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祭人牲

第一章 血祭人牲

聶傷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一座血腥石台上,身周立著一些形貌丑怪之人,台下還有龐大的人群在號呼伏拜。

「這是哪裡?」

他心中一片茫然。

自己本是一個職業拳手,正在八角籠里和衛冕拳王激戰,怎麼一下就出現在這個奇怪的地方?

正迷惑時,腦中突然湧出了大量的記憶,聶傷怔怔的打量著陌生的身體,一臉難以置信之色,「我竟然穿越了!」

他的意識回到了商朝,佔據了一個叫傷的古人身軀!

這位十七歲的傷,原是一個叫做『聶國』的小國方伯之子。其國位於北方邊遠之地,人口不過萬餘,半農半牧,其實只是個大一點的部落而已。

聶國受商國之封,同時也要為商國納貢,還要接受商國徵召。

而商國,則是這個時代最強大的國家。

它地方几千里,人口數百萬,戰車千乘,甲士十萬。不單國力強大,還為眾神所佑,垂之不朽。周邊方國、部落無不被其奴役。

因商人每年都要向聶國索取大量貢賦和人牲。聶國難以承受,奮起反抗,最終慘遭滅國,聶傷也淪為奴隸,被擄到商都殷邑。

眼下正在進行著商國的大祀儀式,這是商人一年中最重要、最盛大的祭祀活動,要在祭壇上宰殺牲畜和人牲祭祀天帝。而聶傷也是其中一個人牲,此刻正被倒綁雙手跪坐在血池邊待宰。

祭壇籠罩著蠅雲,一丈方圓的血池裡溢滿了血漿。

獻祭過程已經持續大半日了,親眼目睹了上千頭牲畜和數百個人牲被宰殺,可憐這位年輕的聶國世子,從小就性子懦弱,哪堪這般恐怖?竟被活活嚇死,空殼才得以被來自後世的靈魂所佔據。

「祭!」

正在回憶時,一道冰冷的聲音傳入耳中。

聶傷心臟猛跳,扭頭看去,只見對面一個披羽衣塗油彩、戴鳥嘴面具的怪人,正冷冷的看著自己,祭壇上的其他人也都把目光投了過來。

依照前主的記憶,聶傷知道此人乃是主持儀式的巫祝,而他身後的那一小群身穿華麗絲衣的高瘦男女,很可能都是商人王族。

就見那巫祝嘴裡念念片刻,突然用骨杖一指,發出奪命咒言:

「伐!」

一個渾身浴血的巨漢立刻提起巨斧,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聶傷左側,還有一個武士站在右邊雙手抓緊他的長發,以免人頭滾到血池裡。

「剛穿越過來,就要死了嗎?」

聶傷瞥了一眼右側的武士,眼神閃爍著,使勁一咬牙,抬起一條腿,單膝跪地,俯首待戮。

「呼!」

車輪大小的青銅斧帶著激蕩的破風之聲斬了下來,聶傷雙目緊閉,似在等死。

「啊!」

眼看斧刃將要臨頸,卻見他突然一聲低喝,腳下驟然發力,向左側猛躥。

那抓頭髮的武士全然沒有防備,一下被拽的身子傾斜,向前跨了半步,頂門正好迎在大鉞上!

「噗!」

武士腦漿迸裂,一點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死在當場。

「!!!」

異變突生,塔頂的商人都驚的目瞪口呆,半晌無人發聲,就連喧嘩的人群也都靜了下來。

「嗷!」

還是巨漢最先反應過來,怒吼一聲,反手一鉞橫掃聶傷。

其他人也驚醒了,人群沸騰起來,個個面容扭曲,幾個王族發狂一般尖叫:「殺死他!快殺死他!」

聶傷在地上血水裡一滾,躲過巨漢的攻擊,立刻放聲高呼:「一個人牲不能獻祭兩次!天帝會震怒的!」

「……」

商人聞言又獃滯了,王族們大張著嘴,撲來的武士停住了腳步,就連巨漢也忘記了揮斧,所有人都不由得看向那鳥面巫祝。

鳥面巫祝也是呆若木雞,見到眾人目光彙集到自己身上,一下反應過來。

他急忙張開雙臂仰頭朝天,嘴裡嘰里咕嚕,身子如抽風一般抖了片刻,然後平靜的轉身面對眾人,語氣神聖道:「此人牲之命運,因天而定。彼可獻祭,但不是這次,因為天帝已經收到了祭品。」

他看著那個腦袋裂成兩瓣的死武士,又道:「商人之血,貴重異常。這位商人貴族,願以己高貴之血替代低劣異族之血奉獻天帝,天帝對此非常滿意。」

「……」

一眾商人被他說的呆了,都在發愣,不知所措。

鳥面巫祝見狀,面露不悅之色,一揮手,不容置疑道:「帶他走。」

「繼續儀式!」

……

夜色靜謐,屠戮不再。已經距離祭壇很遠了,血腥的場景還在夢中頻繁出現。

一處破舊的草棚里,聶傷悄然坐起,在昏暗裡垂首沉思。

正是夜深時,不知時辰,借著灰濛濛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到這是一個類似牛棚的地方。

低矮的夯土牆,叉叉丫丫的糙皮欄杆,滿是破洞的茅草頂上垂掛著破蚊帳一樣的蛛網,不時可見蚊蟲、飛蛾和蝙蝠無聲的掠過。

地上又潮又濕,散布著一堆堆霉爛的草葉,草窩裡橫七豎八的滾著幾十個男人,個個都赤`身`果體,滿身污垢,發如油氈,骯髒無比。

儘管四面漏風,棚子里依然悶熱難耐,充斥著騷味、霉味和糞便臭味,令人窒息。

這裡是低賤奴隸存身的圉棚。

自從大祀儀式上僥倖逃得性命之後,聶傷又被一個叫做『斗耆候』的貴族買走,離開了商都,來到了殷邑東南的『斗耆國』,成了一個地位最低下的賤奴。

這段時間,他受盡了屈辱虐`待,既無力反抗又無法逃脫,身心飽受煎熬。

看著自己瘦瘦的胳膊,聶傷很是惆悵,「體質太差了,別說與商人士兵搏鬥,就是跑都跑不出多遠。」

「這具身體原本還算強健,只是被俘以來一直疲餓交加,才變得這麼虛弱。」

「現在能不餓死就不錯了,哪有足夠的食物補充體力?」

「沒體力,這個樣子想要逃走,純粹是找死。」

「傷,怎麼還不睡?」正思索著,聽到有人壓著嗓子說話,扭頭看去,一個乾瘦的小老頭正用一隻獨目盯著自己。

「眇老,你睡吧,別管我。」聶傷搖了搖頭,又陷入了沉默。

「呵呵,心情不好,睡不著是不是。」

眇老坐了起來,輕笑道:「從貴族一下變成奴隸,換哪個心裡也受不了,慢慢習慣就好了。」

「嗯。」聶傷看了一眼獨眼老頭,心中泛起一絲暖意。

這眇老已經當了十幾年奴隸,輾轉好幾家貴族。因為他會一點草藥術,奴隸的傷病他都可以勉強應付,所以沒被當成祭品,也沒被太過虐待,才能一直活到今日。

就在前天,奴隸們在山上鑿路時,眇老失足墜崖,落入了山澗激流。眾人立在崖邊看他呼救,卻都無動於衷,只有新來的聶傷跳入澗中,奮力將他救起。

眇老感其恩,自此親近聶傷,儘力照顧著還不適應奴隸生活的聶傷,讓聶傷也在孤獨困苦之中有了一絲依靠。

「唉,多往好處想想。」

眇老繼續安慰道:「幾百年來,你還是第一個在商人的國祀儀式上活下來的人牲,你小子可真幸運……」

「幸運個屁!」一個粗魯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就見對面坐起了一個鬚髮如亂草、身材高大的黑漢,瞪著一雙牛眼,對聶傷叫道:「死在商人國祀上,總比被小貴族祭了某個不知名的祖先,把腦袋和豬頭擺在一起好。你就應該死在那裡!」

就像後世的監牢必有獄霸一樣,圉棚中也有圉霸,便是此人。

這廝名叫烏鼬,一直在奴隸中作威作福,這幾日正想找碴收拾聶傷。

「烏鼬,你說笑呢。」眇老不敢惹他,搖頭笑笑。

那烏鼬沒理眇老,罵道:「這小奴,每日累的要死,還要把自己收拾的乾乾淨淨,都落到和我們一起滾矢尿了,還當自己是貴族吶。啊呸!」

他指著聶傷,又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們之中多顯眼?這不是引的貴人們宰你嗎?哼哼,恐怕活不過下月的家祭嘍。」

「家祭?下個月?」

聶傷仰頭看著屋頂破洞里的星星,心中一緊,「現在是月初,最多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

「哈哈哈,怕了?」

那烏鼬得意一笑,上下瞅了聶傷一番,站起身來揉揉肚子,對著地上的奴隸大喝:「死倒屍,滾開!」

他踢開擋路的奴隸,走出幾步,掀開破草裙,在人群中蹲了下來,嘴裡隨即發出『吭吭』的聲音。

就聽『嗵』地一聲,一大堆穢物從他雙腿間噴了出來,污穢甚至濺到了旁人身上,惡臭立刻瀰漫開來。

這番動靜早就驚醒了其他沉睡的奴隸,都抬起頭來,見到此景,也不以為意,而是帶著詢問的表情看著烏鼬。

「吭……吭……吭……」烏鼬嘴裡咬著草棍,很是享受的使勁憋。

他眯著眼睛瞅了一眼其他人,隨意的一揮手,奴隸們得到允許,紛紛蠕動起來,一起起身便溺。

草棚里根本就沒有設置大小便的地方,眾奴隸都是隨便找個空位,或站或蹲,就地解決,完了之後又若無其事的躺下繼續睡,一點也不在乎自己身上是否會沾上污物。

排水的聲音,因吃草根樹皮太多導致便秘的努氣聲,還有無處可躲的臭氣,共同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副噩夢般的場景。

冷眼看這一幕,聶傷的臉上沒有厭惡之色,而是滿面悲憤。

這就是奴隸!!!

鄙賤如禽獸的奴隸!

在商人眼中,奴隸不是人,是牲畜。

既然是牲畜,就應該有牲畜的樣子。

豬馬牛羊在圈裡養,隨地排便,在自己糞便上睡覺,奴隸自然也應該這樣生活。

奴隸甚至連牲畜都不如,牲畜至少還能吃飽,被精心照顧,不會被毒打虐待。

「牲畜可以隨意宰殺食用,奴隸也可以!」聶傷雙拳緊握,胸中充滿恨意。

相比惡劣的生活環境,他更憤恨自己的生命被人掌控。

商人崇信鬼神,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要求神、問神,又有血祭之俗,動輒宰殺牲畜、奴隸獻祭,認為祭品數量越多,質量越好,就越能取悅神。

因為有如此之多的祭神活動,以致商人幾乎一年到頭都在祭祀,一般情況下,普通的祭祀只需供上食物、牲畜即可,只有重大節日才會宰殺人牲,

可是商人貴族淫`奢放蕩,好攀比,宰殺奴隸不僅用來祭祀,還是一種娛樂活動和鬥富的手段,在本不需要獻祭奴隸的場合屠宰奴隸,即可交際縱`欲,也能顯示自己雄厚的財力。

越是大貴族,殺的奴隸就越多,聶傷所在的這家斗耆候,據說已經開始沒落了,就這樣一個勢力不大的商人貴族,在他來到這裡的五天時間裡,已經親眼見到兩個奴隸被宰殺了。

在這種環境下,每個奴隸都朝不保夕,說不定明天一早,自己就被拉出去宰了,然後被煮熟或者做成烤肉、腌肉吃掉。

長期的恐懼,高強度的勞動和營養不良,讓他們精神麻木,個個如行屍走肉一般,像眇老和烏鼬這種還能保持個性的,都是心性極為堅韌之人。

「一定要儘快想到脫困之法!」

聶傷整理著身下的草墊,心情更加急迫。

他這裡是圉棚里唯一一塊沒有矢尿的地方,自從他佔據這裡以後,沒人敢在此處排~泄。除了拚死守護自己領地的原因外,更重要的是其他奴隸都忌憚他的貴族身份。

雖然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國貴族,但是聶傷的家族血緣卻能一直追溯到神農炎帝。

這是個無比看重血統的時代,在出身低下的奴隸眼中,貴族都是上古聖王的後裔,他們有神靈護佑,只有貴族才能傷害貴族,低賤之人的手沾染了貴族血液,會遭受神罰。

奴隸們都知道聶傷的身份,他們對貴族的敬畏深入骨髓,更何況是已經被神話的神農氏的後人,哪怕聶傷已經淪落成了賤奴,也不敢辱他太甚,就連圉霸烏鼬也不敢輕易對他動手。

然而,在自詡天帝子孫的商人看來,他的血脈也不過如此,既然做了奴隸,就是牲畜,唯一的特殊之處在於他是一頭貴重的牲畜,捨不得隨便宰殺,要留在重要儀式上獻給神。

「按理說,一般的家祭應該不會獻祭我吧?但是誰又說得准呢?」

貴族心思難測,死與不死全在他們的一念之間,價值再高也不過是頭牲畜而已,說不定哪個貴族看他不順眼或者太順眼,隨口命人宰了取樂。

處境如此險惡,活著也是一種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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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殷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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