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小師弟三言兩語,已經讓聞朝震驚得無以言表。
不可能吧……
他仙風道骨、清冷禁慾的師尊,怎麼可能給徒弟綁龜甲縛?
肯定是師弟看錯了繩結的綁法,或者在這個「書中世界」里,龜甲縛不過是普通的「五花大綁」而已。
他的師尊,絕對不會做這種事。
絕對……不會。
他表面佯裝淡定,盡量不讓小師弟看出自己的異常,輕咳道:「所以,師尊為什麼要綁我?」
風樞眼中流露出一絲失落:「師兄連這個也不記得了嗎……當時師兄煉丹的時候,往丹爐里加了奇奇怪怪的東西,導致丹爐炸裂,把自己弄傷了,師尊罰師兄閉門思過七天順便養傷,但是師兄不聽話,師尊就把師兄綁了起來。」
聞朝內心顫抖:「奇奇怪怪的東西……是指什麼?」
風樞別開眼:「我……我也不知道,師尊說不是我這個年紀應該知道的東西。」
聞朝:「……」
就……少兒不宜唄?
聞風鳴原來是這樣的人嗎?書里沒寫啊。
他心虛道:「你還是……換個正常點的綁法吧。」
小師弟順從地操控著藤蔓改換了形狀,聞朝又叮囑:「以後別隨便用……剛才那個方法綁人。」
風樞乖巧道:「好的。」
少年人往往有著強烈的好奇心,風樞忍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不可以用呢?這種綁法有什麼特別之處?」
這要他怎麼回答?
風樞又問:「難道,是只能師尊來用,只能用在師兄身上嗎?」
聞朝看著小師弟那雙乾淨的眼眸,實在不忍心污染少年純潔的心靈,咬牙道:「你就當……是的吧。」
「好的,」這次風樞沒有疑問了,「是只能師尊給師兄用的,特別的綁法。」
聞朝:「……」
嘶。
聞朝不敢再繼續聊這個,忙轉移話題:「對了,你知道山上可有什麼結實的木材?」
「木材?自然是有的,師兄現在就要嗎?」
「現在就要。」
「那我帶師兄過去,」風樞又看一眼被五花大綁的承衍,「就把他扔在這裡嗎?」
「一起拖走吧。」
小師弟對他言聽計從,他說往東風樞絕不往西,他說用「拖」風樞絕不用「扛」。
兩人拖著暈倒的承衍離開赤烏小築,順著青石小路登上扶雲峰最高的地方,回首顧望,東方既白,遠處是一望無際的雲海,雲海環繞之下的扶雲峰,像是仙境一般。
聞朝一時看得呆了——在他過往二十七年的人生中,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能登上雪山,站在海拔超過千米的地方,靜靜地欣賞日出。
曾經,他以為醫院那方寸之地就是自己的歸宿了。
今天,他忽然從那方寸之地掙脫出來,飛進了這大千世界。
哪怕是做夢也值了。
他站在熹微的晨光下,整個人像被鍍上一層細細的銀邊。
風樞輕聲喚道:「師兄……」
「嗯,走吧。」
在風樞的帶領下,聞朝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木材,然後……就看到他貌似柔弱的小師弟單手推倒了一棵百年老木,歪著頭問他:「師兄要木材做什麼呢?」
聞朝眼角直抽,心說再給小師弟幾百年,他絕對能成為修仙界一頂一的大佬。
他喉結滑動了一下:「我要給師尊做一把輪椅。」
「輪椅是什麼?」
「輪椅就是……我做出來你就知道了。」
小師弟自幼在扶雲派長大,從沒去過紅塵世間,不知道輪椅為何物也很正常。他是被遺棄在扶雲峰山腳下的孩子,晏臨見他可憐,才收他作關門弟子,收入門下之後發現他天分極高,是個修仙的好材料,也算是機緣所至。
風樞又問:「要怎麼做呢?」
聞朝沖他神秘莫測地一笑:「交給我吧。」
他生前因為身體不好,除了日常工作很少出門,最大的愛好就是悶在家裡做模型。他手很巧,數年下來,做的模型堆滿了好幾個書櫃,還得過不少獎。
模型都是按照實物比例還原的,如果做一把真正的輪椅,只需要把比例調成1:1。
他將之前畫好的圖紙鋪開來,耐心地教小師弟該怎麼看,讓對方幫他裁切木材,很快便製作好了所有的零件。
再將零件一一組裝起來,以榫卯契合,不出一個時辰,輪椅已經製作成型。
風樞驚嘆道:「師兄好厲害!有了這個,師尊就可以自如在院子里活動了嗎?」
聞朝得意地點點頭。
雖然對於修仙者來說,行動不便也可以依賴助行法器,但催動越高級的法器需要的靈力越多,現在師尊重傷未愈,不如就用最普通的輪椅好了。
天已經完全亮了,晏臨還沒起來,聞朝舒展了一下筋骨,隨口問:「師弟,我們中午吃什麼?」
風樞一愣:「吃……吃?」
他倒忘了,這裡是修仙世界,人人辟穀,根本不吃飯。
其實他也不餓,但就是想吃東西——在他生命的最後兩個月里,完全無法進食,每天靠輸液維持生命,嗅覺和味覺近乎失靈,已經不記得食物是什麼樣的滋味了。
他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體會一下吃東西的快樂。
於是他在山頭轉了一圈,逮了一隻兔子回來。
雪兔圓滾滾的,頗為肥碩,顯然沒少受扶雲峰的靈氣滋養。
聞朝瞄了一眼被綁在旁邊的承衍,拎著兔子向他走去,在他面前感嘆了一番小兔子真可愛,同時從儲物空間里摸出一把薄薄的小刀,乾脆利落地送小可愛早登仙途。
風樞捂住眼:「兔兔那麼可愛,怎麼可以……吃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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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衍其實早就醒了,被活生生拖醒的。
但出於理智他沒敢動,眯著眼裝暈,並默默圍觀了那師兄弟兩個製作輪椅的全過程,不知道這又是什麼稀奇古怪的物件。
然後……然後他就看到那一身黑衣的魔鬼拎著一隻雪白的兔子向他走來,就在離他眼睛不足一尺的地方手起刀落,割開了兔子的喉管。
鮮紅的兔血潑灑在雪地上,甚至有一滴濺到了承衍臉上,他終於裝不下去了,冷汗刷地流下來,被迫睜眼:「有……有話好說。」
「嗯?你醒了啊。」聞朝神色如常,面不改色地給兔子放了血,小刀貼著他指尖在兔子身上靈活地遊走一圈,剝下一張完整的皮。
承衍面部肌肉都開始抽搐。
他看到聞朝把兔皮擱在旁邊,自言自語道:「這麼肥的兔子,皮還是只有這麼一點,給師尊做圍脖都不夠……要不,做個護腕?」
承衍已經被藤蔓綁得渾身都疼,感覺自己就是那隻被剝皮的兔子,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果斷放棄自己的尊嚴:「求求你了,放過我吧。」
聞朝瞥他一眼,手下動作不停,把兔子開膛破肚,內臟掏出來丟在一邊,幽幽道:「師兄這話說的,你我同為扶雲派弟子,自然要兄友弟恭,師弟愛護你還來不及,怎麼會對師兄做什麼呢?」
承衍的冷汗都快把衣服打透了,感覺這「兄友弟恭」四個字實在諷刺,他嗓音顫抖著說:「我真的錯了,風鳴師弟,你就放過我吧,我不該去找你的麻煩,不該大放厥詞說要替青崖仙尊清理門戶……是我太狂妄自大,我……」
逼一個心高氣傲的人承認自己的錯誤,無異於把他抽筋扒皮。承衍已經面紅耳赤,牙關緊咬,彷彿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聞朝本來也沒打算把他怎麼樣,無非是嚇唬他一下,見他已經主動認錯,便不再說什麼,撿了根樹枝,把收拾乾淨的兔肉穿在上面。
他捧起一把雪搓乾淨沾滿兔血的雙手,抬頭問風樞道:「有調料嗎?」
風樞:「調料……山下的外門弟子那裡倒是有,需要我下去幫師兄借嗎?」
「麻煩你了。」
「不麻煩,師兄等我一下。」
承衍被他晾在一邊,也不知道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屁股往後挪了挪,鼓起勇氣道:「你……你肯原諒我了?」
聞朝用樹枝搭了個簡易的架子,把剩餘的木材堆起來,用掌心攏了一簇火苗,點燃柴火:「你應該慶幸你沒把風樞怎麼樣,否則的話……」
他說著,將一根木柴丟進火中,「啪」地濺起一簇火星。
承衍渾身一抖。
他梗著脖子,以壯士赴死般的決心道:「我……我發誓,如果風鳴可以原諒我這次的魯莽行為,我承衍從今往後再不與風鳴為敵,並且、並且……答應風鳴提出的一切條件,只要不違反門規!」
他剛剛喊出這句話,風樞抱回來一堆巴掌大的小瓦罐回來了,奇怪地問:「咦?承衍師兄為什麼突然要對天起誓?」
承衍瞬間閉嘴,從脖子一直紅到了頭頂。
聞朝仔細權衡了一下利弊——在原書設定中,扶雲派總共有三位仙尊,青蟄、青崖、青梧,皆師出同門。青蟄和青崖修為相當,並稱「扶雲雙子」,兩人共同管理扶雲派上下事務,每隔五百年就會交換掌門印,輪流做掌門。
距離下一次掌門之位交接已近,如果按書中劇情,兩位仙尊正是在那時撕破了臉,痛失愛徒的青蟄師伯指責青崖說他已不配再當扶雲派掌門,自己不會在下個五百年交出掌門印。
現在承衍沒死,還要跟他冰釋前嫌,師伯自然不會再跟師尊撕破臉,那他就可以放心地給師尊治腿了。
於是他點頭道:「那好吧,希望承衍師兄說話算話。」
承衍長舒一口氣,支吾道:「那……那是自然。以前……罵了你很多難聽的話,還請你……莫要介懷。」
聞朝大方地一擺手:「沒關係,我也罵過你腦殘、憨批、睿智、直男癌、狗眼看人低、鼠目寸光、小肚雞腸——我們扯平了。」
承衍:「……」
雖然聽不懂,但是總覺得對方罵他罵得更難聽。
聞朝仔細分辨了一下風樞拿回來的調料,缺點辣椒和孜然,不過也能湊合。
他把調料均勻地塗抹在串好的兔肉上,腌製片刻后開始烤制,並說:「風樞師弟,給承衍師兄鬆綁。」
藤蔓退去,承衍揉了揉被綁痛的手腕,便見有東西朝自己飛來,忙伸手接過,發現是一瓶仙藥。
聞朝:「昨晚沒控制好力道,打傷了你,這葯可以快速癒合內傷,你收著吧。」
承衍莫名感動:「多謝。」
他服用了一顆藥丸,偷偷打量對面的人——許是因為聞朝的仙藥,他竟覺得這人順眼了許多。
說起來,聞風鳴從來也沒主動招惹過他,都是他自己一廂情願地討厭對方,現在他這麼安靜地坐在那裡烤著兔肉,修長白皙的手指緩緩轉動樹枝,黑眸微垂,銀絲悄悄從肩頭滑落,眼底魔紋鮮紅欲滴,竟有幾分……妖冶。
他以前竟沒注意到,風鳴師弟生著一副足以令人嫉妒的好皮相。
鬼使神差般,他開口道:「風鳴師弟,你真好看。」
「……?」聞朝詫異抬頭,「什麼?」
「沒什麼,」承衍慌忙別開眼,「我……我是說,你這兔肉烤得真香。」
架子上的兔肉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撲鼻的香味直往人腦子裡沖。
聞朝方才正專心致志地想「給師尊煉丹藥」的事情,著實沒聽到那句「你真好看」,這會兒他回過神,接上了承衍後面的話:「要嘗嘗嗎?」
「不……不要,」承衍倔強地別過頭,「雖然……烤得確實很香,可我們扶雲派有條約定俗成的規矩,凡本派弟子輕易不得殺生,師弟你……以後還是不要這樣做了,免得被掌門責罰。」
「是嗎?」聞朝還真不知道有這條規矩,心說那未免也太可惜了,不能殺生,還怎麼品嘗美味的食物?
他四下環顧一圈,發現風樞早受不了烤肉的香味,不知跑哪裡躲著去了,只好嘆氣:「看來這烤兔子,註定只能我一個人享受。」
承衍看著他吃,被勾得心癢難耐,喉結滑動,唾液瘋狂分泌,辟穀多年之後第一次想吃東西。
沒堅持多久,他便放下了第二道自尊,小心地湊到聞朝旁邊,低聲道:「就嘗一口……應該沒問題吧?」
聞朝看他這樣子,不覺十分好笑,直接遞給他一整條兔腿。
承衍咬了一口兔腿,在嘴裡咀嚼一番,登時眼前一亮。
聞朝:「好吃嗎?」
承衍連連點頭:「好吃,你手藝真好。」
聞朝欣然接受了這份誇讚,便聽對方又說:「山上還有好多雪兔,下次你要抓的話,可以叫上我,我知道它們的窩在哪。」
「……?」
承衍:「這些兔子繁殖得太快了,雖然外門弟子一直在吃,可數量總也不見少,有時候它們還會啃壞莊稼……我們這也算是為民除害吧,師尊和掌門他們一定會原諒我們的。」
聞朝:「……」
好傢夥。
剛才還說不能殺生,現在不光要殺,還要多殺,甚至連借口都給自己找好了?
承衍兄也真是個人才。
兩人分享完一整隻肥美的烤雪兔,聞朝撿起剝好的兔皮,承衍突然咳嗽一聲:「你……那個……要把這東西拿回去給掌門做護腕?」
「是啊,怎麼了?」
承衍詭異地臉紅起來,視線亂瞟:「小師叔跟我說……魔修最喜歡拐個貌美體弱的仙人圈做爐鼎,然後拿什麼貂毛狐狸毛給仙人做圍領,尤其是師徒之間,你是不是也……」
聞朝愣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魔修」指的是自己,「貌美體弱的仙人」指的是晏臨,登時擰起眉:「胡說八道什麼呢,我才不是那樣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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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臨:可為師是那樣的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