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計

中計

連淙看著那些忙忙碌碌搬運著火器的軍士,猛然心中一顫:「不好!」拉了大流士,徑直向前衝去。

大流士來不及掙扎,身後突然響起連綿不絕的爆炸聲。爆炸聲音不大,但是一陣接著一陣,似乎沒有止境一般。連淙來不及察看發生了什麼,在城牆下繞了個圈,又向側邊飛掠而去。

待他力竭站定,再往身後看去,只見己方的回回炮陣地已經一片火海,空氣中隱隱瀰漫著一股硫磺味。原來作為防護措施,那神殿周圍早已埋了許多火藥。國師見主教被斬首,便引來風雲,一面吩咐心腹手下點燃藥引。那火藥炸將開來,頓時引燃了大流士軍士們的火油。大流士軍剛剛還一片順風順水,猛然遭遇這慘禍,一時無所適從。狼奔豕突,各自逃竄。其中一個高大身影帶著一身煙塵衝天而起。遠遠落地之後,又滾了幾十丈,才將身上的火撲滅,卻是那漁陽奴塔伊普。

大流士也是一驚。適才若不是連淙拉了他一把,自己即便不葬身火海,也難免大大吃一頓苦頭。正惱怒間,城頭國師顫抖的聲音遠遠傳來:「神帝顯靈!為我護法了!」

狂熱的教徒們目睹大變,又有國師煽動,頓時鼓噪起來:「神帝!神帝!」那城堡忽然門戶大開,一直百來人的騎兵氣勢昂揚,直直朝大流士和連淙衝過來。

連淙又是一張驚雷符祭出,拉著大流士便繞過火海,往本陣跑去。那些狂教徒全然不顧一路的電閃雷鳴,也不去救援被擊倒的戰友,一味猛抽駿馬,要將二人捉拿。

連淙眼看敵人越追越近,援兵卻還在身後五百步以外,心中大為焦急。他手上還有一張驚雷符,卻是不敢隨便發動了,只好帶著大流士,閉目飛奔。

敵人的駿馬蹄聲如雷,連淙已經能看清楚領頭之人血紅的雙眼。正要激發驚雷符再擋一擋,頸間一動,卻是顏岐跳了出來。他手裡扣了一大把的寒嬰蚋,表情又怒又可惜,朝連淙大吼道:「你得賠我的寒嬰蚋!」

都這當口了,他還這麼一副守財奴的模樣。連淙啼笑皆非:「好!都賠你!」

顏岐哼了一聲,轉身小手揮動,射出一枚又一枚的細小蚋蟲。他也沒挑什麼目標,只是在追兵隊伍中,每隔三四人就射一人。

風馳電掣的奔跑之間,誰又能看得清如此微小的事物?來敵只見這突然出現的童兒信手揮舞,忽然身上便痛癢起來。寒嬰蚋的毒性何等霸道?當初連張靈徽都沒有防住,何況那些只有蠻力的神帝信徒?這路追兵原本有一百二十人,被連淙一道驚雷符擊倒三四十人,此刻又有三四十人中了顏岐的暗算,滾倒在地。駿馬奔跑快逾飛鳥,掉下來的人又成了突然出現的障礙,又有十幾個人被中毒之人絆倒。那領頭之人見自己的隊伍損失慘重,卻毫不畏怯,依然奮力打馬追來。

連淙見敵軍只剩下二十來人,心下一寬,朝大流士喝道:「快回本陣!」一把將他推出,自己卻是將速度減慢了下來。

那邊陣中韓嫣好不容易從漫天煙塵中找到了連淙和大流士的身影,畫戟一挑,金盔金甲附身,策馬前來接應。霍斯魯的妻子葉娜也從一邊拍馬趕來。

連淙一揮赤金寶劍,身子衝天而起,躍入半空之中。星月教眾抬頭望去,但見自己追殺之人,竟然化作一道金光,從天而降,終於心中驚懼之意大起,隊伍越發散亂起來。

連淙躍入追兵正中,一道劍氣閃過,離他最近的六人立刻攔腰斬斷。他這一下橫掃千軍,用的是刀法而不是劍法,全憑自身內力雄渾,寶劍又犀利非常。教徒們見被他這麼一耽擱,大流士已經去的遠了,便紛紛不顧生死,朝連淙殺了過來。

連淙不欲被人纏住,便使出輕巧身法,在敵人身邊游鬥起來。敵軍馬戰沖陣之勢已破,又如何能抵擋他的進攻?頃刻之間又有十數敵人被他劍氣所殺。一百多人的追擊隊伍,所余不過七八人而已。倒是有幾十匹無主之馬,在附近流連不去。

那首領是一名狂熱的星月教徒。剩下的那七八個人,基本上也是教中有天分能習得一些武藝法術的人。見連淙倏忽出沒難以捉摸,首領怒喝一聲,一拉手中的一根繩子。機括聲起,上百枚毒針疾射而出。剩下的那七八個人只比他晚了半息,也紛紛激活機括,射出毒針。

一時間,千百枚毒針朝著連淙鋪天蓋地地射來。間不容髮之際,嗡地一聲,連淙激活了一張金光符。那些毒針撞到金光之上,紛紛落下,無一能衝破防禦。

這一番廝殺,韓嫣和葉娜業已衝到連淙身前。韓嫣的方天畫戟揮舞得如一輪明月一般,擋著披靡。葉娜卻是素手連楊,射出了十幾把細小飛刀。

那七八個人頓時都滾在地上,哀呼慘叫起來。被韓嫣的畫戟劃到的還好,無非腸破肚爛斷手斷腳。被葉娜的飛刀傷到的就慘了。她的飛刀上淬了烈火斷腸草之毒。中毒之人但覺渾身被烈火灼燒,彷彿身處地獄。慘叫了一刻鐘,才漸漸沒了氣息。

這一陣大流士方面雖然被毀了大部分的回回炮,卻也將敵軍趁亂殺出的騎隊斬盡殺絕,終不曾折損太多士氣。倒是國師一方,手中精銳損耗泰半。一時間城內哀鴻遍野,已經有人心生降意。

連淙不敢看韓嫣要殺了他的眼神,一路朝葉娜道著謝回到陣中。顏岐反覆叮囑,一定要將寒嬰蚋折價還他。連淙答應了三次,這財迷才倏地化作一塊黑色玉石,掛到了他脖子上。

城上莫折花再次現身,朝連淙大笑道:「連兄果然非凡!你自己能逃了我不稀奇,還能帶著那傻子王子一起走,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大流士知他貶低自己,是有意挑撥離間,嗤笑道:「我聽連淙兄弟說起,你也是一個奇男子。想不到今日一見,原來是個只會搬弄口舌的傢伙,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莫折花笑道:「你這番幫王子,倒也有趣。借著手下死裡逃生,還能出口傷人。你要是覺得我只會搬弄口舌,何不上來與我比劃比劃?」他手指一勾,言語中輕蔑之意四溢。

連淙輕道:「大流士你與他說話,我找個機會射他一箭。」

大流士輕笑道:「最好讓他吃個大苦頭。」

連淙手裡有餘大弓所留黑弓,還有許多箭支。他自知從未習過弓術,但是只要有個大致的準頭,射出兩支爆炸箭,即便傷不了人,也能弄莫折花一個灰頭土臉。趁著大流士與莫折花來回胡說八道,他悄悄掩道陣前,取出了黑弓。

這黑弓似有靈性,隱隱不願為他所用。連淙運盡內力,才勉強將它拉開。一箭既出,弓弦「增」地一聲彈在他戶口上,竟然彈出了一條血痕。即便如此,那一支紅箭還是如流星趕月一般,朝莫折花射去。

莫折花剛察覺不對,便見一支利箭朝己方射來。那箭支準頭甚差,離他足有十步遠。瞬息之間,紅箭射在了一個星月教徒的身邊,「叮」地一聲,入石三分。那教徒正要譏笑一番,紅箭猛然爆炸,將他兩條腿炸得稀爛。

連淙又射出一箭。這一箭射得更是艱難。黑弓彷彿有靈,知道他根本不懂弓術,一門心思不願配合。連淙好容易射出一箭,卻比上一支偏得更遠。不過這次卻沒有人敢再笑他的準頭了。

第二支箭憑空炸開,連淙又搭上了第三支箭。莫折花已經發現是他在暗箭傷人,揚聲笑道:「連兄好心機!來,我站在這裡,你要是能射中我,我這就引頸就戮!」

黑弓這次是怎麼也拉不開了。連淙再怎麼用力,那弓弦猶如鑄死在弓臂上的鐵絲一般,紋絲不動。連淙撓了撓頭,收起了弓箭,朝莫折花道:「我社不中你。要不你下來,我們倆做一場?」

莫折花背起了雙手,彷彿恢復了第一次見面時的做作:「連兄啊。你我俱是追風逐月之人,彷彿晨靄一般優雅自在。難道真的要任這世間的污濁,污染了你我的碧心么?」

連淙失笑道:「我是人間一俗子,哪堪有朝天下聞?莫兄若是請酒,連淙但無不飲。除此之外,卻不敢與莫兄比肩了。」

莫折花惋惜嘆道:「痛也!痛也!」竟自回箭樓中去了。

此時天色已晚。今日一番苦戰,星月教損兵折將,莫折花和國師竟絲毫不見沮喪。大流士與眾人相議,都道二人必然還有倚仗,只是實在想不明白對方還有什麼牌沒有出。這樣的內戰絕不能久拖不決。萬一自家兄弟鬩牆,結果引來了外面的覬覦,那就殊為不美了。大流士正鬱郁間,又有信使來報,居魯士早上出城之後便不見了蹤影,更是讓他心頭壓上了一塊大石。

眾人議至深夜,都道強攻必然傷亡慘重,不如再去調遣回回炮來火攻。今日已經燒過的地方,量來不會再有火藥埋伏。大流士留在軍中主事,連淙卻是回到了他的客舍。阿伊娜和米拉見他回來,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倒也沒有問長問短,只是給他準備了一頓大大的晚餐。

阿依古麗今夜沒有來,連淙與二女一番顛鸞倒feng,擁著二女嬌腴的身體,卻是怎麼也睡不著。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月初的夜晚出奇的寂靜。沒有了月亮的光芒,星星變得更加閃亮繁複。連淙望著那長長的銀河,忽然有些思念起姜菱。

他並不經常想起自己的女人們,即便無意中想起來,也是張靈徽和蘇淺雪居多。小菱兒。。。現在在做什麼?會在想他么?他心裡有些隱隱的自責,責怪自己沒有將一盆水端平。思慮半天,暗嘆了一聲,總要解決了這邊的事情,再趕緊去京城。也許可以路過一下龍虎山?要是去了龍虎山,再不去琅琊而直接去京城,對小菱兒實在有些不公平。那妮子不會真的萬里尋夫吧?靈徽和淺雪都是成熟理性的女子,小菱兒就有些女孩子的嬌縱和衝動了。

這一團剪不斷理還亂,隱隱又想起師父曾說自己心思過於活泛,修行的資質固然極佳,卻不太有修行的心性。自己的心性於修仙是如此,與情愛更是如此。自嘲一笑:「見一個愛一個,又放不下。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越想越是頭大,信步間拐過一堵矮牆,卻看到韓嫣正坐在一張藤椅上,靜靜發獃。剛想避開,韓嫣出聲道:「看到你了,還躲什麼?」

連淙張口無聲地笑笑:「怎麼在這裡發獃?」

韓嫣看了看他,輕聲問道:「你說今天對陣的兩邊,是不是都是巫族遺民?」

連淙心中一黯,點點頭道:「想來大多應該是吧?倒也有些別的族裔。。。」

韓嫣深沉的目光投向星河:「日升月落亘古,這些打打殺殺,顯得那麼渺小無聊。」

連淙長吁了一口氣,嘆道:「誰說不是呢?要我說,只要誰也別惹著誰,大家都坐下來好好過日子不好么?以前各族相伐。現在太平一點了,各族內部又開始打來打去了。」

韓嫣居然笑了一笑,似是在譏諷他的幼稚:「功名利祿動人心,也沒什麼奇怪的。即便我神族內部,自相爭鬥爾虞我詐,又有什麼不同?」

二人一起嘆了口氣。安靜了一會,韓嫣有些囁嚅問道:「你說。。。你說我神族想要再次崛起,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連淙沉思了一下,慨然道:「這能有什麼不對的?只是權柄利益越重的地方,是非也就越多。如今是人族得了天下。若是神族得了,照樣也會分裂成許多大大小小的國家。然後為了彼此的利益交相斫殺。也會有神族,掛個「為了神族血統」之類的狗屁理由,去剝削侵襲其他族類。」

韓嫣想了想,默默地點點頭,又問道:「那到底是好還不是不好?」

連淙一攤手:「我也不知道。這種事情,除非真的發生,不然誰說得清楚?真要我說,現在各族雖然頗有紛爭,總算沒有舉族之戰,倒也不算太壞。」想了想,道:「其實巫、妖、人三族在西域這邊已經融合得很好了。現在更是連相互之間的通婚也慢慢被人接受。這樣幾百上千年下去,世界回歸始初,不分族類,歸位一統,那或許會少了許多廝殺。」

韓嫣舒緩了一下身子,心情卻還是沉重:「也許你說得對。但是即便那樣,世間的紛爭還是停不下來的。」

連淙笑了笑,道:「我們說的不是一回事。不管是那個族類,個體總是要為自己爭取生存空間的。這是所有生物的本性,根本無法滅絕。一個個的個體,組成家庭。家庭組成村鎮一類的小群體。小群體之間如果有衝突,還是會有相爭。再往上,小群體又構成大群體,大群體又構成更大的群體,直至分成各個種族。我希望的不分種族,就是希望能消弭這種最大群體之間的普遍紛爭。」

韓嫣嘆了口氣,道:「要是能熄了世間所有的紛爭,那就好了。」

連淙笑道:「那不可能。」微皺了皺眉,道:「也許世間所有的資源都豐富了,豐富到資源已經不再惹人眼紅。譬如你我都是家財萬貫的土豪財主,我們就不會為了一個包子,一根肉骨頭而自相殘殺了。」

韓嫣撲哧一笑,橫了他一眼:「你才是土財主!」意識到這話有些打情罵俏的意思,不由臉上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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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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