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聞朝沒能及時理解師尊話里的含義,他吃完了那幾個甜滋滋的月團,拍掉手上的點心屑,和晏臨一起進了最近的一家客棧。
正值中秋,客棧中也人滿為患,只剩下一間客房了,晏臨先讓店家開好房,又在大堂尋了一處比較角落裡的空座,坐下來給徒弟點菜。
小二熱情地問:「客官來壺酒嗎?小店新上的,中秋特供桂花酒,嘗過的客人們都讚不絕口。」
晏臨想了想:「好,那就再來壺酒。」
「得嘞!客官您稍坐,酒菜馬上就來!」
等待上菜的時間裡,聞朝托著下巴向周圍打量,客棧中形形色色的人,是在修真界絕對見不到的。
花燈和面具都被晏臨收進了儲物空間里,聞朝看著旁邊的人,他便看著聞朝,彷彿這滿客棧的人一個也不能入他的眼,身邊紛擾都與他無關,他安靜地坐在那裡,便是不容褻瀆的仙人之姿。
客棧為了活躍氣氛,還請了個說書先生來說書,此刻他喝了二兩酒,面色微紅,正說到興頭上,整個人從原地站起來,踩著長凳,繪聲繪色道:「且說那兔仙——那日月華如練,星辰高懸,兔仙飄然而至,不過稚子之年少年貌,卻是白璧無瑕仙人姿。揮手之間,萬物蘇生,寒霜消融……」
「客官,您的酒菜,」
聞朝被迫從說書先生身上收回目光,他拽住正要離去的店小二,低聲道:「冒昧問一句,你們說的兔兒仙,到底是什麼人?」
「客官是初來京城吧?」小二回過身,「您要問兔仙,那可真是問對人了,我們一客棧的人都是被兔仙所救,才能撿回一命,所以掌柜的今日找這說書先生來說兔仙,兔仙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
聞朝試探道:「我剛聽說書先生說,兔仙是個少年?」
小二點頭:「兔仙雖為少年,卻手段通天,今年春天,這京城中鬧了一場瘟疫,半座城的人都病倒了,我們客棧也不得不關門歇業,當時我和掌柜的都不幸染疾,可城中感染的人數太多,醫館人滿為患,想治都沒地方去治,眼看著我們一客棧的人都要命赴黃泉,就在這個時候,兔仙突然從天而降,他一揮手——您猜怎麼著,我們的病,立馬全好了!」
聞朝皺眉。
不知是對方說得誇張,還是事實如此,在轉瞬之間治好一座城中所有被瘟疫感染的人,即便是用仙法也難以做到。
而且,瘟疫這種東西是人間註定會經歷的天災,強行用法術治好染病的人,這屬於逆天`行道,會遭到天譴。
正常的修真者,根本不可能會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去救一些凡人。
晏臨指尖在酒盅的杯口處輕敲,他看向滿臉激動的店小二:「你是說,你見到他了?」
「見到了!呃不過……當時我正重病,燒得迷迷糊糊的,只看見面前好像有個人,他戴著一張面具,遮住了半張臉,好像……好像還跟我說話來著。」
「他跟你說什麼?」
小二尷尬撓頭:「不記得了,生病時的記憶都記不太清了,只知道自己睡了一覺,一覺醒來,病就全好了。」
晏臨沉思片刻:「他為你治病時,你就睡著了?有沒有其他感覺?」
小二眉頭緊鎖,似在努力思考:「客官您這麼一問,我倒是又記起一些,兔仙好像問了我一個問題,但我忘了是什麼問題,只記得自己答應了,然後眼前就閃過一道光,身上感覺被抽走了什麼似的,變得輕飄飄的,後來我就睡著了,等再醒來,我的病已經完全痊癒。」
「被抽走了什麼,」晏臨沖他一抬下巴,「把你的手給我看看。」
小二有些驚訝,他忙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乾淨自己的手,伸到對方面前:「客官,您這是……」
晏臨往他掌心瞄了一眼,神色突然一凝。
「客官,您還會看手相?」小二既驚訝又驚喜,「我突然發現,您好像也有仙人之姿,二位這麼好奇兔仙,該不會……二位也是從那傳說中的仙界而來?」
晏臨輕咳一聲,收回視線:「沒什麼,在下只是學過皮毛,略懂一二,見閣下面色紅潤,乃富貴之相,又見手相果然不假,閣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假以時日,必能財運亨通、兒孫滿堂。」
小二被他誇得怪不好意思的,紅著臉說:「借……借您吉言。」
「好了,你去吧。」
「得嘞!您慢用!」
晏臨打發走了店小二,一抬頭,正對上自己徒弟略顯古怪的眼神,又咳嗽一聲:「怎麼這麼看著我。」
聞朝用只有彼此能聽到的聲音說:「不知道的還以為師尊是什麼靠算命摸骨為生的神棍呢,堂堂青崖仙尊,居然淪落到給人看手相?」
「我只是想驗證我的猜測,」晏臨嘆氣,他端起酒盅,借喝酒的動作掩去自己的口型,「他被抽走了一年的壽命。」
聞朝頓時震驚,忍不住脫口而出:「什麼?!」
晏臨沖他比了個禁聲的動作,忽然閉上眼,將神識鋪展開,不多不少,剛好鋪滿方圓十里。
隨即他又道:「果然。城中半數以上的人都被抽走了一年壽命,和染病的人數相等——治好他們的,根本不是仙術,而是妖法。」
聞朝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客棧里的說書先生還在說,說到慷慨激昂處,客人們一片喝彩,每個人臉上都是崇拜感激之色,「兔仙救世」的形象已深入人心。
「而且,這些人是被自願抽走壽命的,」晏臨在嘈雜中續上話音,「我想,小二說兔仙問了他一個問題,那個問題應該是『我可以治好你,但需要你付出一年壽命作為代價,你願不願意』。」
聞朝:「他們都快病死了,區區一年壽命算什麼代價,如果不答應,可能會直接在瘟疫中死去,未來幾十年的壽命都沒了。相比之下,一年壽命換得健康,簡直是只賺不賠的買賣。」
「是這個理,」晏臨點頭,「所以,兔仙篤定他們會答應。這樣一來,兔仙就可以對他們施展妖法,小二說『像被抽走了什麼』,就是被抽走壽命,同時抽走了他們身上的疫源。」
「那這兔仙到底是在行善還是在作惡?」聞朝緊緊地皺起眉頭,「如若他不救,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在瘟疫中死去,可他救了,這些活下來的人又全部被抽走了一年的壽命,他將抽走的壽命化為己用,必定可以妖力大漲,看上去是在救人,其實還是為了自己修鍊。」
「我倒不這麼認為,」晏臨手指輕輕敲擊著酒盅,「如果他當真為了自己修鍊,大可不必這麼麻煩,他只需直接抽走那些染病之人餘下的陽壽就夠了,其他人只會覺得他們是因病而死,根本不會懷疑,那樣兔仙所能獲得的陽壽反而更多一些。」
「一人抽走一年,實在有些不夠看,更何況施展妖法抽走疫源,並不能讓疫源憑空消失,只能先轉移到自己身上,再進行化解。依我看,他抽走的這些壽命,也就剛剛夠他化解掉這成千上萬的疫源,甚至還有虧損。」
「那他到底為什麼……」聞朝更加不理解了,「難道他真的是在濟世救人?他不過一隻妖……」
「你已經猜到他是誰了吧?」晏臨與他對上視線,「那賣面具的小販說,兔仙在去年秋天就出現了,剛好是你最後一次見到他之後,風樞也說,兔妖留在扶雲派的分`身已經消失,想必是遇到了什麼麻煩,才不得不將全部分`身收回。」
聞朝沉默。
這樣說來,那所謂的兔仙當真是兔妖阿白。
不論是容貌、妖力,還是出沒時間,都能夠對得上。
「為什麼,」他問,「難道他真想改邪歸正?」
「誰知道呢,」晏臨抿一口酒,薄唇抿出的弧度是近乎鋒利的,「但即便他真的救了這麼多人,等他出現時,我依然要殺。」
聞朝沒再說什麼,只給自己也斟滿酒——他已隱約能猜出那兔妖的動機了。
客棧之中熱鬧依舊,師徒兩個卻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聞朝不停地喝著酒,菜都沒吃兩口。
在他連續飲下第八杯酒之後,晏臨終於忍不住,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你這樣容易喝醉。」
「修仙修魔之人還能喝醉?沒聽說過。」聞朝想要去拿酒壺,可被按住的手腕怎麼都抬不起來,「師尊,放開。」
「為師沒有用力,」晏臨神色複雜,「你已經醉了。」
「弟子才沒有……嗝。」聞朝突然一個酒嗝,把自己都給打蒙了,忙捂住嘴,「桂花酒也能醉?」
「別再喝了,」晏臨拿走酒壺,發現裡面只剩一個底,「你喝太多了,快點吃,吃完我們上去休息。」
「不……不想吃了。」聞朝本來沒覺得,被他一說醉,就好像真的醉了,他眼前開始出現重影,筷子也拿不穩。
晏臨直接將他從座位上扶起來:「我們上樓。」
聞朝還想掙扎,奈何渾身失了力氣一般,他眼尾通紅,眼神迷離,一副被人騙走都不會反抗的模樣。
「……不能喝就不要喝那麼多。」晏臨無奈,連拖帶抱地把不聽話的徒弟哄上樓,剛進房間要幫他整理床鋪,誰料才撒手了一小會兒,就聽窗戶那邊傳來「砰」一聲響,再回頭,就見屋子裡人不見了,窗戶大開著,呼呼地往裡灌冷風。
晏臨心頭一驚,還以為某人喝醉分不清門窗,從窗口跳下去了,往下看卻沒找到人,反倒是頭頂傳來聲音:「師尊,我在這兒呢。」
晏臨抬頭,就見他喝醉的徒弟正坐在房頂上沖他傻笑:「上來啊師尊,今日中秋,哪能不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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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亂跑怎麼辦,不如還是關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