力不夠!
朱高熾心頭對自己很是唾棄!
明明都已經決定了……卻還是……無法拒絕……
朱棣摸著朱高熾的頭,低笑著,聲音有些沙啞的開口,「熾兒……時間不早了,快睡。」
朱高熾一愣,隨即細眉微皺,抬頭正欲開口,卻見他老爹又閉上了眼睛,眉眼間的疲憊讓他無法開口,朱高熾只好垂下頭。
他老爹……這是……故意的?
朱高熾心頭髮悶,明明就清楚他的決定,卻故意模糊他的意思,他老爹果然夠奸詐!
腦子裡胡思亂想了一陣,終於困意襲來,朱高熾靠著他老爹的胸膛,聽著沉穩的心跳,慢慢的睡去,不一會兒,呼嚕聲就響起。
待呼嚕聲響起,朱棣才睜開眼睛,勾起嘴角,有些寵溺有些自得的一笑,摸摸朱高熾的臉頰,朱棣低頭,輕吻了一陣,才擁緊朱高熾,慢慢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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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徐氏正欲離開芳華院,前往聽濤院時,就聽身後一聲急急的聲音,「王妃請留步!」
徐氏轉身,就見張溶月微微紅著臉上前。
徐氏微笑,「張小姐可是有事?」
張溶月猶豫了一下,才低低聲開口,「王妃……溶月想去看望世子,不知道……可不可以?」
徐氏心頭一怔,有些躊躇,但看著張溶月紅暈的臉和忍著羞澀的神情,心頭輕嘆,便點點頭道,「當然可以。」
張溶月不由眼睛一亮。
此時,正是晨起的時分,十月的風中有些冷意,但走廊兩邊的梅花卻是開得正好。
淡黃色的花瓣在微風的吹拂下慢慢的在空中打著轉。
徐氏和張溶月慢慢的行走在走廊中。
看著梅花,徐氏微笑開口,「這花開得真不錯。」
「是啊!」張溶月附和著,看著梅花風中旋轉,張溶月想起了南京的閨下的那株梅花樹,神情閃過一絲惆悵。
徐氏瞥見,輕聲道,「可是想起家了?」
張溶月一怔,隨即低低的應了一聲。
徐氏抬頭看向遠處的天空,此時陽光慢慢的灑落,天空漸漸明朗。
或許是想起過去?
或許是因為某種感觸?
徐氏低聲說著,「人面桃花何處?來年今日可在?」
張溶月一愣。
徐氏慢慢的微笑,看向張溶月,「只是一些感觸而已。」
說罷,便微笑道,「像咱們這樣的女人,總是有很多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張溶月不由一顫。
「畢竟……家族,總是最重要的。」徐氏淡淡說著。又看向張溶月,微微一笑,「但對一個母親來說,孩子永遠是最重要的。」
張溶月一怔,隨即回過神,附和的一笑,笑容有些牽強。
王妃,是在暗示什麼嗎?
而徐氏說罷,便不再多言了。
說話間,已經走到聽濤院的院子外,徐氏正欲跨進,便見朱棣大步走出,不由一愣,王爺回來了?但隨即想到身後的張溶月,暗叫一聲,糟了!
而此時朱棣已經大步走出,瞥見徐氏,慢下腳步,又見徐氏身後的張溶月,眼睛微微一眯,此時燕王府中的妙齡少女只有一個他深深厭惡之的小肉包的所謂……未婚妻!!
站定,在徐氏和張溶月行禮后,朱棣淡淡開口,「熾兒現在正在休息,王妃,你跟本王到松竹院,本王有話要說。」
說罷,朱棣便欲朝松竹院方向走去。
這時,張溶月鼓起勇氣走出,撲通一聲跪下,顫抖著聲音開口道,「張溶月拜見王爺!」
徐氏一怔,而朱棣淡漠的瞥了眼,嗯了一聲,便欲離開。
張溶月又大聲的磕頭說道,「溶月求見世子,還望王爺成全!」
朱棣心頭怒氣頓生,眼眸一下子陰冷了起來。
想見那小肉包?!想都別想!
徐氏一見朱棣臉色不對,忙上前,正欲攙扶張溶月起身,朱棣冷冷開口,「本王說了!世子正在休養!張小姐還請回去!」
「溶月自從來到北平,還從未與世子見過面,如今聽聞世子受傷……溶月只是想探望世子……還請王爺成全。」
張溶月握緊拳頭,心頭羞怯緊張但還是顫抖著說著,她必須……見世子一面……
必須!
朱棣眯眼,這個張溶月……
就在徐氏心頭緊張,正欲勸服張溶月時,知琴匆匆跑出,跪伏在地,說道,「奴婢見過王爺,王妃,張小姐……」
「知琴,可是世子有什麼事?」朱棣皺眉問道。
那小子不是在看書嗎?
「世子說了,請張溶月小姐進去一坐。」知琴有些怯懦開口。
朱棣一聽,手不由緊握成拳。
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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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朱高熾已經搬到了院子里坐下。
聽到外頭的些許聲音,一時好奇,便叫知琴去看了看。
當聽知琴說,張溶月跪求見自己時,朱高熾心頭不由不解和有些好奇。
考慮著這麼僵持著也不太好,便讓知琴前去請張溶月。
朱高熾倒想看看,這個張溶月到底想做什麼?
是真心的看自己,還是……
於是,當張溶月進來時,便見坐在躺椅上的面容溫和的少年,悠然看天。
聽見自己的腳步聲時,慢慢轉頭,對著自己有禮卻甚為疏遠的微笑。
張溶月心頭不由恍惚,好像看見當年,在山腳下,微微避開讓路的少年,悠哉的抬頭一笑的模樣……
眼淚差點滑落。
朱高熾看著張溶月一臉的悲傷,還有眼眶打轉的眼淚,不由怔然,也有些無措,便吶吶開口,「張小姐?」
張溶月回過神,勉強一笑。
「你沒事?」朱高熾小心翼翼的問著。
張溶月只是慢慢的搖頭,定定的凝視著朱高熾好一會,才慢慢的柔婉的一笑,帶著幾分羞怯幾分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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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竹院里,朱棣的心情陰鬱,有些焦躁。
想著那個臭小子竟然邀請人家一個黃花大閨女到院子里坐?!
那臭小子知不知道瓜田李下?!
那臭小子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徐氏有些不解的看著朱棣面無表情和陰沉的眼眸,低聲開口,「王爺?」
朱棣回過神,淡淡道,「或許,過陣子,該來的就要來了。」
徐氏一愣,隨即沉默的點頭,低聲道,「妾身明白。」
「還有……熾兒……」朱棣慢慢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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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矮凳上,張溶月慢慢的拿出一個香囊,臉色微紅的遞了過去,低低聲開口說著,「這是溶月親手繡的,溶月手拙,請世子不要嫌棄。」
朱高熾一呆。
香囊?
未婚女子送男子香囊,這個意味著什麼?
朱高熾明白。
於是,朱高熾慢慢的搖頭,認真道,「張小姐的心意,高熾明白,但高熾不能收。」
張溶月臉色一變,手微微顫抖,香囊便掉落在地。
朱高熾彎下腰,撿起香囊,輕輕的放到張溶月手中。
張溶月咬緊下唇,低著頭,緊緊的拽住手中的香囊。
「張小姐……高熾已經有了心儀之人了。」朱高熾低聲說著。
張溶月一怔。心儀之人?
「她是……什麼樣的女子?」張溶月沉默半晌,還是忍不住低聲問道。
什麼樣的女子?
咳咳,女子?!
朱高熾一愣,想象中老爹穿著女人服飾的樣子,不由咧嘴一笑。
細眉彎彎,溫和說道,「她很好,不會烤番薯,不會做麵條,不過現在烤番薯終於會烤了,麵條還是不會做,看上去很難吃。脾氣不好,很固執,有時候蠻不講理的,很嘮叨,很多疑,很狡猾……」朱高熾嘮嘮叨叨說著。
張溶月聽得愣愣的,半晌,才低聲問道,「這樣的人……世子為何會喜歡?」
朱高熾一聽,也頗為苦惱的撓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又咧嘴一笑,笑容透著滿足和開心,「不過……不曾後悔,也很喜歡一起的感覺……只是想著便會很安心……」
凝視著張溶月,朱高熾微笑,「所以……張小姐的美意我不能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