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結局
我一路駕著雲,回到天珠星。
隔著千里,就看到列陣在長玉門前的熊熊甲兵。
當先一人。
若沒看錯。
正是落墟。
不,確切的說,正是溯光。
他這裂魂之法。我最是清楚不過。
當年在夜摩天,這禁書還是我偷偷摸摸借給他看的。
他裂了魂,無非是為了找我,無非是為了找到我,然後將我鎖在他身邊。
直到今日,他還是這般執拗到癲狂。
甲兵之前,天珠星上一眾神仙站立於長玉門下。
嬅弋王母當先挺胸站立,沉喝一聲,「溯光天人,你何苦如此?」
溯光一身金衣,與他當年在夜摩天上時,別無二致。
「嬅弋王母,你們救活了冰珠,我本該謝你。可冰珠是我溯光的未婚妻,為何你們要將她扣住不放?」
我此時已然飛到長玉門下,衣袖一幻,隱去身形。
以我冰珠天人今日之法力,料定無人能發現。
清月站在嬅弋王母身邊,雖衣袖飄飄,但面色慘白。
我心疑惑。
上回與他在晨昏殿鬥法,他尚且身強體健,如今怎麼像耗盡了靈力似的。
嬅弋王母道:「溯光天人,不是你想的那般。」
溯光打斷道:「你們不就是想讓冰珠嫁給清月嗎?所以故意封印她的記憶!」
嬅弋王母和清月身後的神仙們各個面面相覷,議論紛紛。
修風上前一步道:「溯光天人是吧?你臉也太大了吧?咱家冰珠子什麼時候成了你的未婚妻?上輩子的事你也拿來說,未免也太強詞奪理!」
溯光怒道:「天人哪裡來的上輩子?她生是夜摩天的天人,死了亦是!」
嬅弋王母沉沉一聲,「溯光天人,你可知當年冰珠為何要跳懸洞?」
懸洞?
是的。
當初我跳了懸洞。
在夜摩天。
神仙連死的權利都沒有,因為……死不了……
但是,卻有這麼一個法子——那就是跳懸洞。
此等禁術,自然也是在那本禁書中學的。
學了那禁術,即便在夜摩天,也可自空間中隨意開啟懸洞。
開啟之後,跳進去。
便可一了百了。
令我沒想到的是,本以為我跳了懸洞,就能一了百了,卻不想剩了一縷殘魂,竟然被清月和嬅弋王母所尋得。
找回記憶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嬅弋王母本是我姨母。當年和清月一起,被貶下夜摩天。
溯光冷笑一聲,「嬅弋王母,我也跳了懸洞。但我可沒有失憶。冰珠為何跳懸洞,自然是因為她母親之死。」
說到這,嬅弋王母眼中流露悲傷之色。
我的母親是嬅弋王母的妹妹,當年因為嬅弋王母被貶,再加上得知嬅弋王母被貶全是我父親一首操控,心灰意冷之下跳了懸洞,至今未能尋到一絲魂魄。
嬅弋王母深吸一口氣,「不是。」她看向溯光,「冰珠不是因為她母親之死才跳懸洞,而是因為,與你的婚約!!」
溯光眉頭一跳,「你胡說!」
身邊竺天不知從哪裡召集這麼多妖兵魔將,抱拳道:「主上,咱們殺進去,搶出冰珠天人就是。何必和他們大費口舌!」
竺天自然想要掀翻天珠星嬅弋王母的統治。
因為溯光曾經許諾他,只要此事辦妥,就讓他接管天珠,坐上嬅弋的位子。
我隱在一旁,心中冷笑不已。
若說我為何知道此事,正是因為淸瀟。
我在痦子先生那裡融了妖丹,恢復了記憶,記起許多曾經修行過的秘術,同時法力也大增。
我喚醒了住在痦子先生腦海中,淸瀟的殘魂。
原來,淸瀟去凡界採藥。正是因為聽到了溯光與竺天的對話,才被溯光和竺天滅了口。
他們最後還把淸瀟的身體丟給勾乙獸,做出是勾乙獸害了淸瀟的假象。
呵。何其善良的溯光。何其忠誠的竺天。
溯光也不欲多說,朝嬅弋大喊一聲,「我不想傷及無辜!」他朝長玉門后一眾神仙掃視一圈,「我只要冰珠!」
嬅弋王母沉沉一聲,「溯光,你究竟執念太深!」
溯光唇邊泛起一絲冷笑,「若你們不交,那就休怪我無情!」
他朝正在一旁摩拳擦掌的竺天和一眾妖兵魔將做了個「上」的手勢。
我連忙現身,「且慢!」我聲音加了法力,只聽整個長玉門都被我的聲音震得抖了幾抖。
我腳尖輕點,站立於長玉門門頭之上,淡漠地俯視下方的溯光。
他見到我,眼中亮光一閃,「冰珠,你來了!夫君來接你了!我們一起回夜摩天!」他伸長手臂向我伸過來。
我面無表情,亦不說話。
清月在下頭焦急地看向我,我舒淡的表情落入他眼中,令他與嬅弋彼此一望。
清月冰雪聰明,應該是發現我耳蝸封印已除,只見他往日清冷的面上忽現驚懼之色。
我朝他淡笑一下,想要告訴他,不必擔心,即便我找回了記憶,也不會隨溯光而去。
我,依舊是你清月,未過門的妻。
如今是。
曾經也是。
永遠都是。
溯光此時接著說:「冰珠,走吧,隨我去……」
我看了一眼長玉門底下站著的熙熙攘攘的神仙,對溯光說:「溯光天人,你可真是能幹!不過一縷殘魂,乾的事還真是不少。天珠上發生的事,我今日只問三件。」
溯光愣住了,對身邊吵吵嚷嚷的將兵們吼了一聲,「安靜!」
我接著說:「第一,寤寐仙子夢中仙君是你吧?你在夢中贈她假的玄靈善寶鏡。故意爆出自己,也就是落墟是一縷殘魂,是想幹什麼?」
我頓了頓,「你無非就是想讓我對落墟心生憐憫,最好能夠讓失憶的我再次愛上落墟,愛上你。是也不是?」
溯光面上神色不變,抬頭定定望著我。
我道:「第二,你誘惑八台仙尊,說自己是接引他的天人,暗示他囤積麒麟骨,火燒花海。」我立於長玉門上,巋然不動,低喝一聲道,「你就是背地指使放麒麟火,火燒花海,燒死猊泉豹的人!我想,你本意是想,利用八台仙尊陷害清月,挑撥我與清月的關係。是也不是?」
溯光緩緩抬起眼眸,盯著我道:「那是八台他自己被權勢所迷惑……我沒想害死倪泉豹!」
溯光此話等於變相承認,引得眾神仙一片嘩然。
就連嬅弋王母也氣到不行,指著溯光,頭上素靈簪一頓亂顫。
我冷笑一聲道:「第三,也是我最不能忍之事……淸瀟……是被你所殺。你還變幻成淸瀟的樣子,騙了慎離。那件事你成功地令我和清月心生罅隙。是,也,不,是?」
最後幾個字,我幾乎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問道。
溯光什麼話也沒有說。
竺天在旁邊喊了一聲,「別管了,是我們殺的又怎麼樣,那本來就是個聾子……」話音未落,被溯光狠狠甩了一巴掌,同時我的一擊掌風也打在他的胸膛。
竺天哪裡能承受我用盡所有靈力的一擊,不過片刻,便在一陣血雨中崩裂而亡。
這下,不止溯光身後的妖兵怪將嚇傻,就連天珠星的神仙也蒙了。
他們沒見過本上神發威的樣子。
只可惜,本上神如此威風凜凜的樣子,著實來得晚了些。
竺天的死,沒有令溯光有任何的情緒變化,他依舊只看著我,「冰珠,你今日若不同我走,我便血洗天珠!」
哈。軟的不行來硬的是吧?
可惜我冰珠軟硬都不吃怎麼辦。
我什麼話也沒有說,直接甩了一個劍陣,給溯光當餐前酒釀。
他唇邊泛起一抹笑,挽手一番。
我那劍陣有數百把劍,他便也變幻出數百把盾。
一面不多,一面不少。
他笑道,「冰珠想與我打架,回家再打就是。床頭打架床……」
他話音未落,清月已飛身上前,一劍刺在溯光眉心。
劍卻沒刺進去。
自然。
清月的靈力在天珠星,算得上上神階品。
可於天人面前,還是顯得差些。更何況,清月今日,動作似乎比往日慢了不少,靈力也很微弱,這是怎麼回事?
溯光陰笑道:「清月,就你?當年你不是我對手,今日你也不會是!」
說到這,溯光抬起手,雙指將劍尖一併,轉瞬之間,清月整把劍化為齏粉。
清月更是被震飛,跌在修風身上。
我連忙從長玉門上飛下,落在清月身旁。
此刻,溯光已召了身後妖魔。
耳邊一片兵器鏗鏘和喊打喊殺之聲。
修風將清月交給我,自行加入了戰場。
無暇顧及身邊廝殺,我只低頭看著懷中的清月。
我本以為他只是因為不是天人、靈力不及,才會輸給溯光……沒想到……萬萬不是這麼回事……
溯光朝清月一掌劈來。
身邊嬅弋王母擋下這一掌,看了我一眼之後,向溯光迎了上去!
看著懷中清月慘白的臉,我感覺自己心魂都要散了。
撫上他的臉,我輕聲道:「清月,清月?你這是怎麼了?」
我的聲音不敢放得太大,生怕他覺得我在凶他。
他微微一笑,自袖中拿出一個松果,遞給我,「收好……」
我接過,「這是……倪泉豹?」感受到松果微微熱度,我驚道,「你……你將它救活了?」
要救活一頭坐騎,需得自爆靈力。
我瘋狂掉眼淚,彷彿要把這幾千幾萬年的眼淚都流干。
「你怎麼這麼傻?怎麼這麼傻?」
難怪那天在寤寐仙子那裡,他即便把我困在他的空間,也要拿回倪泉豹遺體。
原來是想要救它!!!
清月的臉龐逐漸泛出一抹死色。
就是那種將死之人才有的臉色。
我萬念俱焚,抱著他,痛哭不止,「不要……清月……不要……你怎麼能離開我,你怎麼這麼傻?倪泉豹哪裡有你重要?一萬個倪泉豹也沒有你重要啊!!」
我發狠一般,將手中松果扔了出去。
它被丟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好遠。
清月慘笑道:「我怕你怪我……害了豹子……」
我猛地想到火燒花海那日,我因為倪死了泉豹與清月吵架,忙後悔不迭,斷斷續續道:「偶爾吵吵架很正常的嘛!你那麼當真幹什麼!如今……你把自己弄成這樣,我才要怪你……」
他虛弱地扶著我的臉,兩人於身邊一片靈力打鬥之中,互相凝視。
他微微一笑,「往日陪伴,足矣……」
「不,不……不要!」我悲痛欲絕,大喊一聲,靈力自我身周傾瀉而出,將身周無論妖魔還是神仙,都震倒在了地上,吐血不止。
清月將手輕輕放我肚子上,淺笑道:「知道你練了五鬼禁術……我幫你把它帶走……」
說罷他的指尖湧出一股月白靈力,從我腹中穿行而入。
我哭道:「不要……你不要再用靈力了好嗎,我求求你,求求你!」
他的靈力湧入我腹中,出來的時候強行牽扯著一團濃濃的黑氣。
那是我修鍊禁術,放在腹中承載怨氣的容器。
他微微一笑,將黑氣猛地灌入自己胸膛。
他臉上的笑容凝固。
他的手忽然墜了下去。
我蒙了。
將手輕輕撫上他的面頰,卻碰不到。
他的身體已經開始消逝……
此時眼淚再也流不出來。
溯光不知道清月已死,在與嬅弋王母鬥法的空檔,向清月射了一擊靈力。
金色靈力自清月的虛影穿胸而過。
我眼睜睜看著虛影逐漸消失,驀地吐出一口血。
清月不在,這一切對我而言,有何意義?
我看向仍舊在一旁鬥法的溯光與嬅弋。
修風正扛著一個魔頭的一柄畫戟方叉,見我不對勁,扭頭沖我喊:「冰柱子,你要幹嘛?切莫……」
他話沒說完,被身旁另一妖魔於肩上砍了一刀。
我沒說話。
也沒有叫他小心。
我站起身。
身前已不見清月蹤影。
將全身所有的靈力匯聚,收集,再猛地從頭頂射出。
我自爆靈力。
青色的光柱從我百匯穴奔向四面八方。
打在每一隻妖怪頭上,將它們頃刻之間碾壓成塵!
另有一束巨大的靈力,直奔溯光而去。
溯光同為天人,即便我用盡所有靈力,與他對抗,都沒有勝算。
何況如今僅僅是分出的一縷。
果然,他只輕輕一揮,我那股靈力就被他不知揮去了何方。
「冰珠!」嬅弋王母見我自爆靈體,顧不上與溯光鬥法,奔過來接住了我逐漸變輕的身軀。
溯光也跑過來,蹲在我身邊,不住地往我身體里送靈力。
呵。
若是這樣有用。
我方才就能救回清月了。
妖怪盡數被我除去,修風此時也跑過來圍在我身邊,「冰柱子,你別嚇我!」
在他臉上,我彷彿能看到方才我臉上的表情。
我對嬅弋王母輕聲說:「姨母,我有一事相求。」
嬅弋王母的臉瞬間蒼老,濁淚灑下,「你說。」
「我的身體是鴻蒙鼎做的……把鴻蒙鼎……給淸瀟吧……淸瀟她在凡界大羅金仙……」
說到這裡,我猛地咳嗽幾聲,「在凡界大羅金仙那裡……還有……把我的眼睛……還給……炎婆羅的妹妹……」
嬅弋王母沉沉點頭。
溯光遽然將我的頭搶了過去,靠在他的懷裡,「冰珠!你這是為何?你要停戰,跟我說便是!為何要自爆靈體,去殺這些不足為據的妖怪?它們只是我拿來虛張聲勢的啊!」
我感覺身體越來越輕。
原來。
清月自爆靈體救活倪泉豹之後,還能站在這長玉門之下,還能引劍刺向溯光眉心。
原來。他這個上神的靈力遠遠勝於我這個天人啊!
面對溯光的臉,我竟連冷笑的力氣都沒有,我被迫面無表情道:「溯光,你從來都是這樣。
滿心算計。知道我為何跳懸洞嗎?」
我咳了一聲,噴出一口血,嬅弋王母不忍看,轉過臉去。
修風轉到我身邊,憂傷的看著我。
我繼續對溯光說:「……我母親當年不同意你與我的婚事……你便設計她,使她遭受迫害……她身負屈辱,跳了懸洞……」
溯光的臉色一陣慘白。
我繼續道:「其實……即便我母親同意,我也不會嫁給你……那個時候……就在清月還未被貶下東勝神洲的時候,他僅僅在夜摩天呆了一個月,我便……心悅於他……」
聽到這裡,溯光猛地丟開我,不可置信地挫著自己的頭髮。
修風連忙將我接過去,瞪著溯光,目露凶光。
我仍舊對溯光說:「我對你……從來只有兄妹之情……別無其他……」
「你別說了!別說了!!」溯光狂躁大吼,被嬅弋王母一陣靈力擊打,瞬間只有口型,沒了聲音。
世界清靜了不少。
我看著眼前修風俊俏的眉眼。
「修風,將我與清月的衣冠,葬在銀九天可好?」
修風忍著淚,朝我笑道:「銀九天景色極美,自然是好。」
「修風,我再變個辣椒,你再變個鍋……把辣椒炒了可好……」
修風再也忍不住淚,一滴淚滾下來,落在我逐漸消失的臉上。
我已經感覺不到,這滴淚究竟是冷還是熱。
我用盡全力,笑了一下。
想說話,卻已沒了聲音。
清月,我們一起在銀九天喝浮生醉可好?
清月,我若喝醉,你不要趕走我,與我共眠可好??
清月,我該去哪裡找你才好?
我緩緩閉上眼。
眼前似有一白衣上神,披散著烏髮,伸出手臂,看不清臉,但我知道……
他在對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