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裡是方寸山
你腦子裡是進了驢屁么?
模模糊糊之間,唐未濟似乎聽見耳邊有聲音這般說話,只是有些縹緲,所以聽不太清。
他睜開了眼睛,發現並非是自己的錯覺。買劍正站在他的面前,聲音清晰了許多,指著他又罵了一聲,「你腦子裡是進了驢屁么?人家要來抓你,你都不罵回去的?還是錦繡峰的風格么。」
唐未濟懵了片刻,而後反應過來,買劍似乎並不是來抓他的?
買劍見他獃獃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伸出腳輕輕踢了他一下,「起來,給我起來!」
他對著唐未濟耳提面命,聲音不算大,卻足夠讓陸遠聽見,「人家說你是玄武餘孽,你是不是自己會不知道?就不能給自己辯解兩句?咱們方寸山雖然比不上人家青龍營名氣大,但好歹也是一等一的山字頭宗府,你還怕人家在沒證據的情況下強行抓你走不成?」
唐未濟頓時便會了意,只是心中叫苦不迭,他雖然不清楚買劍為何覺得自己並非玄武遺脈,但他自己心裡清楚自己就是玄武遺脈,這又如何去證明?
證明自己就是玄武遺脈么?
唐未濟一時無言,於是便顯得更加獃滯,那呆傻的樣子讓買劍都看不過去了,他索性扭頭替唐未濟說話,「陸將軍,既然說唐未濟是玄武餘孽,你總得拿出點證據來,不然的話任由你青龍營隨意污衊,豈不是人人都可是玄武餘孽?」
陸遠指了指半空中那滴青色血液化作的籠子,袖手說道:「是不是玄武餘孽,以此籠一試便知。」
買劍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血脈之力一向是血修修為的根本所在,更難以被檢測出來,若是自己不說不用,旁人決計是看不出來的。買劍大略清楚唐未濟身體的古怪,更知道他之所以那麼抗揍是因為體內那幾股力量混雜的原因,所以他才會有底氣讓唐未濟去辯解。但陸遠如此篤定,就連檢測血脈的手段都準備好了,他便不由有些遲疑了。
難道唐未濟真的是玄武血脈?
買劍裝作不經意間回頭看了一眼唐未濟,看見的卻是一臉平靜。他有些意外,卻又有些欣慰。
不管唐未濟是不是玄武血脈,能有這般定力已經殊為不易,九師伯的眼光果然毒辣。
保險起見,他還是低聲問了唐未濟一聲,「你可否願意去測一測?」
唐未濟抬頭看向陸遠,看見的只有那一張青龍模樣的頭盔,冷硬、銹跡斑斑。
他搖了搖頭,「我並非玄武血脈,何必去測。」
陸遠放聲大笑,「你若不是玄武血脈,何懼一測?」
兩人說的話差不多,意思卻是截然相反。承流峰上譏諷鄙夷的目光越發多了,若不是礙於買劍的情面,只怕他們早就罵出聲來。
陸遠步步緊逼的態度背後是唐未濟的後退,在這種針鋒相對的時候,後退往往便代表著默認,所以就連買劍看著唐未濟的眼神都開始變了變。他壓低了聲音,加重了語氣,「不妨一測。」
唐未濟朝著他輕輕搖了搖頭,於是買劍便什麼都明白了。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若唐未濟真是玄武餘孽的話,九師伯為何還會收他作弟子?
陸遠並沒有給他們太多的考慮時間,又居高臨下憐憫道:「還是別費這工夫了,省得自己面子上過不去。」
唐未濟低著頭不說話,氣氛逐漸凝重起來。
陸遠沒有那麼好的耐心,眉頭輕輕皺了皺,手指彈動了一下。
藍如玉以手中摺扇輕輕扇風,只是力道大了一些,顯然情緒並不平緩。
買劍上前一步,冷聲道:「唐師弟方才與我一場戰鬥,身體不適,現在沒有心情做測試,陸將軍可否容后再說。」
陸遠輕笑著搖了搖頭,一步便從白玉雲台上走了下來,到了承流峰上。
天地間的風雪更大了,白茫茫一片。
買劍擋在唐未濟身前,聲音越發冷冽,「青龍營這是要欺我方寸山無人么。」
陸遠擺了擺手,笑道:「可不是我青龍營欺人太甚啊,是你方寸山擺明了要包庇罪犯。」
買劍輕輕招了招手,魏孝熙翰飛奔到他面前,把手中長劍遞給了他,他把長劍橫在胸前,面無表情道:「青龍營可沒有證據說唐師弟就是你們要抓的人。」
陸遠冷笑了兩聲,換了一副面孔,譏笑道:「青龍營緝拿罪人,還需要給你們證明?」
承流峰上的議論聲逐漸大了起來,有許多弟子面無表情,也有許多弟子看著唐未濟的目光中除了厭棄還有不滿,他們心想你區區玄武餘孽,憑什麼讓大師兄擋在你面前,自己一言不發。
不滿與牢騷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下不斷滋生,如雨後的春筍,悄無聲息卻又極為迅速地長大。
陸遠斜瞥了一眼買劍手中的劍,難以掩蓋的笑意從頭盔里滿溢了出來,「這便是傳說中你問李四買的那柄劍?怎麼,你要用它與我動手?若是我沒記錯的話,這柄『大風』的第一任主人便是從我們青龍營出去的吧。」
「劍隨人走,大風的這一任主人是我,便可斬斷種種前緣,陸將軍若是起意,大可一試此劍是否鋒利。」買劍寸步不讓,氣氛便在一瞬間緊張起來。
青龍營剩餘兩人向前跨出一步,站在了陸遠的身後,狹刀出鞘,映照似水。
承流峰上突然有人叫道:「大師兄,你何必為此人出頭,是不是玄武餘孽一測便知,且看他怯懦模樣,大師兄此舉著實不值當。」
又有人道:「玄武誤國,這是人所周知的事情,人人皆可誅之,若你當真是玄武餘孽,自己站出來,不要連累大師兄,不要連累我方寸山!」
群情激奮,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了站在青龍營三人這邊。
沉默是一種應對方式,沉默意味著不說話,但同樣也意味著默認。唐未濟到現在為止大部分時候都不曾說話,所以他的沉默在買劍的維護、陸遠的逼迫之下便顯得尤為耐人尋味。幾乎所有人都猜到了陸遠所說既是真實。
他們對唐未濟本就無好感,而今更是惹得青龍營副將親自跑到了方寸山,更疑似是人皆可誅的玄武餘孽。當所有的不滿累積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必然會爆發,方寸山上爆發的這一波著實有些可怕。
他們的言辭越發銳利,用語更加不堪。買劍看著這一切,眉頭微皺,心中有些怒氣。
唐未濟也有許多怒氣,不是朝著這些弟子的,而是朝著這些弟子所說的話。
他很想問這些人,浮池之淵的那場戰鬥你們又沒有親眼見過,為何說起玄武餘孽這幾個字的時候這般輕鬆,似乎便篤定了這是真相。
他也很想問這些人,玄武誤國怎麼就成了人盡皆知的事情了,別說三千玄武赴死被有心人扭曲事實,即便是真的,玄武後人為何就要以死謝罪?
他這麼想了,便這麼問了,問完之後,場上一片寂靜。
承流峰峰上方寸山的弟子看著他,滿是譏笑。
白玉雲台上站著的諸峰長老有許多嘆了口氣,也有許多在心底冷笑,嫉惡如仇地看著他。
藍如玉這次倒是面色平淡,但很快他的目光又變得古怪起來。
買劍與陸遠三人對峙,精氣神牽扯在一起,針鋒相對,並未分心。
倒是魏孝熙翰看了唐未濟一眼,一向嘻嘻哈哈的他眉眼中多了些思索。
陸遠身後站著的那兩位青龍營中有一人沉聲說道:「玄武誤國已成事實,前輩過錯後輩承擔並無不妥,雖萬死亦不能贖,你有何怨言去找你的先輩問清楚,怎敢推諉委屈。」
這話說的一點都不客氣,卻偏偏讓許多人都覺得很有道理,承流峰上的風雪更寒,唐未濟一時語塞。
這便沒什麼好談的了,世上事許多都不是靠談的,有資格與你談的人,往往不需要和你談也能決定事情的結局。
一片桌面大小的雪花刀子一般旋轉下墜,正巧落在陸遠與買劍兩人的正中央。高速旋轉的雪花撕碎了寒風,劈散了厚厚的雪層。買劍握著劍的手微微向下壓,陸遠頭盔中的青色霧氣越來越重。
唐未濟深吸了一口冷風,任憑那些帶著風雪的寒風冰透了肺腑,他微微伏低了身子,準備殊死一搏。
青龍營的那兩人狹刀出鞘過半。雪中刀映雪,刀中雪更寒。
就連空氣都似乎變得凝固起來,桌面大的那些雪花像是產生了自己的靈智,在半空中便避開了這片區域。萬年冰雪不斷的承流峰上竟開始出現一股熱流。
買劍與陸遠的兩股氣息一股銳利冷冽,一股詭異陰毒,兩者相互激蕩碰撞,雪層不斷融化,露出灰黑色的岩石。
唐未濟看著那些石頭,心想原來哪裡的石頭都是一樣的顏色。
他看著那一直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心裡其實有諸多不解。
他問那岩石一般一動不動的背影,「緣何如此?」
那道背影答道:「這裡是方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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