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難之前(一)

靖難之前(一)

()此時,聽濤院,寢室里。

朱高熾坐在床上,臉上帶著溫和和安撫的笑意,看向眉間頗為憂慮的徐氏。

「母妃,別擔心,吳太醫醫術高明,兒子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朱高熾笑眯眯的說著。

徐氏卻是神情一肅,嗔怒道,「這是好了嗎?熾兒!你太胡來了!你父王都寫信跟我說,你的傷還沒有好,就鬧著要回來!你父王不準,你就自己跑了回來!要不是吳太醫趕了上來,一路照顧著你回來,你現在能這麼活蹦亂跳的跟母妃說話嗎?!熾兒,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任性了?!啊?」

朱高熾心頭一滯,頓時對現在不知窩在哪裡的老爹氣得牙痒痒,他會跑回來是誰給嚇得?

面上,朱高熾勉強一笑,吶吶道,「母妃,您別生氣,兒子只是想……家了。」

盤旋心頭的最根本的理由不能說,朱高熾只好喃喃的說著想家的話……

徐氏看著朱高熾局促的神情,還有那蒼白的臉色,那瘦了一圈的小臉,半晌,心頭一軟,輕輕一嘆,「熾兒……你是世子,不可以再這麼孩子氣和任性,知道嗎?你在南京做的事,你父王也跟我說了,你做得很好,但是……你要明白,你到底是世子,你的性命安危攸關整個燕王府,你可知道……在你離開北平前往南京后,你的父王整日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安穩,一聽說你出事了,就不顧自己的安危,連夜趕去救你!」說到這裡,徐氏壓低聲音道,「你可知道……你父王當時連夜離開北平的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麼……」

「兒子知道……」朱高熾微微低下頭,藏在被子里的手不由緊握成拳,那意味著之前的種種苦心布局都被擱淺,意味著他老爹要暴露自己……意味著……他老爹放棄了自己的天下大計……押上了整個燕王府……

雖然……此時,他被救了。

但老爹之前的布局大概也要被廢掉了。

南京那邊也已經知道,老爹藏在暗處的力量了嗎?

而之前老爹的裝病,也估計被南京抓到了一個把柄,那南京那邊會怎麼來對付老爹呢?

「熾兒……你既然知道,那你就不該再如此任性,也不該這麼的不愛惜自己?」徐氏嚴厲說道,「你父王疼你,不捨得打罵你,但母妃可不是如此,母妃現在就罰你把經書全都抄上十遍!」

朱高熾一愣,下意識的抬頭,見徐氏一臉堅定不容置疑的神色,只好垂下頭,低聲應道,「是,兒子明白。」

徐氏這才稍稍緩了緩神色,慢慢的起身,轉身看向一旁恭敬垂手站著的神情嚴肅的吳太醫,臉色緩和的開口,「吳太醫,這一路辛苦你了。」

「不敢,那是臣該做的。」吳太醫恭敬說道。

徐氏微微點頭,便轉身離開寢室。

離開寢室后,徐氏心頭長長一嘆。

哎,王爺總是這麼寵溺熾兒……哪怕這次熾兒任性的帶著傷跑了回來,信里也只是關心著熾兒的傷,叮囑著自己多給熾兒補補……

徐氏心頭嘆息又有點慶幸,慶幸熾兒自小便乖巧懂事,否則,王爺這麼個寵法還不把熾兒給寵成一個驕縱的世子?

但也或許……就是熾兒的這麼乖巧懂事聰慧,才惹得王爺這麼疼愛……

徐氏看著天空,慢慢的一笑。

老天保佑,熾兒平安無事了……

***********

當寢室里只剩下朱高熾和吳太醫……

朱高熾看著一臉平靜的吳太醫,心頭髮悶,他被他母妃訓斥的糗樣,都被他看到了?

又想起吳太醫上次說的什麼「閨中樂趣」……

朱高熾心頭又窘又惱,面上便乾脆也不再保持溫和的笑意,看向吳太醫,神情很是平靜,「吳太醫……不想說點什麼?」

吳太醫恭敬拱手,「世子想聽屬下說什麼?」

朱高熾一怔,看著吳太醫一臉平靜的不能再平靜的表情,半晌,才溫和一笑,「是我說錯了。」

吳太醫會說什麼?

自己又想聽吳太醫說些什麼?

朱高熾心頭對自己的問話覺得好笑,又不由嘆氣,都是被他老爹給鬧的!

抬頭又看向吳太醫,溫和問道,「吳太醫,您看我的傷勢還得再將養幾天?」

吳太醫看著朱高熾,恭敬說道,「若世子沒有鬧著會北平,或許現在世子就已經可以活蹦亂跳的和王爺一起騎馬打獵了……」

活蹦亂跳的和王爺一起騎馬打獵?

朱高熾心頭一抽,這話他怎麼聽著那麼彆扭奇怪呀?

可看吳太醫的神情又是那麼的恭敬嚴肅……

「……那吳太醫,現在呢?」朱高熾頓了頓,又溫和問道。

「那或許得再過十天,世子才能蹦蹦跳跳的和王爺一起騎馬打獵……」吳太醫恭敬說著。

朱高熾心頭一滯,盯著吳太醫剛剛眼裡一閃而過的光芒,是故意的?

可面上,朱高熾還是繼續溫和的說著,「那就麻煩吳太醫了……」

「不敢,世子多禮了。」吳太醫恭敬拱手。

又問了會病情,吳太醫便恭敬行禮退下,在吳太醫將要走出寢室的大門時,朱高熾笑眯眯的開口了。

「吳太醫……其實……我不怎麼喜歡騎馬打獵的……」

吳太醫腳步一頓,心頭一咯噔,轉頭,面上故作一臉茫然。

「還有,我父王給我的信……哪怕是拿到別人跟前,如果沒有父王允許的話,也沒有人敢看的……」朱高熾笑呵呵的說著。

吳太醫一僵。

看著吳太醫有些僵硬的神情,朱高熾繼續溫和笑著,壓低聲音,甚為好心的開口,「你放心,我不會跟我父王說的。」

「多謝世子……」吳太醫雖然神情有些僵硬,但依然恭敬說著,退出寢室。

吳太醫有些狼狽的退出寢室,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他差點忘記了王爺的規矩……

雖然世子的品性溫和……

不過……世子果然是世子嗎?

吳太醫抬頭望天,心頭有些惋惜,世子仁厚聰慧,可惜呀可惜,王爺和世子間竟是那樣的感情……

見吳太醫狼狽退出,朱高熾不由低低一笑。

真是……以為自己好糊弄嗎?

趴在被子上,朱高熾心裡思量,那個吳太醫以前只知他是老爹的手下,醫術高明,如今看來,也不單單是醫術高明,知道自己和老爹的事情,還能這麼鎮定?還會調侃自己?

單手支著下巴,朱高熾想,等老爹回來……問問老爹,這個吳太醫是什麼來歷。

想罷,朱高熾苦笑,等老爹回來了,自己又該怎麼做呢?

************

此時的北平郊外……

朱棣蹲在沙地上,專心致志的看著那冒著熱氣的番薯,看了好一會,才轉頭皺眉問道,「這樣就好了?」

被問著的朱能有些結巴的開口,「王爺,其實,其實這樣就可以了……」

朱棣轉頭,若有所思,「原來這麼簡單?」

朱能看著朱棣有些黑污的臉,心頭糾結,王爺怎麼想起烤番薯了?上回不是在自己院子里烤了嗎?

難不成……是為了世子?

朱棣盯著雖然很香冒著熱氣的番薯,皺眉,自言自語著,「好像不是很乾凈啊……」

那小子正在養傷,吃這些東西……可沒啥益處。

但又想著,如果不照著那小子的話做,那小子肯定又會跟自己鬧脾氣……

嗯,就讓他嘗嘗就好。

怎麼都不能讓他多吃!

*****************

在朱棣準備快馬加鞭回北平燕王府時,張溶月捏著手中的信紙,眉頭緊鎖,眼眸間有些擔憂,

原來……世子差點被殺嗎?想著那個溫和悠然笑著的世子……張溶月的的手指指甲不由陷入掌心,身子微微顫抖,世子……還好沒事……

但想著自己如今做的事情……

即便世子現在沒事,但是……

張溶月心頭艱澀酸楚。

低頭看著手中的信件上的語句:注意燕王動向!

張溶月心頭一沉,燕王果然是在裝病!那麼他果真是……居心叵測!

這時,房門外,丫鬟的聲音響起,「小姐,奴婢給您送茶來了。」

張溶月收起信件,柔聲說著,「進來。」

丫鬟端著茶水糕點進來了。

張溶月起身,慢慢走向桌子,看著桌子上面的茶水糕點,張溶月低聲道,「咱們帶來的靈芝,你去準備一下,待會我去小廚房要用。」

「小姐,您想親自下廚?」丫鬟有些驚訝的問著。「小姐,自從您來了北平,就沒有再下過小廚房了。」

張溶月只是柔柔一笑。

*************

是夜,朱高熾看著窗外的月色,想著母妃給他的懲罰任務,便對正在給他沏茶的知琴開口,「知琴,把小桌案搬上來,再給我拿本經書和紙筆來。」

知琴一愣,隨即堅決搖頭道,「世子,您的傷還沒好呢!不可以!王妃之前交代過了,等您傷好了,再抄寫經書。」

朱高熾一愣,隨即有些無奈的轉頭看向窗外的景色,長夜漫漫,他心裡總是想著他老爹,了無睡意呀!

就在朱高熾無聊之際,寢室外的小丫鬟稟報著,「稟世子,張小姐剛剛差人送來一碗靈芝湯。」

知琴一愣,隨即朝朱高熾掩嘴偷笑,「世子,是靈芝湯啊。一定是張小姐親手熬制的!」說罷,便起身,從寢室外頭的小丫鬟手中接過還在冒著熱氣的靈芝湯,對朱高熾獻寶似的笑道,「世子,您看……」

朱高熾一怔之後,隨即沉默。

知琴看著朱高熾沉默,不由疑惑,「世子?」

「放下。」朱高熾輕輕一嘆。抬手揉揉額頭,覺得有些無奈和頭疼。

那張溶月對他什麼心思,他大概可以猜測,只是……那張溶月不是來做姦細的嗎?又為何對他如此呢?

這時,吳太醫端著葯碗進來了,瞥了眼桌上的靈芝湯,微笑,「世子,那靈芝可是好東西,世子不妨可以飲用……」

朱高熾聞言,看向吳太醫,這話有些不太對,便問道,「你查過了?」

「自然。」吳太醫微笑,「既然是張小姐差人送來的,當然要仔細一番。」

朱高熾不由搖頭,「罷了。」

「世子?」知琴小心問著,這會兒她也看出來了,似乎世子不喜那張小姐?

朱高熾正欲叫知琴將那靈芝湯端走,外頭便有熟悉的低沉帶著微微怒氣的聲音響起,「什麼好東西!」

朱高熾一愣。

隨著那大步沉穩的腳步聲響起,一人走了進來。

風塵僕僕,臉上還有些黑污,但絲毫不礙他俊偉的面容,凌厲的氣勢和銳利的眼眸。

「爹?」朱高熾不由低聲輕喚。

聽著朱高熾的輕喚,本來面無表情眉眼間有些惱怒的朱棣稍稍緩了緩神情,抬手隨意的揮了揮,示意一干閑雜人等通通退下。

在吳太醫恭敬拱手,彎腰倒退時,朱棣漫不經心的開口了,「吳太醫,既然那靈芝是好東西,你也別浪費了,那碗靈芝就賞給你了!」

吳太醫一僵,隨即恭敬作禮,「屬下謝王爺賞賜。」

朱棣淡淡點頭,揮手示意吳太醫退下。

待吳太醫退下,朱棣皺眉看向床上的正心頭糾結的朱高熾,大步上前,盯著朱高熾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確認朱高熾的臉色沒有那麼蒼白了,鬆了口氣,又眼睛一眨不眨的面無表情的深深的凝視著。

朱高熾此時心頭糾結,不知該如何應對,又被朱棣這樣仿似鎖住般的凝視,不由有些不知所措。

而朱棣凝視半晌后,才緩緩抬手,將朱高熾的臉頰,輕輕一扯,啞聲開口,「你小子盡會折騰!」

朱高熾一愣,隨即不由捏緊手指。

朱棣又突然勾起嘴角一笑,笑容甚為無奈,喃喃道,「罷了,你爹我也是自找的,只要你不想著離開你老爹,你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當最後一個音落下,朱高熾終於忍不住伸手抱住眼前的,眉眼很是倦怠卻仍然目光灼灼的凝視自己的男人。

低低聲的開口,「爹……兒子我……」

朱棣在最初的被抱住后,有瞬間的怔愣,隨即反手抱住,小心的避開朱高熾背上的傷口,低頭,狠狠的吻住早就想霸佔的嘴唇。

在反覆吮吸,發狠的親吻,直至朱高熾幾乎快無法呼吸時,才慢慢放開,但仍然眷戀的來回輕啄。

「爹……」朱高熾的聲音有些喘息有些沙啞。

聽著這樣的聲音,朱棣眼睛微微一暗,隨即輕柔的攬住朱高熾,自己坐到床上,喑啞的聲音開口說著,「熾兒,現在先別說話。」

朱高熾不解,但還是聽話的順從的靠在朱棣胸前,聽著慢慢沉穩下來的心跳。

此時,寢室里,安靜,卻又有著淡淡的溫暖和安寧。

撫摸著朱高熾的髮絲,想起烤番薯,朱棣微微放開朱高熾,低頭笑道,「熾兒,爹烤了番薯了。」

朱高熾一愣,隨即想起自己氣惱的時候寫的信,想象著他老爹蹲在沙地烤番薯的樣子,朱高熾笑眯眯的點頭,「爹,兒子想吃。」

朱棣便起身,從剛剛進門便隨手放在一邊的包裹里拿出番薯,遞給朱高熾。

朱高熾接過,還很溫熱,不由抬頭看向又坐回他身邊的老爹。

此時才發現他老爹臉上的污泥,抬手輕輕拭去,一邊低聲問著,「爹,您趕著來的?」

「嗯!」朱棣沒多說,他烤好了番薯,便快馬回來了。

其實,如果不是想著現在在後院烤番薯不是太合適,畢竟現在盯著北平燕王府的眼睛太多,他早就回來了。

誰知,他快馬回來,便收到下頭的消息,張溶月親自下廚給他的小肉包熬靈芝湯?!

哼!

靈芝這種東西,他要多少有多少!

還好他的小肉包沒吃那碗靈芝湯……

低頭凝視著一臉專註認真給他擦拭污泥的朱高熾,朱棣微微一笑。

有些話無需挑明。

他的態度已經很明確,這小子的態度他也知道。

雖然這小子心頭還是有些矛盾有些躊躇有些不安,但……那剛剛的擁抱,那剛剛順從的安靜的接受他的親吻……都已經默默的表明這小子……不會抗拒。

只要不抗拒就好。

不抗拒了,他自會慢慢消除這小子的矛盾不安。

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嗎?水、滴、石、穿!

「熾兒,快吃。」朱棣握住朱高熾的手,笑著說道。

朱高熾點頭,咬了一口番薯,慢慢的咀嚼著,心頭驚奇,好吃!

「好吃?」朱棣看著朱高熾眼睛發亮驚訝的神情,心頭有些得意的問著。

「嗯!」朱高熾笑眯眯的重重點了頭。

吃罷,朱高熾轉頭看著笑得甚為自得的朱棣,眼睛亮亮,「爹,麵條呢?」

朱棣聞言,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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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河之高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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