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暗黎明
「喔喔喔!」
黯月早沉,天色黑暗,還未見一絲光明,雄雞就已經伸著脖子打鳴了。
要不是來趕人的家奴也同樣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聶傷真懷疑有人像周扒皮一樣半夜學雞叫。
「沒聽見雞叫嗎?都起來!」
外面亮起了火把,大門朝外拉開,兩個纏著麻布圍腰的家奴站在門口,一邊打哈欠一邊叫喊。
奴隸們窩在亂草里,像一地死屍般沒有絲毫動靜,他們實在太累了,能多睡一會是一會。
家奴叫了幾聲,就見爬起一個圉頭烏鼬,其他沒有一個動彈的,氣的直瞪眼:「不長記性的東西,非要鞭子抽著才行!」
二人本不想踏入滿是污穢的圉棚,氣急了也顧不得臟,立刻沖了進去,腳踩著黏糊糊的地面,心中更怒,一頓竹鞭狠抽,烏鼬這廝也幫著踢人。
「啪啪啪……」
「起來!起來!」
「還站著?懶骨頭!往出走!」
「粘在矢尿上了嗎?你們這堆臭蛆!」
……
奴隸們還在爭取時間睡覺,直到打到自己身上,才抱著頭磨磨蹭蹭的爬起來。
家奴抽打著奴隸的光脊樑,像趕豬一樣把他們驅趕著出門,一邊打一邊咒罵,同時用手遮住口鼻,一副噁心欲嘔之色。
同為奴隸,這些家奴的地位卻高的多。
他們有的是破產、犯法等原因淪落為奴的商國庶民,有的是做了好幾代奴隸,取得貴族信任的熟奴後代,還有的是奴隸中的農夫、工匠、牧人等生產者,雖然也會被主人處死,但卻沒有被宰殺獻祭的危機。
總而言之,家奴的等級再低也是人類,完全有資格歧視聶傷一夥『牲畜』。
別人都在挨打,聶傷卻不願受辱,在烏鼬朝自己衝過來時,便招呼眇老起身,自動跟上前面的奴隸。
家奴們已經見慣了他的自覺,沒有施之以鞭,烏鼬沒打到他,也只能悻悻的推了一把,喝他快走。
一出門便見火光明晃,人影搖動。圍欄圈起的空地上,一個留著齊耳短髮,腦後拖著幾根小辮子的中年人負手站在中央,正是斗耆候家管理奴隸的家臣,稱作隸臣。
隸臣周邊還有五個家奴,其中四人舉著火把,提著棍棒短戈散在四方,剩下一人立在隸臣身後,手裡牽竟然著兩條黑色巨犬!
此獸高近四尺,獅頭寬吻,肌肉發達,樣子極為兇猛,卻蹲坐不吠,一看就訓練有素。
它們是被專門培育出來的用來追捕逃奴的犬種,常食人肉,極擅獵人,對眼前的奴隸有很強的敵意,正呲出獠牙,嘴角流涎,擇人慾噬。
奴隸們甚懼那對黑犬,都縮著身子盡量遠離它們,亂鬨哄的擠做一團,聶傷也見識過『獵奴犬』的兇殘,異常警惕的躲在人群中間。
兩個家奴把人都攆了出來,命烏鼬組織奴隸排隊,又鑽進了旁邊的一個圉棚里。那是乙棚,他們所在的是甲棚,斗耆候家裡所有的男性賤奴都關在這兩個圉棚里。
「獃頭鵝,看我作甚?還不快挨個站好!」烏鼬踢打著眾奴隸,把他們一個個塞進隊伍里。
聶傷看著他神氣的樣子,心中忽然一動。
圉頭是隸臣默許的存在,他們能幫助管理奴隸,只要不打廢、打死人,可以在圉棚里為所欲為,同時還伴隨著一樣巨大的好處——被挑做祭品的幾率要低的多,畢竟隸臣也不願意殺掉自己用熟的走狗。
「能多出一點活命的機會也好。」聶傷緊盯著烏鼬,目光灼熱燙人。
「你的圉頭之位,我要了!」
……
隊伍很快排好了,幾個家奴用竹篾編成的圈把奴隸的脖子挨個套上,再用繩子把圈套上的扣一串,竹圈便收緊難脫,很快就把兩個圉棚六十多號人串成了四串。
「出發。」隸臣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一揮手,驅動隊伍離開了圉棚。
此時天邊已經泛白,能見度好了許多。聶傷被串在中間位置,低著頭,借著垂下的長發遮掩,邊走邊在暗中觀察周邊環境。
他們所在是畜院,就是斗耆候家飼養牲畜的地方。院子足有百畝大小,圉棚在南牆邊,附近有好幾個大棚和獸欄,裡面飼養著大群家畜。
周邊一圈一人多高的籬牆,豎木為干,柳條編框,再塞以荊棘,又寬又厚,遍身是刺,難以逾越。
「哦,隸臣,今天這麼早啊?」
走到畜院門口,兩個守卒揉著睡眼從一旁的草屋裡走了出來,朝隸臣打聲招呼。
「嗯,這幾日都會很忙。」隸臣微笑著點頭。
守卒隨意掃了眼奴隸隊伍,一個過去推門,一個將系在門旁的兩條惡犬牽走。
穿過籬牆大門,前方亮著幾點火光,火光下是一堵黑乎乎的高牆,牆裡就是斗耆候的莊園。作為賤奴,聶傷從沒進去過那裡,只見過莊園門口的持械守衛和不斷進出的車馬。
「快走!」
狹窄的小路上,兩個家奴在前面領路,隸臣和黑狗壓陣,其他四個家奴在隊伍左右來回巡視,鞭子一直沒停過,喝令奴隸快行。
眾人的活動激起了連片的狗叫,四周狗影重重,狗群攢動,對著奴隸們大聲吠叫,那是斗耆國飼養的守夜吠犬。
這個時代還處在半蠻荒狀態,人類定居點之外全是叢林荒野,遍布未開化的野人和猛獸,加之城池建設水平低,夜間危險重重,所以各部族都會養很多狗來報警、守夜。
此外,犬狗還可以用來追蹤、狩獵和作戰,是用途非常廣泛的畜力,有實力的貴族和國家還會有專門的養犬人,設立養犬官職,大批飼養犬狗。
犬類對此時的人類異常重要,他們的養犬規模之大,馴犬水平之高,遠超後世之想象。
由於狗的存在,使奴隸逃亡的成功率降到了最低點,這種嗅覺靈敏的動物會追的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聶傷也正因為顧忌狗群而不敢逃走。
走了不遠,天色漸漸亮了,天地間升起了白霧,如薄紗一樣緩慢流動,隱約可見遠處陰沉的密林和高大的山影,而他們所在的地方,則是山間林地中的一大片平原,平原上散布著一個個村落,鋪滿了人類開闢的田地。
一行人趟著著濃重的露水,在大片農田阡陌中快速穿行。田裡雜草蔓生,莊稼稀疏,不時有小獸竄起,鳥雀蓬飛,彷彿後世的荒田一樣,但聶傷知道,這是這個時代農田的正常狀態。
隸臣催的緊,隊伍走的很快,急急趕出近十里地,又進入了難行的樹林之中,就在奴隸們體力將要耗盡時,眼前豁然開闊,出現了一大片空地,滿是砍伐的痕迹,殘根參差。
聶傷在這裡勞作過一次,知道此地是一個伐木場,周圍的樹林則是斗耆候領地里最好的林場。
這裡地勢平緩,灌木稀少,生長著高大的優質木材,榆、棗、槐、櫟皆有,甚至還有很多貴重的檀木。
依著伐木場的路口,還有一圈木柵立在那裡,裡面是幾間木屋和一個簡陋的哨塔,駐紮著守衛林場的戍卒。因為此處也是斗耆候領地的邊界,常有野人出沒,所以有士兵駐守。
哨塔上的士兵遠遠看到來人,朝裡面叫了幾聲,便見十幾個衣衫不整的商人士兵並幾條搖頭擺尾的狗走出柵門迎了上來。
「哈哈,隸臣來了。」
「擾了戍長美夢。」
「汪汪汪。」
「汪汪汪。」
雙方打過招呼,那相貌粗野的戍長好像和隸臣很熟,拍著他的胳膊說道:「仲柏,今天怎麼來的這麼早?」
「唉!」叫仲柏的隸臣嘆氣叫苦道:「蒼兄,柏禍事至矣。」
「哦,出了甚事?」
「你也曉得,那家宰一直欲除我而後快,這次故意為難於我,命我三日內備齊七十料原木,卻又不給我添加人手車馬。說要是完不成,誤了侯主出征之事,定然饒不了我。」
「怎麼可能!」
那頭目蒼聞言大驚,掃視了一遍眼前無精打採的奴隸,道:「就這些風都能吹倒的廢物,全部累死也不可能采完木料。」
仲柏苦笑道:「所以我才天沒亮就帶他們過來幹活,爭取多運點回去,到時在主事的芹夫人面前求告一番,或許能免掉懲罰。」
「此事難矣。」蒼搖搖頭,又問道:「你可找貞人卜過?」
「當然卜過。貞人占曰:帝令出,亡憂。說讓我放心去做,難題自會解決。」
仲柏不悅道:「你說他這卜的是什麼?等於沒說嘛。白費我幾斗新粟。」
蒼撓撓頭,也無法可想,只能安慰仲柏:「我會幫你督著這些賤奴,讓他們偷不得懶。」
仲柏謝過了,抬頭看了看周圍,問道:「山中野人沒再來襲擾吧?」
「哈哈哈。」蒼拍大笑道:「來過兩次,不堪一擊,都被我逐走了。」
仲柏嘆道:「本來就難以完成采木之責,若是再有野人騷擾……唉,家宰那土豚定會讒言免我之職。」
蒼拍了下他的肩膀,安慰道:「吾弟且放心,有我駐守此處,保證野人擾不到你。」
「那就好。」
「我這就取器械與你。」蒼對手下囑咐兩句,幾個士兵便從屋裡抬出了兩筐工具。
「吾弟,最近候主大造兵器,金器緊缺,本來規定奴隸只能用石器,怕損壞了貴重金器。」
他指著籮筐里的青銅器說道:「不過今日事急,我把所有金質斧鉞都給你用,你只要留心看著點,別讓壞心眼的賤奴故意毀壞了就行。」
仲柏感動不已,躬身施禮道:「蒼兄這番情義,弟銘記肺腑。」
二人不再多言,立刻命人把奴隸趕到樹林里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