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人人都想做情聖
念書的時候,我們班上有一個男生叫石頭,他從別的縣城轉過來讀中學,沒什麼朋友,恰好和我是前後桌,於是我們就慢慢熟絡起來。我們都屬於不愛學習的那種孩子,大把大把的時間閑著無聊。
有一天,我趴著睡覺,石頭忽然猛戳我胳膊,讓我看窗外。窗外經過的是一個隔壁班很有人氣的女生。
石頭傻乎乎地問:「你覺得她怎麼樣?」
石頭問過這個傻問題之後,忽然就打起了精神,在學校里活躍了起來。他積極地混進愛運動的男生圈子裡,每天傍晚都去打籃球。他熱切地盼望著組織一個籃球隊,好跟隔壁班的男生搞班級比賽。
上自習的時候,他一看到那女生抱著作業本經過,就大聲咳嗽,故意弄出點兒聲響。在走廊上聚眾聊天的時候,他也絕對要聊得最大聲。所有能起鬨、能出風頭的事情,他都要插一腳。
他像一隻嘰嘰喳喳卻飛不起來的小麻雀,為了吸引某個人的注意力,扇著翅膀非要跳起來試試,鳴叫時聲嘶力竭,似乎在說「快看我,快看我」。他和一群男生站在樓上,等女孩子經過時,就起鬨,喊她的名字,賤兮兮地大笑。可是,那女生卻始終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並沒有多看他一眼。
石頭煩惱得要命,大半夜不睡覺,跟幾個男生躲在洗手間里抽煙,被宿管老師逮個正著。他們一個一個站到前台被訓話,那個年代,訓導主任講話一般都比較難聽,從來不顧及學生的尊嚴,把他們說得一無是處,還問他們承不承認。
其他男生,每一個都像落水狗一樣老實又狼狽地認錯,只有石頭梗著脖子不服氣,想做個有骨氣的傢伙。最後,其他老老實實的傢伙都逃過一劫,只有他被記了過。那個處分,直到臨畢業前,學校不想讓學生檔案太難看,才給他抹掉了。
經過這件事之後,石頭安靜了好一陣子。
後來分了班,畢了業,各種各樣的事情越來越多,大家也就不再關注這件事了。
我那時候四處晃蕩,各種事情都試著做,有一回被夥伴拉著去吃飯,才又遇到石頭。我們聊起學生時代做的傻事,石頭自嘲說:「人家怎麼會看得上我?是我太蠢了。」
他說這話之前的半年,還去見過那女生。
那女生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學,在一個山清水秀的旅遊城市。
石頭找人要了她的聯繫方式,厚著臉皮給她打電話,說自己近期去那邊旅行,問她肯不肯為自己這個校友兼老鄉盡地主之誼。女生答應了,說等他來了,請他吃飯。
石頭滿心歡喜。他那時候已經工作,但年輕男生從來不會攢錢。他跟身邊的朋友借了錢,給自己買最便宜的車票,給女生買最貴的禮物,剩下來的錢都做旅行計劃。要去景點玩,要去看電影,要打車,要吃飯……
石頭坐了很長時間的火車,一踏上這座城市的土地,就給女生打電話。女生很明顯地嚇了一跳,但還是如約來見他,請他吃飯。兩個人聊天、吃飯,一起逛這座城市最出名的景點,聊高中時候的老師和同學的舊事,搶著要買單結賬。
石頭一路上都非常開心,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眼看天就黑了,他還要約女生看電影。女生說她該回去了,宿舍有規定的熄燈時間。
石頭雖然失落,但還是喜滋滋地看著那女生打車走了。等人走了,石頭才想起來,禮物還沒來得及給對方。
他約女生明天見面,女生卻很錯愕,說明天要上一整天課,後天也要上課。帶給她的禮物?實在不必這麼客氣。明天去她的學校,把禮物給她?千萬不要,太麻煩了。
最後,連這一天的花銷,女生都還了他。
石頭一顆火熱的心,霎時跌進冰窟窿。他把這些年的事情一股腦兒地說給女生聽。
他發簡訊問女生:「我很喜歡你,我喜歡你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你,你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女生半天沒回復,石頭打車到了女生的校園外,女生的簡訊才發過來。
「很抱歉,我沒有這個想法。你說的這些事情,我沒什麼印象了,也不覺得跟我有關係。如果我一開始知道你有這樣的想法,我也不會見你。」
他以為他鬧了那麼多事情,他喜歡女孩的風聲應該傳遍了全校,總會有一隻小鳥把這消息傳到女生的耳朵里。他喜歡她好多年,為她做盡了傻事,但是女生原來從未注意到或聽說過這些事。
那個晚上,石頭在學校里的石凳上坐到天亮,他想天亮之後就能見到她,再當面向她表白。但天亮之後,石頭卻站起來離開了。他坐火車回家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石頭都沒怎麼睡,旁邊的大叔還總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石頭一直留著那條簡訊,時不時拿出來看看。
石頭說,讀書的時候,人人都以為自己可以做情聖,遇見一個心愛的女生,就能像至尊寶一樣腳踏祥雲。後來才會發現,那些長相平凡,身材不高,能力不出眾,口才不怎麼好的傢伙,放在人群里,連太出風頭都讓人覺得莫名其妙,大概是天生就不能做情聖的吧,即便粉墨登場也像在扮演小丑。
他做得越多,越像個傻瓜,這段往事對他來說不堪回首。那時候,他很傷心,以為這輩子都會被籠罩在這件事的陰影里。
然而,幾年過去了,石頭終究認識了別的姑娘,並跟別的姑娘結婚,生了可愛的小孩,糾結在婆媳關係里,為存款和孩子的未來感到煩惱,過喜憂參半的瑣碎生活。
當年的簡訊早就被他丟在腦後,初中的往事變成笑談。偶然再見到那個女生,石頭也只是看一眼,然後讓自己的孩子喊「阿姨好」。
再說起當年,回想起那時候的傷心勁兒,石頭忽然改變了看法。他跟我說,曾經的那些年,恨自己不能做情聖,愛一個人必須要「一萬年」,後來這些年,才恍然意識到幸好沒做成情聖。
少年時的夢想破滅的那一天,我們會以為人生就此暗淡無光,再也不會好起來了,但其實並非如此。
不管你受多大的傷,生活還是要繼續,你還是可以愛別人,可以結婚生子,還是可以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這是我年輕時最喜歡的句子,但不懂其深意。經歷世事後,我才明白人生殘酷,該放下的都要放下,這樣才能繼續前行。
我們大抵都是俗人,但或許這俗氣的人生,才是最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