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夜亂
朐縣郊外,綿延的錦屏山如同一隻擇人而噬的野獸,不動聲色的蟄伏在陰冷的月色下。糜芳頂銀盔掛銀甲,背負一把生牛筋鞣製的樺木大弓,手握一把七尺長戟,騎在一頭白色高頭駿馬之上,滿臉都是按捺不住的興奮,全然不覺得自己這般造型到了戰場上就是一個引人眼球的活靶子。站在他身邊的棗祗就低調多了,黑色的鎧甲黑色的兜鍪,黑著臉騎在一匹黑色駿馬之上,不動聲色的隱身在茫茫黑夜之中。
在他們身後,整齊的排列著五百兵戈在手的騎兵,俱是糜竺豢養的家丁門客編製而成。朐縣糜家身為東海巨富,在亂世的漢末就像一頭群狼環伺下的鮮嫩肥羊。為了自保,糜家一面韜光養晦,一面救危濟困。糜家的莊園內,光童僕和門客就超過了萬人。糜竺購置武器裝備建立了自己的武裝,交給了心無城府只喜愛弓馬騎射的弟弟糜芳統領。唯一沒想到的是,這隻用來自保的武裝這麼早就被強拉出來派上了用場。
在皇甫酈的策劃下,針對縣尉杜鈞的種種布置已經在這一晚的夜色下拉開了帷幕,皇甫酈手下的人被分成了幾撥,依次去執行屬於自己的秘密任務。史阿為首的武士們被派去控制杜鈞的家人,然後在城中散布黃巾賊劫獄殺官的流言。皇甫府邸和棗祗帶來的家奴們被要求潛伏在各個長街衚衕的路口,一面趁勢擴大亂局,一面煽動不知內情的百姓往縣衙聚集。糜家的五百家丁,則在城外嚴陣以待,只等著城內起火時,一涌而入去給皇甫酈營造聲勢。
此時的朐縣城內,史阿為首的二十一名武士著黑色緊身衣,已經悄無聲息的翻牆潛入縣尉杜鈞的宅邸。
「大哥,那些亡命徒都被杜鈞調到縣衙牢獄附近去了,這杜宅里剩下的扎手貨不超過十個,剩下的就都是杜鈞的家眷和下人了。」一個喚作馬侯的武士輕聲地向史阿稟報著。他是史阿從河南老家帶來的得力手下,雖然長得尖嘴猴腮,但是隨意的往哪裡一站,卻能站出一股凌人的氣勢出來。
「盡量別弄出聲音來!」史阿揮手做了一個雞犬不留的手勢。
馬侯眼神一縮,略微有些猶疑:「大哥,公子不是吩咐了,要將老弱婦孺都捆起來塞入密道,等日後風平浪靜了,送他們去幽州以北安頓嗎?」
「斬草不除根,必有後患!」史阿眼中寒光一閃,「公子年輕,才有這婦人之仁,你刀頭舐血這些年,怎麼也糊塗了?放手去做,公子就算怪罪下來,這縣尉一職也跑不出咱們兄弟手心。」
馬侯不再猶豫,揮手帶著武士們穿牆入院,四處里散布開來。
黑夜終於被打破了寂靜,門扉倒塌的聲音,刀割喉嚨的聲音,武器碰撞的聲音,恐懼尖叫的聲音,各式各樣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不知道驚醒了周圍幾戶人家。
空氣里有血腥味淡淡的傳來,隨即而來的是一聲厲喝:「爾等何人?」
馬侯扯了嗓子喊:「羽山黃巾三當家,奉命來迎杜老大上山落草。」
「放你娘的屁!」夜空中傳來一個大漢狂吼的聲音,隨後便是兵器交接之聲。不多時,守在杜宅門外的史阿就看到一個**著胸膛渾身血淋淋的莽漢翻牆跳了出來。
那莽漢顯然是存了拚命的心思,見到史阿擋路也不說話,手中鋼刀掄開了凌空便是氣勢萬鈞的一記劈砍。史阿眉頭一擰,提步,轉身,避開那鋼刀來勢,手中劍自下而上挑其要害。莽漢止住刀勢,轉身疾退。史阿高聲暴喝,衣袂飄飛中,寶劍若靈蛇吐信,從莽漢身上穿心而過。莽漢栽倒在地之後,馬侯等二十名武士已各自拎著刀劍從杜宅內奔了出來。
「杜宅現存的一百餘口,皆殺乾淨了!」馬侯回稟了一聲,望著地上莽漢的的死屍,面有愧色。
史阿並不瞧他,從袖中摸出黃巾,穩穩紮在頭上,「各扎黃巾,蒙住面孔,一路奔跑一路大喊,就喊『羽山黃巾,奉左髭丈八大王之命,殺狗縣令,迎杜老大上山落草,敢有阻攔者,格殺勿論』,聲勢造得越大越好。」
馬侯聽到「狗縣令」三個字,腦門上頓時有冷汗滴落。不過既然整個事情都是縣令自己策劃的,那麼就算罵幾聲應該也不會被秋後算賬。
朐縣的士紳百姓在睡夢之中被嘈雜的腳步聲和叫喊怒罵之聲驚醒,俱都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等聽到街道上傳來的口號之後,頓時嚇得不知所措。這深更半夜的,竟然有黃巾賊殺進城裡來了,這可如何是好?難道是那「通匪」的縣尉杜鈞派人打開了城門?膽小的百姓跪在地上,口稱保佑,只盼著黃巾賊殺了縣令,救了縣尉杜鈞就走,千萬不要燒殺搶掠,再來禍害他們。
卻也有一些膽大的士子和青壯,有的懷著保命的心思,有的則懷著一腔保家衛國的熱血,在散布在各處的皇甫家奴的高聲煽動下,拎著亂七八糟的武器衝到了府衙門口,欲要在縣令大人的指揮調度下,和差役們一同並肩殺賊。縣衙門口,人群越聚越多,百姓們亂糟糟的叫喊著,恭請縣令大人與朐縣共存亡。
縣衙的大門吱呀呀敞開,皇甫酈在皇甫藏鋒等十幾個盔明甲亮的士兵護衛下,鮮衣怒馬,手持一把黑漆漆丈長有餘的鐵槍,面帶勝券在握的微笑出現在眾人面前。
「本官運籌帷幄,終於等到這群臭魚爛蝦自投羅網,如今,卻是為國鋤奸的時候到了!」皇甫酈望著面前無數雙同仇敵愾的眼睛,氣勢凜然的一揮手,語氣激昂:「亂臣賊人,人人得而誅之。我朐縣百姓,皆是慷慨悲歌之士,忠肝義膽之人,豈能任由黃巾賊子在我等家中作亂?諸位父老,可願隨本官一同殺賊?」
「殺賊!」
百姓們和義士們齊聲高喊,個個激動得滿臉通紅。先前還覺得這縣令是個黃口孺子,聽到黃巾賊入城,沒準已經嚇得濕著褲子逃了,沒想到他不但不懼,反而早就設下了天羅地網,等著黃巾賊自己來送死。既如此,還有什麼好怕的,自己等人要力氣有力氣,要膽識有膽識,難道還不如一個書生不成?
混在人群中的皇甫家奴緊張的張望著長街的盡頭,見到金戈鐵馬的身影之後,終於舒了一口氣,高聲「驚呼」道:「快看,快看!長街之上來了好多持戈之士!」
眾人回頭看去,卻是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長街之上,密密麻麻湧來了數百騎兵,個個身著盔甲,手執刀戈,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膽大的百姓強自鎮定,一些膽小的立刻有些雙腿發軟,更有一些人趁著混亂悄悄後退,恨不得趕緊逃回家中。
糜芳事先得了叮囑,知道此時此刻,不宜讓朐縣百姓誤會自己等人的來意,便立刻快馬加鞭衝出隊伍,遙遙的沖著皇甫酈高喊:「城南糜家,獻五百家丁,特來助大人蕩平黃巾亂賊!」
百姓們俱都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爆發出陣陣歡呼,殺賊的士氣更見高漲。有這麼一支騎兵在,黃巾賊更不足慮了!
「城南糜家,皆忠義之士也!」皇甫酈馬上高高抱拳,贊了一聲,「各位義士,且看本官如何殺賊!」說罷,雙腿一夾胯下馬,一馬當先向著牢獄的方向衝去。皇甫藏鋒帶人急忙跟上,隱藏在百姓中的家奴們也都嗷嗷叫著跟了上去。
「殺賊!」
「殺賊!」
百姓們沸騰了,舉起自己的武器,爭先恐後的隨在皇甫酈后,一路向牢獄喊殺而去。
牢獄的門口,此時被杜鈞的手下圍了個水泄不通,上百個無賴和兇徒面色嚴肅的席地而坐,心中都是罵娘。被罵了娘的縣尉杜鈞正在牢獄內裝飾豪華的房間里心事重重的飲酒,在他的面前,坐著幾個大氣也不敢喘的心腹。
「那皇甫小兒將我關在此處,是借著黃巾的名頭,用那些無知泥腿子的眼光來壓我。我就不信他沒有后招。你們幾個吃我的喝我的,在這裡也裝模作樣的琢磨了半天了,還沒有想出應對之策嗎?」
「大人在朐縣隻手遮天,何必懼那黃口小兒?」一個心腹諂笑著說道:「大人身邊勇士如林,莫說在這牢獄中,就是荒山野嶺,也能保得大人性命無憂。大人且放寬心,小的已經布置下去了,明日這朐縣縣城就會亂成一鍋粥,商鋪酒肆都關門歇業,弟兄們都湧上街頭尋釁生事,到時候看那小兒焦頭爛額就是了!」
杜鈞點點頭,正欲答話,就聽到外面亂糟糟一片,頓時大驚:「怎麼回事?」
一個光頭大漢大踏步跑進了牢房,驚慌道:「回稟大人,外面來了一夥強人,自稱羽山黃巾,說是奉了左髭丈八的命令,接大人上山落草!他們還說……他們還說他們已經將大人的家眷都接出城去了。」
「皇甫小兒!」杜鈞勃然作色,猛地站起身來,一腳將面前的酒案踹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