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穆夫人以為問題不大,誰知不到半月,腹中胎兒便身死道消。穆夫人大慟,只是孩兒再也回不來了,為了祭奠她那逝去的孩兒,穆夫人決定再利用他一把。
一切安排妥當,只等凌夫人上鉤。
凌夫人果然掉進了圈套,穆夫人計成,只是也已經元氣大傷,光景一年不如一年。
恰在此時,小舅子又出了大事。原來穆小廢物靠著不勞而獲走上人生巔峰,吃喝嫖賭已被他玩了個遍,他的人生早已快樂到無聊了,於是便想通過買地來實現人生價值,想法是非常勵志的,可是方法不太對頭。
穆小廢物大概是想把城南的三百畝地都盤下來,然後搞個跑馬場,以此進擊上流社會富家公子的社交圈。然而,他的銀子卻不是很夠,於是理所當然地來榨姐夫的奶,姐夫是那麼好榨的嗎?姐夫不好榨,但又不能不榨,於是穆小廢物先是把祖傳家業賣了一部分,然後又跟一個叫程敬的中間人達成了協議,以姐夫的名義向官府借錢。現下朝廷推行新法,讓官府在每年二月、五月青黃不接時,給農民貸款、貸糧,每半年取利息二分或三分,分別隨夏秋兩稅歸還。因利息偏高,農民並不願向之貸款,而穆家經營米業,往年年成不好之時,也有向官府借貸以度難的情況,加上又有程敬這個中間人做保,官府很快就批了款項。
然後事情就簡單多了,穆小廢物還沒來得及把三百畝良田開闢成跑馬場,程敬早已拿著中間費跑路了,等到官府來催債,查秀才人傻了。
無論查秀才如何解釋不是我,我不是,我沒有,官府的錢向來是有進無出的,怎可讓人鴿?於是查秀才不得不也不能不地給小舅子擦了屁股,那邊小舅子被人騙了還不自知,一心想著自己未來可期,大業將成,查秀才宣布與他斷絕關係。小舅子放下狂言,「早晚有你後悔的時候。」
很快,小舅子後悔了。要在南方地區搞一個這麼大的跑馬場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要買馬,雲夢並非產馬之地,許多良種都是從國外進口,價格可想而知,小舅子不是沒想過到賽馬場去買,然而人家吃飯的傢伙,搖錢的寶樹豈能輕易出手,再加上小舅子的好騙之名早已傳遍鄂南,各家賽場都心照不宣地哄抬價格,一時間鄂南馬貴……小舅子不是沒試過托姐夫要到進入黑市的門路,但姐夫門都沒給他進,只回復了個「滾」。
小舅子何等樣人物,自認為天上地下,老子最大,你不睬我,我朝你門口吐口吐沫。小舅子吐完吐沫,轉身就走。
本來坐擁三百畝地,小舅子但凡有點腦子也不會落得最後難以收場,但他愣是要把不可能變成可能,他就是要在非北方地區非富庶地區的鄂南建造一個公子哥兒的樂園,雲夢最大的跑馬場。
查秀才還完債,家業已不剩多少,於是給兒子請的名師暫時告假了,雖是暫時,但若一直沒錢,也可以變為長期。查秀才一夜間彷彿老了十歲,在商場拼搏的鬥志也不剩多少了,於是便想多花點時間在培養兒子上面。
畢竟兒子看起來木木的,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讓剛失一孩的查秀才內心有些惆悵。
惆悵歸惆悵,調教兒子,打理內宅的事情還是要干。雖然家中已辭退了許多僕人,但瑣事仍多,難得清閑,查秀才不是沒想過放權給凌夫人,畢竟穆氏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一昏睡就是半天。但清醒的穆氏不給啊,她說:你是要讓妾侍騎在主母頭上啊,我寧死不受此辱。查秀才還能怎麼辦,他能逼死髮妻嗎?顯然不能。
於是只得把自己逼成老黃牛,查秀才的光景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四月,凌氏產下了一個女嬰,新生命的到來讓查秀才望見了一絲曙光。
看著孩兒熟睡的面龐,查秀才不停地自語道「好好好」。
查梧垂在一側,不知父親為何如此歡喜,凝著粉嫩的糰子,他的內心毫無波瀾。
只凌氏聽到孩兒的啼哭,便昏睡過去了,全不知,這當兒外界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穆氏過世了,在凌氏發動前二三刻,消息傳到查秀才耳中,一邊是最愛的小妾即將生產,一邊是結髮妻子命在旦夕,查秀才望了一眼天,去看了髮妻。
穆氏早已油盡燈枯,只是心中到底有不甘,要等查秀才來,她並不知凌氏已經發動,也不知查秀才經歷了怎樣的內心掙扎。
查秀才看到她枯槁的容顏,忽而覺得他們已經相守到了白頭。想起他們成親時,穆氏年紀輕輕,雖不嬌美,但生長在富人家裡,又足不出戶,自有一番小女兒情態。
他會為她畫眉,穆氏取笑他手抖得很,他也只是一哂而過,不以為忤,那時穆氏是單純的,不知世事的天真,怎麼後來,一切都變了呢?穆氏在他眼中漸漸成了一個潑婦的形象,動不動就拿逼死髮妻來脅迫他,還有小舅子的事,查秀才心中一痛……他對她,也不是沒有怨的。
只是事到如今,查秀才又怎忍心去責備於她,穆氏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要摒退周圍隨侍的人,穆氏卻制止了他:讓奶娘留下。
查秀才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
虛弱的穆氏,又恢復了一點兒當年夫妻情盛時的柔情,她道,她若去了,希望查秀才能為她守身三年,查秀才對此並未二話,這是常禮,縱是她不說,查秀才也會遵守。三年以後,他愛將誰娶為正妻便為正妻,查秀才聞言有些意動,穆氏當真通情達理了。
但是穆氏話還未盡,希望查秀才能在她死後看在她的面上,撈小舅子一把!查秀才不是很想挽救失足少男,但穆氏快撐不住了,她又哭了,她曾哭過很多次,查秀才從心疼到無動於衷。但這次,穆氏太虛弱了,眼淚從她頰邊劃過,像兩條暗河,寂然無聲,緩緩流動,昏昏沉沉中或許她自己都未曾發現。
查秀才沉思了一會兒,伸手為她揩去淚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