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山上風下落幕老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山上風下落幕老者

凌空而立,淡然看著倒地不起的虞羽。

陳然此刻長吐一口氣,那種大仇得報的讓人很是舒服,走到今天終於是把元兇首惡斬殺在擂台。

默然無情的目光之下,虞羽面色萎靡毫無再戰的可能,對此不免長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虞羽,你背離南國時就應當想到會有今日,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么?」

「咳咳,呵呵!好一個南陳世子,好一個書院弟子!此局是我虞家輸了!」高下已分,虞羽沒有再逞口舌,擂台上既分高下也決生死,陳然是不會放過自己了。

南國兵禍,千餘神火鐵騎倒在豫章寒夜裡,還有最讓他引以為恨的背叛,種種而言恩怨情仇都在今日了。

可虞羽並未覺得多失落,反而有種解脫的感覺,這世道與他的一切也到了終點,虞家已經攀上了宇文家,只要虞孟妍在虞家就有明天!

「哼!一句輸了就想了結?老小子我明白點告訴你,宇文家保不住你虞家!」

「豎子爾敢!」虞羽兩眼睜得溜圓,窮途末路時陳然已經看穿了他為何沒有任何牽挂,出言威逼!

三色金蓮依舊在眉心處閃爍,手執逐流劍居高臨下面色微冷,陳然不由得大笑「哈哈,我不敢?你以為端了你虞家還要我來出手不成?」

「你什麼意思!」

「還什麼意思,就你這老東西真是老糊塗了,宇文邕什麼人難道我不知道?你以為你攀上了高枝就萬事大吉了!你怎麼不想想宇文邕如何不是這般想的?呵呵,還想著背靠大山虞家不倒,自古帝王何來的朋友手足,留你一條狗命不過是看你虞家還有些用處,這武林大會之後你虞家還有什麼底氣跟宇文家走下去?」陳然這麼說不是空穴來風。

就在昨日牌九賭檔就已經來信,宇文邕開始整頓北周境內的武林勢力,其中戮劍池虞家首當其衝,陰謀詭計不過人使,帝王卧榻之下豈能容他人安睡!

如今的北周江湖戮劍池威勢最盛,宇文邕也決然不會坐看虞家成為第二個白馬寺,一點機會都不會給,虞家正要起勢那宇文邕就把這苗頭扼殺在搖籃里。

武林大會宇文邕邀來三位邪家神品,按理說虞羽這位一品來不來也就無所謂,可偏偏宇文邕讓他來了,就算他來還不行,虞孟妍也隨之同行,一開始陳然就感覺到不對,宇文邕他是見過的,當年離開北周時在官道邊的涼亭就有過詳談,那時候他頂著南為卿的名頭胡說八道了一通,為了脫身也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而那時的宇文邕已經展現出了梟雄本色,他志不在北周而在天下,問的無一例外都跟當時的北周朝局沒有半點關係,對於這種人來說萬物皆是棋子,虞家也難逃滅門厄運!

這麼一說虞羽才明白虞家現在到了什麼地步,本還覺得自己死了也無牽挂,哪曾想虞家已經走到了絕路盡頭還不自知!

難以置信之下虞羽躺在地上大呼「不可能,陛下絕不對這麼對我虞家的!」

歇斯底里嘶吼著,陳然看著連連搖頭「善惡到頭終有報,虞羽我念在你是我南國人不妨告訴你,在你離開北周時宇文邕已經開始著手清洗北周武林,其中以你虞家為首,只怕已經...哎!」

沒有往下說,虞羽心裡也很清楚,將死之人陳然沒有必要在欺騙自己,想不到籌謀半生的虞家也終於是落下了帷幕步了白馬寺的後塵了,兩行老淚終於是淌了下來。

壯士暮年,雖有心卻也抵不過天子籌謀,落了下乘就是滅門慘禍!

「好了!宇文邕收拾了虞家我也得為我南陳清理門戶,虞羽走到頭了也說點什麼,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我還想試試!」

嗯?陳然忽然感覺到躺在地上虞羽有些不對勁,擂台上數十根冰柱陡然亮起光芒,精純的劍氣從紫色煙霧外沖入擂台之上,劍氣直指虞羽激得殘軀從地上微微浮起,四周想起冰棱嘎吱碎裂聲響,雖是細微但那種浩渺殺意騙不得人!

古語有云『哀兵必敗』!可明知是死也有兩種情況,一種引頸受戮,另一種奮起反抗,倒不是為了活下去但兔子逼急了還咬人。

令陳然沒有想到的是那道從半空衝下的劍氣將虞羽的身子託了起來,一步步往上雖說不快但也足以看出來事情不簡單。

顯然這個時候出手虞羽必然活不了,可陳然依舊沒有選擇動手,因為他在見證虞羽破境!

神品的閘門已經有些鬆動了!

既然已成定局又是瀕死之際,虞羽不再考慮其他,他不是不敢衝擊神品境界而是他不能!成了都好說,敗了虞家也會亡,但此刻不同虞家已經窮途末路,執念也在這一刻放下,窮盡一生的事情卻做不得,身為武者卻是最大的悲哀!

嘎楞!

懸浮在頭頂的水汽異獸率先被擂台上的劍氣冰封,兩個碩大的冰球已經沒有剛開始的靈動,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虞羽在『風寒十六字訣』上的造詣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人,一生的積累終於是在這一刻開始爆發!

懸浮在陳然腳下的虞羽倒也不心急,沒有著急衝擊周遭穴道,他在等待,全力衝擊必然不可能一蹴而就。

從他腳下冰棱開始向擂台外蔓延,陳然引動逍遙遊使得洛水西流,而虞羽劍氣噴涌冰封千里,洛水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水面結冰,足足有數里之遠!

雙眸緊閉的虞羽全身心感受天道,這對於陳然來說也是個絕佳的機會,如此近距離的觀看踏破神品亘古那還是頭一個了。

...

擂台外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虞羽擂台上會成為七座擂台里最惹人注目的存在,洛水西流又是水幕異獸,本以為停了又是九霄劍氣沖入其內,冰封數里洛水就是說出去了也沒人敢信!

「主子,咱們別靠太近了,也不曉得虞老擂台里到底什麼情況!」宇文允身後的下人出聲提醒,而他卻跟沒有聽見一般,倒是不擔心結果,其實來之前宇文邕密函里就有說到這件事,虞家不能留,但也不能死在宇文家手裡,如今北周不同以往,有了傳國玉璽號令天下群雄,望風歸附者不在少數,若是自己動手那就惹了閑話。

宇文邕的本意是打算除掉虞家,奈何找不到好理由,直到武林大會的消息傳出,這位北周帝君細思之下就設了個借刀殺人的局。

可宇文允不知道的是,在這位年輕的北周帝君眼裡任何人都是棋子,包括他也是!

算計從他們離開落霞山莊就已經開始,武林大會誰勝誰負他壓根就不關心,所謂『攘外必先安內』,虞家想出頭,宇文邕卻不願,不管是朝堂還是江湖,關於北周的一切都要緊握在自己手中,斷然不會出現第二個白馬寺。

陳然喜歡金蟬脫殼,而他喜歡借刀殺人,誰都有個習性。

身子虞家與陳家的恩怨,藉此,利刃高懸只是虞羽還蒙在鼓裡罷了!

若說虞羽這人如何,宇文允還是十分感激的,不是他虞孟妍不會嫁給自己,不是他也不會在洛水邊頓悟,可君王之命家主榮辱耽擱不得,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兩者要有個取捨。

輸贏已經不重要,即便是虞羽今日勝了宇文家依舊會動手,然後把罪名強加到陳家頭上,到時候撇的乾淨,誰會想到是宇文家動的手。

扶著洛水邊的麻石欄杆不經短嘆「呼~傳我的話,不管今日發生任何事情宇文家的人都不得上擂台!」

「可是...」下人一聽十分焦急,也鬧不明白自己主子為何突然變卦。

「再給我廢話我就抓你去洛水餵魚!」低沉冷喝一聲下人也不再多言轉背離去,大帳前又剩下了宇文允一人。

自古英雄多寂寥,可終是帝王門外堂前燕,心生愧疚也只得來生再報了!

...

虞羽沉浸在天道劍意之中,儘可能的汲取難得的片刻感悟,內力引動天地之氣看似平凡其實也是步步殺機,尋常人要想承受一絲天地之氣輕則筋脈承受不住全身癱瘓重則當場立斃,就拿陳然來說,他開天門引天地之氣灌注那是兩位神品宗師為他護法,身子潘繆是犧牲內力換來的,可虞羽沒有任何依靠的外力。

片刻之後虞羽緩緩睜開雙眸,古井無波的眸子里了光彩變幻,明明渾身是傷但又沒有絲毫影響,懸浮的身子站得筆直,隨手一招掉落在擂台地面上的長劍飛速而來立在了他的面前。

一生習武,半生練劍,從年少到年邁很快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年少成名再到年輕時闖蕩江湖細細數來也不過彈指之間,時間不等人過的極快,曾今的練劍少年也成了白髮蒼蒼的老人。

微抬右手結果懸浮的長劍,橫在身前屈指一彈,嘹亮劍吟響徹雲霄,劍不過尋常,變的是人,虞羽煥然一新體內的氣息突然猛增!

陳然看的細緻,一切都盡收眼底,想到了師傅潘繆當年一日入一品的事來,武道本就不講道理,所謂逆天而行貪圖大道哪裡人人都公平,有的人一朝得道,有的人終其一生難以觸碰,這就是所謂的『悟性』了。

什麼事情最恐怖?不是什麼悲歡離合,不是什麼修羅地獄,明明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最恐怖,今日虞羽終於有了勇氣面對早該到來的宿命。

「呵~」傾吐一口,聲音拉的很長,目光從始至終都在陳然身上,這輩子從未服過項靜,結果到死卻要回頭自嘆陽光不如他,有錯么?

恍惚之間已經辨不明真假現實,紫色煙霧忽的消失不見,茫茫天際下唯有自己和陳然兩人,天道離的越來越近,總有萬般不舍也不得離去。

「陳然!」

「如何?」

虞羽的聲音已經顫抖,而在陳然眼裡很多恩怨都似乎不再重要,老一輩里留下的已經不多,今日又有一位要面對宿命,窮盡一生之力換來的不過黃土罷了。

「能給她一條生路么?」

說的自然是虞孟妍,下意識之下陳然還是搖了搖頭「前輩何必執著,就算我不動手宇文家也不會放過她,天道近了孑然而來瞭然而去,洒脫點!」

「哈哈!」

...

放浪形骸的大笑似乎不太貼合虞羽,可他笑了,笑中有淚,原來很多事情一開始就註定,虞家會亡,後人也難活,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最後虞羽沒再言語,直到蒼穹劍氣最後一段沒入虞羽體內,拖著殘軀仰天長嘯!

吼!

「告訴項靜,我對不住他!也一樣對不住南陳百姓,此去關山萬重再見也難,陳然,當心了!」

說罷捲起周遭無數冰屑升騰,擂台上的紫色煙霧也被轟的盡散,兩岸的人這才看清這擂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兩人懸浮於半空,不管是碩大的『冰球』還是從虞羽為中心霜寒之徑都已經震驚了無數看客。

萬眾矚目之下虞羽在空中如履平地一步步往蒼穹踏步走去,在那迷人的暮色里毫無懼色。

一步一重關,剛開始還算的上輕鬆,可越跟夕陽光彩走得近了那步伐也忙了下來,到最後連邁出一步都艱難萬分!

陳然依舊沒有動,只是靜靜看著虞羽,那番話后虞羽其實也沒打算乘機動手拉他下水,他在跟隨自己的腳步,為的是想看看高空之上朗朗乾坤之中的另一番景色,想的久了便要去看看,哪怕從此回不來了!

做事不管成敗都有代價,虞羽的籌謀先不提對錯,但他也已經竭盡全力。

瀟瀟秋風送劍,淼淼洛水成舟。

天地造化舟引渡虞羽要離開世間了!

「前輩!」

虞羽年邁加之之前受傷太重,破境已經沒有多少機會,說到底還是心軟了,虞家可是南國家族,發了弘願想庇護南陳黎民,難道虞羽就不是南國百姓了么?

浪子回頭,這蒼涼人世並沒有給虞羽改過自新的機會,殘酷到底...

人生黃粱夢,夢醒便是死期!

聽到背後陳然大吼虞羽笑著回過頭,此時的陳然眸子里房彷彿進了沙子,滾燙的熱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南國以後就看你的了!」

慈祥笑容還是隨著他毅然決然的踏步消失在了天際之上,夕陽依舊很美,比往日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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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秋~」

睡夢中的項靜一個噴嚏忍不住噴了出來,身子抽搐竟然把桌案上的油燈給撞倒了,手忙腳亂起身去撿時屋子瞬間昏暗了下來。

「怎麼就快天黑了?」耐著性子把油燈擺放好再次點燃,揉了揉發癢的鼻子捋著鬍鬚,坐下后又翻了幾頁古籍卻怎麼也安不下心,只覺得莫名的煩躁。

對於項靜來說,久在書中看稜角早已磨平,若論起心浮氣躁也就是跟王書生時也時候鬥鬥嘴,可也沒有今日感覺的不安。

只聽得『啪』的一聲響,手中的古籍就撂到了桌案上,端起茶杯才發現杯中早就空了,抿了抿嘴蓋上杯蓋,今日似乎事事都跟自己過不去一樣,不免心生疑竇,當即從一旁的木匣子里取出銅錢,念叨幾句之後就把銅錢拋向空中。

噹啷,噹啷!

圓孔銅錢在桌案上滾動幾次后就不再有響動,伸手細細撇了撇銅錢項靜忍不住眉頭一皺,『山下風上』居然是並不太常見的『漸卦』!

鴻漸於干,小子厲;有言,無咎!

「老頭!老頭!」屋外陡然響起王書生的聲音,每次來他這院落都是扯著喉嚨叫喊,最開始也就有些煩,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

吱呀~

懷抱酒罈的王書生推開半掩的木門走入,這一進來就看到愁眉不展的項靜來疑惑道「誒,老不死的,叫你怎麼還不出聲了?撿了錢怕被別人知道啊!」

走到桌案前哐當一聲放下酒罈,這才注意到項靜盯著桌案上的銅錢看的正入神,伸手憑空點了點「喲嚯,漸卦!今日怎麼想著卜卦這麼好的興緻了?」

「心中不安便卜了一掛」

...

發現事情不對頭的王書生收起打趣人的興緻,不由得問起「你想的是誰」

「虞羽!」

...

又是一陣沉默,就連王書生都有些看不透項靜來,項虞兩家的過節可說難以調和,這一代的事情尚未了解,結果自己的學生陳然也跟虞家扯上了恩怨,只是不懂為何今日沒來由的給虞羽卜卦來。

「漸卦本身代表吉祥,可我心中又不安,我跟虞羽那老東西的關係你也清楚,要是他死不了我也樂著斗下去,可我怕他先我一步...」

沒往下說,王書生也大體知道了項靜的意思「哎呀,你這半桶水的卜卦到底是不行,還好小然子沒跟你學周天卜卦,不然得餓死不可!」

搖了搖頭王書生這才仔細看向桌案上的銅錢來,乍一看也就沒什麼,可仔細一看用手這麼推敲下來額頭上頓生冷汗!

「我的天,虞羽這老小子要幹嘛!怎麼...」

「你倒是說啊!」項靜按捺不住,聽到王書生欲言又止的模樣連忙追問!

漸卦,闡釋由停頓的狀態,邁步向前時,應採取漸進的原則。前進才能建功,前進當然要剛毅,但也要把握中庸原則。不可以勉強,不可以冒進,應當穩當,依據狀況,把握時機,腳踏實地,一步步的循序向前邁進,動靜順乎自然,才能安全,行動不會窮困。如果剛強過度,不停的冒進,就有脫離群眾的危險。當然,在漸進中,會有阻礙,但邪不勝正,必須以正當的方式突破。超脫於世俗之外,不為名利所累,則可進退由心,可以說是進的極致。

頓失生氣的王書生一頭差點倒在桌案上不僅長嘆「鴻鳥漸漸飛到它常去覓食的涯岸水邊,這很吉祥,但這隻能對君子吉,對「小子」也即小人就凶厲了。下半句是說由於鴻鳥漸漸地飛到它應該去的地方,自然遭到一些人的「有言」攻擊,但「有言」歸有言,鴻鳥飛到它應該去的地方,這將會是無災禍的。項老頭,虞羽這隻鳥只怕沒有飛去它該去的地方!」

「不該去...你是說洛陽?」

「不僅於此,不屬於他的東西鋌而走險爭奪到手哪有君子之風,你這幅初六山下風上的漸卦,一語雙關,恐怕虞羽已經不在人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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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瀾聽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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