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承流峰上的雪
「此人便是買劍?」陸遠扭頭問藍如玉。
藍如玉很欣慰,非常欣慰,他點了點頭,「孽徒買劍,讓陸將軍見笑了。」
陸遠看著買劍,笑著搖了搖頭,「我若是沒有看錯,此人已是固元境巔峰,若是連他這樣的天賦都要見笑的話,我等豈不是都沒臉見人了。」
他開門見山地問道:「不知藍山主可否割愛,讓買劍入我青龍營。」
藍如玉早有所料,面色只是微變,便笑著搖頭拒絕道:「小徒懶散慣了,只怕不行。」
陸遠只覺得有些可惜,卻也沒有多加強求。他此行的目標便從來不是買劍,從得到密報之後,青龍營三人馬不停蹄趕過來就是沖著唐未濟來的。密報裡面說疑似玄武餘孽,現在看來,這「疑似」二字也可以去掉了。
十五年前浮池之淵的那場大戰,讓時任青龍營守將的弘光最心緒難安的便是逃走的那個人。十五年了,此人一直是青龍營的心腹大患。此人一日不死,弘光便一日不得安穩。若是能從唐未濟口中得知那人的下落,了了大將軍的心病,對整個青龍營來說都是一件幸事,更別說對他陸遠個人而言了。
他似乎已經看見自己飛黃騰達的那一天。
所以在此時此刻,任何事情都沒有眼前的唐未濟重要,任何事情也別想分他的心。
只是在此之前,陸遠不介意多看唐未濟打上兩場,以期從他的功法路數中看出他的師承與來歷。
三元境強者本可御風,買劍卻依舊同普通弟子一樣順著雲梯走了上去,走到唐未濟面前的時候他咧嘴笑了笑。
唐未濟撓了撓頭,其實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指著魏孝熙翰說道:「我想挑戰的是他,不是你,你搞錯了。」
買劍有些驚訝,所以笑得有些暢快,他擺了擺手,順手擼起了袖子,在手肘處塞好,「他並非我方寸山弟子,你挑戰他他也沒法應戰,他是跟著我進山的,不如我來替他一戰吧。」
唐未濟對對手自然沒什麼要求,只是希望有人幫忙打熬他浮躁的氣血罷了,既然買劍都這麼說了,送上門的生意哪有不要的。
唐未濟做了個請的動作,然後下一秒鐘他便被砸飛了出去。
買劍站在唐未濟方才站的地方,揉著自己的拳頭,笑著說道:「我可不是錢師弟啊,這一拳的力道可還行?」
唐未濟把自己身上從墨色雲海裡面「拔」出來,看著還沾染著雷絲的身軀,深吸了一口氣,朝著買劍行了一禮,「未濟有眼無珠,多謝大師兄賜教。」
哪怕唐未濟再傻,也能感受到這一拳中蘊藏的力量。化氣境他殺過,絕對沒有這麼強的實力,所以眼前人的實力便可想而知。方寸山上如此年輕又實力高強人也僅僅只有一位,買劍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買劍擺了擺手,遞過去一道漣漪在唐未濟心中響起:「你目前的身體情況有些複雜,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搞成這樣的,九師伯也不幫你梳理,你們錦繡峰的事情我懶得管,但你的想法倒也沒錯,若是藉助外力錘鍊的話,我不介意幫你一把。」
唐未濟愣了一下,這次則是真心實意鞠了一躬,「謝大師兄教導。」
買劍笑得像是偷雞的小賊,「我只是眼看著一塊美玉在前,忍不住手癢,想要雕琢一番罷了,可不是在幫你啊,你確定要謝我?」
唐未濟依舊道謝,然後瞬間便再次被砸飛了出去。
他終於知道買劍在上雲台之前為何要把自己的佩劍扔給魏孝熙翰了,感情是早就想好怎麼對付他了。
這一場的戰鬥與上一場一樣,所有人在戰鬥開始的時候便知道了戰鬥的結局。所不同的是上一場戰鬥唐未濟不動如山,這一場戰鬥唐未濟慘不忍睹。
買劍下手的分寸拿捏得極好,每一次都卡在唐未濟所能忍受的極點,這便導致了唐未濟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體內的四神珠、鳳凰真羽並九長老的神魂化作一體的東西正在逐漸分離。但同樣,他所承受的痛楚更是到達了極點。
仔細去聽,唐未濟能聽到冬雪從樹枝上剝離的聲音,那是骨肉經受不住巨大的力量產生了形變發出的聲音。
他到現在沒能叫出聲來不是礙於面子不想叫,而是在買劍狂風暴雨一般的攻勢下,他連張嘴都做不到,真正成了買劍手裡的人肉沙包。
承流峰上的諸峰弟子都看呆了,誰都知道大師兄很強,不然的話也不會在飛虹苑打得其他宗門的大師兄連名號都不敢應,但誰也沒想到過大師兄竟然這麼強。
他們並不是沒有見過三元境的強者,宗門長老除非極個別的,大多都是三元境打底,作為諸位長老的弟子,他們多多少少也見識過自家師長出手,但沒有一個人能和眼前的大師兄相比。
最可怕的是大師兄可是用劍的,連劍都沒有用,只是用拳頭已經這麼厲害了么?
有人驚得目瞪口呆,有人卻是看得苦笑連連,連最後一絲爭鋒的念頭都去了,只餘下絕對的敬佩。
正陽峰那位化氣境的首徒看得忍不住撓了撓頭,順了順快要炸起來的頭髮,只覺得自己一陣頭皮發麻,他轉臉看向旁邊坐在榕樹樹枝上的另一個人,「大師兄是和唐師弟有什麼仇怨么?下手如此之重。」
那人的神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原本在樹枝上晃蕩的雙腿早就不晃蕩了,這會兒盤膝坐在那邊,面色青一陣白一陣。聽聞正陽峰首徒的話,那人苦笑了一聲,嘆了口氣,「換我們上去只怕下場也差不多吧,對大師兄這種人,化氣境和養氣境沒啥差別,可笑我兩之前還一直把大師兄當做榜樣,這咋個追哦,連大師兄的衣角都追不上,玩個錘錘。」
正陽峰那位哭笑不得,蹲下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無力安慰道:「那是大師兄啊。」
「是啊,那是大師兄啊……」五雷峰首徒嘆了口氣,目光有些獃滯地看向雲台。
兩句話的字一模一樣,但語氣卻是截然不同,所表達的含義卻又極為相似——那是大師兄啊,不強說不過去。
墨色雲台上的唐未濟努力想要穩住身形,卻往往在穩住的一瞬間又被砸飛了出去。承流峰上的女弟子有好些已經捂上了眼睛不敢再去看,心裡有些后怕,有些不明白傳說中的大師兄怎麼這麼不給同門師弟一些面子,以三元境欺負養氣境還欺負得如此起勁。
能看得懂買劍想要做什麼的怕是只有玉色雲台上眼光毒辣的一些人了,比如藍如玉,比如陸遠。
陸遠扭了一下頭,藍如玉在他還沒有說話的時候便猜到了他想說什麼,無奈笑了笑,陸遠便把到嘴的話吞進腹中,心想方寸山倒是個好地方,有意思的人挺多,堪稱人傑地靈啊;這次前來只可惜沒有見到傳說中的九長老,有機會倒是要會一會。
墨色雲台上天翻地覆,黑雲滾滾,唐未濟捂住心口,暗罵了一聲,終於懂了買劍之前的笑容,心道你這哪裡是幫我啊,是真想把我往死里打啊。
這個念頭還沒消散,他的雙肩已經被黑雲中伸出的手提了起來,整個人像是破麻袋一樣被甩了出去,還沒落地,又被早早等在那邊的買劍一腳蹬飛到了天空;轉而又是一拳砸下,把唐未濟重重砸入雲海之中,把墨色雲台生生砸出了一個大洞。
唐未濟耳邊只聞狂風呼嘯而過,下墜的速度卻是越來越快,他心中叫苦不迭,只覺得渾身酸痛,連調整姿勢都做不到。如此下去只怕要在承流峰上摔成肉泥。
正想著,卻突然感覺自己被人輕輕托住,放在了地上,他抬眼看去,恰好看見紅光滿面的買劍。
他像是剛剛運動完,渾身舒爽,朝著唐未濟伸出了一個大拇指,「不錯,抗揍!打得真爽,下次手癢了再找你。」
唐未濟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都有些想哭,只想說一聲別吧。
然而當他內視己身的時候,卻終於知道大師兄為何在這個時候選擇了結束。
體內情形與之前大不相同,以一座城池來寓的話,鳳凰真羽高懸空中,宛如太陽;四神珠供奉城中,坐鎮中央;九長老的神魂之力則是如地底的冥河,潺潺流淌。
之前困擾了唐未濟好幾天的修行難題終於得到了解決,他鬆了口氣,癱倒在了雪地上。
他正大口喘著粗氣,卻突然聽見沒走多遠的買劍扭頭說了一聲,「對了,這次挑人替我去天都,我看來看去沒什麼好看的,不如就讓你去吧。」
承流峰上原本看著兩人頗為敬畏的目光頓時變得複雜起來,看向買劍的依舊敬畏,卻多了一份不可置信;看向唐未濟的則是更加複雜,嫉妒有之,羨慕有之,更多的則是不滿。
買劍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遠處的大榕樹上那兩個人聽得清楚,這兩人知道買劍是說給自己聽的,彼此苦笑了一聲,五雷峰那位率先跳了下來,搖頭道:「我是沒那個本事在大師兄手底下撐這麼長時間,天都還是別去了,大師兄把飛虹苑打了個遍,我去了若是打不過,豈不是落了大師兄的威風。」
正陽峰的那位苦笑了一聲,徹底死了心,心裡暗暗罵了一句兩個變態,少有的多了一些沮喪,心想著這世上有如此天才,讓他們生在同時代的人還怎麼活。
玉色雲台上的陸遠笑了笑,心想這個少年的來歷便大差不離算是定了,那麼自己要辦的事情也要著手去辦了。
「咔嚓。」
他向前走了一步,踩碎了一朵白雲,吸引了玉色雲台上所有人的目光。
陸遠看著藍如玉笑得輕鬆,「前往天都面見聖皇的資格,買劍一名三代弟子,有資格決定?」
藍如玉不知道陸遠為何突然發難,卻敏銳察覺到了這話裡頭的火藥味與掩藏在火藥味下的陰謀,他笑了笑,「買劍侍奉聖皇三年,自然知曉聖皇心意,要論起親君,我們是都比不過他的,由他決定誰去替他,倒也合理。」
陸遠心裡冷笑了一聲,臉上笑容依舊和煦,頭盔里卻有兩條青色蒼龍探出首來,「只怕這唐未濟是去不成了。」
藍如玉不動聲色攔下身後挑眉的某位正陽峰長老,輕聲笑道:「這是我方寸山自家事,青龍營權力再大也不應當能管得到這裡吧?」
陸遠嘆了口氣,伸出右手,捧著一滴翠綠色的血液扔了出去,化作一座奇異的牢籠懸在半空。他神色肅穆,「青龍營接到密報,唐未濟乃玄武餘孽,青龍營副將陸遠封大將軍將令,前來逮捕唐未濟,送往浮池之淵。」
陸遠說話,字字鏗鏘,擲地有聲,砸得承流峰上的風雪都有些不穩。
從他說第一個字開始,藍如玉的面色便開始改變,當他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藍如玉的面色已經奇差無比,捏著拳頭說不了話。
站在他身後的長老彼此對視了幾眼,有許多釋然,也有許多不出我所料的飄飄然,更有許多恍然。
倒是承流峰上的弟子反應最大,他們還不曾從方才的戰鬥中徹底抽離心神,便又聽見了這麼一個勁爆的消息,一個個震得差點沒站穩。
「不可能吧,他竟然是玄武餘孽?」
「老四營裡面就數玄武營最可恥,一群膽小如鼠的小人,差點讓我大唐亡國。我原本對他已經有些刮目相看,真沒想到唐未濟竟然是這樣的種。」
「想來也正常啊,你想啊,正常人誰能扛得住錢師兄那麼多拳半步不退的,也只有傳說中的玄武血脈才能做到吧。」
「可他若是玄武血脈的話,九師伯為何會收他做弟子?」
「這個我倒是不知道,但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情,這唐未濟之所以來到方寸山,聽說是因為儆尤會上殺了邱長老的獨子,被劉長老抓回來的。」
話止於此便已足夠,在場眾人都知道儆尤會是什麼意思,也知道儆尤會是幹什麼的,更知道前不久雪裡山的儆尤會到底處置的是哪些人。
若唐未濟不是玄武血脈的話,為何對那些靈龜血脈的罪人如此看重,甚至因此殺人,殺的還是方寸山的長老之子。
至此,唐未濟的玄武血脈幾乎便可以肯定了。
於是複雜的目光變得簡單起來,羨慕與嫉妒消失不見了,敬仰與敬畏也跟著一起藏匿了起來,只剩下徹徹底底的譏諷與鄙夷。
唐未濟躺在雪地里,只覺得渾身冰涼,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左邊突然有了動靜,他下意識看過去,恰好看見買劍朝著他走了過來,神色凝重,目光認真。
是要來抓自己的么?
唐未濟閉上了眼睛,心裡想著,承流峰上的雪是真他娘大啊,凍死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