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劫持
內務府總管大太監黃忠面色蒼白地跪在沉元殿前,豆大的汗珠順著他花白的鬢角滾落,在絳紫色的袍子上留下一片痕迹。
他低垂著頭,有點琢磨不透皇帝的意思。
「你剛剛說什麼?」太宗皇帝終於放下了手裡的奏摺,撩起眼皮看了跪在下面的黃忠一眼。
汗水順著睫毛落進眼睛里,然而他卻不敢抬手抹一下。
「御林軍傳來消息,府庫,府庫……」
「啪!」一隻茶杯砸在他腿邊。黃忠臉色越發蒼白了幾分,大氣兒也不敢喘。這個時候,他真該低頭不語,但事關重大,他要是不說……
想到宣武門外那把狗頭鍘,他逼著自己抬起頭,不顧面前的瓷片,硬是連連跪走了兩步:「府庫失竊了,御林軍沒抓到人。」說完,他連忙低下頭,降紫的綢褲上已經滲出一片血跡。
太宗皇帝彷彿沒看見他的狼狽一樣,再次拿起一本奏摺。
黃忠跪著不敢動,膝蓋一片專心的痛。他知道,太宗皇帝很生氣。許久,他的頭頂傳來一陣略帶薄怒的聲音:「丟了什麼?」
黃忠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抬頭看著太宗皇帝,訥訥道「是七星鎖。」
「啪!」
這次丟過來的已經不是茶杯了,而是太宗皇帝手裡的奏摺。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益州。
這場雨,已經一連下了三天,直到今日傍晚才停。巷子里,幾道人影交錯而過,最終把前面的人堵在了巷子盡頭。
「把東西交出來!」為首的黑衣人一開口便是一連串的瓦特語。
「它本來就是我母親的東西,憑什麼給你們?回去告訴胡禪那個王八蛋,讓他不要再痴心妄想不屬於他的東西了。」孟鶴妘一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一邊偷偷觀察地形。這裡應該是益康坊,坊牆不高,如果她拼盡全力,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逃掉。
「不要跟她廢話,首領說了,只要鎖,人死活無所謂。」另一個黑衣人對同伴說道。
孟鶴妘冷哼一聲,突然揚手,兩道寒光從袖扣飛出,直奔兩個黑衣人的面門。
兩個人似乎並沒有她還有負隅抵抗的能力,一時不察,被她的飛刀貼著手臂劃了過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巷子里瀰漫開來,其中沒受傷的那個突然抽出腰間的胡刀,瘋了似的朝她撲了過來。
孟鶴妘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閃身躲開劈頭蓋臉的一刀,而後猛地朝他身後大喊了一聲:「三王子,你怎麼來了?」
黑衣人聽見她的聲音,下意識的頓了下,孟鶴妘看準機會,幾步衝到角落裡的泔水桶旁,雙腳輕點木桶邊緣借力,身子便如驚鴻一般越上坊牆。不消片刻,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坊牆之外。
兩個黑衣人瞬時知道自己受騙了,三王子根本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兩人互看一眼,連忙飛身上了坊牆,順著長街往前追。
————
孟鶴妘無頭蒼蠅一樣在坊間亂竄,一邊跑,一邊抱怨大盛的建築竟然長得差不多都是一個樣,打眼一過,一水兒青磚瓦房。
過了宵禁的時間,街上除了敲棒子的更夫,只有一輛孤零零的馬車在益康坊的昌安道上疾馳。
她已經被那兩個狼衛追了幾個時辰,現在整個人都快脫力了,喉嚨里火辣辣的一陣陣刺痛,如果再不找地方休息,用不了半個時辰,她就會被抓住。
這時,那輛金頂藍圍的馬車正好從她躲藏的巷口經過,她迅速從巷口竄了出去,雙手扒著馬車的後車尾跳了上去,從敞開的車窗翻了進去。
隨著「碰」的一聲悶響,孟鶴妘大頭朝下地砸在一個帶著淡淡檀香味兒的胸膛里。
車裡的人大概也沒想到,好好的坐個車而已,竟然還會有天外飛客。
孟鶴妘怔愣一瞬,猛地從對方懷裡退出來,一抬眼,對上一雙黑沉沉的,彷彿淬了寒冰的眸子。
「公子!」
車簾猛地被撩開,一道寒光閃過,孟鶴妘下意識地偏頭,一把匕首貼著她的耳朵疾馳而過,「碰」的一聲鑲如車壁。
狹窄的車廂里一下子擠進了三個人,孟鶴妘一臉狼狽地跌坐在車尾,對面坐著個穿著圓領廣袖長衫的俊美男人,剛剛那個溫暖而寬厚的胸膛就是他的。孟鶴妘驚艷地看著對方的臉,除卻那一雙冷森森的眸子,這個人長得實在是太過於俊美,她把腦子裡為數不多的辭彙翻了個遍,竟然發現沒有一個適合來描述對面男人的。
「大膽女賊,不得冒犯公子。」這時,被當成了透明人的少年突然出聲,孟鶴妘這才注意到,冷峻公子旁邊的少年眉眼鋒利,雖然臉上帶了幾分稚氣,但渾身上下充滿著一種,我是高手的氣質。
她現在餓得渾身發抖,打是肯定打不過的,下車的話,後面的瓦特狼衛很快就會追上來,她絕對不能被抓住。
「下車。」一直沒說話的男人突然出聲,孟鶴妘心中一動,既然打不過小的,那就抓大的。她突然做出攻擊少年的動作,然後趁著少年出手抓她的時候,身體像泥鰍一樣滑到那公子身邊,袖子一揚,閃著冷白寒光的玄鐵匕首死死地抵在他皙白如玉的脖子上:「別動,你再動一下,我就割斷他的脖子。」
少年果然不敢妄動,臉色黑得像一塊洛鐵。
孟鶴妘得意一笑:「我不是壞人,我就是躲躲人,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放了他。」
少年才不信她,但公子在她手上,他根本不敢妄動,只能求助般地看向自家公子。
沒了少年的控制,馬車晃晃悠悠地穿梭在長街上,眼看就要走到其他去處。
「木石。」男人叫了一聲,叫木石的少年猛地抬頭,「公子,我……」
裴伷先斂眉看著對面的孟鶴妘,目光在她白皙的耳垂上停留片刻,好一會兒才淡淡道:「出去駕車。」
木石一愣:「可是您……」
裴伷先擺了擺手:「無妨。」
木石咬了咬牙,不得不聽命,出去前,抬頭惡狠狠地瞪了孟鶴妘一眼:「你要是敢傷了我家公子,我一定將你千刀萬剮。」
孟鶴妘做了個鬼臉,說狠話而已,誰不會啊!千刀萬剮,你怎麼那麼能呢?
木石一出去,車廂里瞬時安靜下來,孟鶴妘舉著刀,剛想放狠話讓他老實點,腹中突然傳來一聲「咕嚕」,原本醞釀好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感覺自己並不是天涼王破的好劫匪是怎麼回事兒?
孟鶴妘略憂傷,偷偷看了眼裴伷先面前的小几,一個男人吃桂花糕什麼的,好像有點娘。
被娘的裴伷先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動了下,目光落在車廂中間的小几上。
小几上擺著兩盤點心,一股股甜膩的香味從盤子里散發出來,直勾得孟鶴妘肚子里的蛔蟲來回翻滾。
她看了眼裴伷先,又看了看點心,終於被現實擊垮,快速地伸手捻起一塊白胖胖的糕點塞進嘴裡。
嗯!
濃濃的桂花香在嘴裡爆炸開來,簡直讓她恨不能吞了舌頭。
她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點心。
裴伷先低斂著眉,目光落在她身上的胡服上。
注意到他的視線,孟鶴妘不以為意地笑了下:「我是瓦特人。」
「剛剛追你的是瓦特狼衛?」裴伷先突然問了一句,孟鶴妘一愣,「你看到了?」
裴伷先點了點頭,孟鶴妘怕傷到他的脖子,下意識把匕首向後撤了一下:「別亂動,割斷了喉嚨可不怨我。」
裴伷先便不動,也不看她,車廂里除了她吃點心發出的咀嚼聲外,便是馬蹄敲擊青石板路發出的滴滴答答的聲音。
「公子,我們去哪兒?」木石的聲音從車外傳來,裴伷先還沒來得及出聲,孟鶴妘就一把捂住他的嘴,低沉的男聲從她輕啟的薄唇中溢出,「原來去哪兒就去哪兒。」
車外的木石愣了下,完全沒聽出來異樣,訥訥地應了一聲:「好。」
孟鶴妘只覺得馬車向右拐了一下,撩開車簾一看,馬車已經拐進一條寬敞的長街里。
裴伷先詫異地看著她,沒想到她竟然會擬聲之技。
發現他用詫異的眼神看著自己,孟鶴妘得意地揚了揚唇角,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是不是很驚訝?只要是我聽過的聲音,我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保管他媽都認不出來。」
裴伷先嘴角抽了抽,並不想讓他媽來認,索性扭頭透過撩開的車簾向外看,彷彿根本不在意脖子上的刀一樣。
孟鶴妘眼睛轉了轉,一邊吃點心,一邊吸引他的注意力說:「喂!」
裴伷先扭頭看她。
「你不怕死么?」她動了動手裡的匕首,在他喉結的地方點了下,「你從一開始就沒露出任何慌亂的表情,是篤定我不會殺你?」
「你會么?」裴伷先黑沉沉的眸子里彷彿曾在著一灘死水,根本激不起一絲波瀾。
孟鶴妘「切」了一聲,癟了癟嘴道:「萬一我手滑呢?」說著,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間多了一顆藥丸,「這世界上啊,還真沒有什麼事是絕對的,就好比你不知道我會不會殺你,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突然大喊求救,但死人不會說謊,這倒是真的。」她笑眯眯地歪著頭,把藥丸湊到他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