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
驀地外面突然傳進一個聲音:」且慢!你們這幫小傢伙,有酒喝也不喊我!還知不知道個上下尊卑?」
這聲音一傳進來,崑崙派眾人先愣了一下。以清遠的穩重,也不禁呆了一呆:」道同師叔?」
這道同乃是崑崙派的一個異類。他是上代掌門正常子的關門弟子,開智甚晚,三十歲始聞道,而後一飛衝天。唯其曾受妖族恩惠,對妖族甚是友好。又其天真爛漫,往往有不合時宜之舉,便不太與師兄們合得來。他嬉笑江湖,無拘無形,人稱邋遢道人。沒有什麼大事,等閑不回門中。
清遠話音未落,一條灰色的人影便風風火火地飄了進來。此人灰發灰須,一身葛佈道袍上滿是油污,臉上蒙了一塊不乾不淨的破布,背著一個碩大的火紅葫蘆,直接就飄到了首桌上。他倒也不挑座位,直直找了把椅子坐下,小心地將葫蘆放在身邊。看他仔細葫蘆的樣子,便似那是他的心肝寶貝。
崑崙眾人剛剛坐下,見本門師長來了,又都起來見禮。邋遢道人指指臉上的破布,哼了一聲道:」且慢!看到這個沒?我臉上有這塊尼姑袍襟布,你們這些木頭肯定就認不出我來。快快坐下該幹啥幹啥。」崑崙眾人無奈,只得坐下假裝不認識他。老道嘿嘿一笑,拿出三顆紅光艷艷晶瑩剔透的棗子,道:」劉小娃娃,我費盡心機,給你帶了三顆南極火棗做賀禮。這般厚禮,你還不快快將你男人那壇藏了四十多年的竹葉青拿來與我品鑒品鑒?」
吳思清見來了這麼位前輩高人,心下也是有些好笑。不過他執禮甚嚴,還是施了一禮道:」前輩有命,敢不遵從?只是晚輩這裡沒有竹葉青,倒是有一壇上好的汾酒,不知可合前輩雅意?」
邋遢道人只要有酒,便不太在乎。他說甚麼四十年的竹葉青,也就是想詐一詐。當下嘿嘿笑道:」你個娃兒老氣橫秋,不過看在好酒面上,且不與你計較。快快取來!」
劉三玉亦覺好笑,喚道:」淙兒,快去取來!」
她這一喚不要緊,連淙的臉色頓時就苦得不能再苦了,嘿嘿笑道:」這個,師娘,徒兒覺得吧,那汾酒太烈。如邋遢前輩這樣的高人,喝那酒,實在有些不合時宜。不如取那紹興女兒紅來,前輩必然更加歡喜!」
吳思清待要呵斥,轉念一想:」莫不是淙兒怕邋遢前輩酒醉失儀,所以要取黃酒?」待要說話,邋遢道人早已哭將起來:」你個小娃兒!憑甚這般小氣!你看看我這火棗,難道還值不得一壇好酒?」他一把將三顆火棗丟給了連淙:」枉我千辛萬苦一番心意,取得這無價之寶來賀壽,你居然吝於一壇好酒?你們欺人太甚!」一邊哭一邊說,一邊還抽著鼻子瞪著崑崙諸人:」眼看著長輩被欺負,你們這幫龜孫兒,也不知道來評理?」
清遠清洛諸人接話也不是,不接話也不是,真是恨不得掩面而走。吳思清看他越來越不像話,也是哭笑不得,對連淙道:」淙兒休得多言!快去取來便是!」
連淙期期艾艾待要說話,邋遢道人又哭著道:」你個小娃娃!該不是把酒偷喝了吧?快去拿來!」
連淙心一橫,朝他笑道:」正是!」
他這兩字一說,吳采芸的臉色立馬通紅了起來。話說端午節的時候采芸喝了兩杯黃酒,面色白裡透紅嬌艷無儔。連淙見了心癢難耐,便偷了那酒,撿了個月朗星稀之夜,和采芸在後山紫觀瀑前的老榕樹下哄著她喝了。采芸想起來連淙將酒倒在她身上慢慢啜飲的樣子,真是羞的無地自容。連淙自幼調皮搗蛋,師娘又護著,有些臉紅倒也不怎麼懼怕,只是朝邋遢道人笑道:」前輩當知美酒當前,誰能忍得住?晚輩著實慚愧!」對著邋遢道人他不怕嬉皮笑臉一點,卻是根本不敢去看他師父。
吳思清心下懊惱:」淙兒這,可真是無法無天了!」怒道:」豈有此理!自去後山尋得護山老猿,領三十心棍!」
連淙倒是一點也不懼怕那護山老猿。他幾次三番偷酒,倒是有一半是和這老猿一起喝的。一人一猿,早成酒友。只是劉三玉心疼徒兒,溫言道:」師哥,淙兒傷重,好容易有所回復,何不先記下懲罰,待得他傷愈再行刑罰?」
吳采芸也心疼連淙,捏著衣角,扭扭捏捏地道:」爹爹,也是女兒不好,是女兒串掇師兄去拿的。」
吳思清一聽更怒:」那便兩人都罰!今天是你母親生日,暫且記下,明日各去領罰!」
劉三玉心知吳思清秉持君子之道,尤其大庭廣眾之下,萬萬不能勸的吳思清改了心意,只得暗暗發愁。那邋遢道人看到這兒,卻又對著笑了起來:」嘿嘿,你個木頭腦袋,倒是教了個好徒弟,生了個好女兒!」
他是長輩,吳思清是罵也罵不得說也說不得,只好拱拱手連連賠罪。邋遢道人不理他,卻是使個法訣,他邊上八個桌子的酒便如噴泉倒流,自己進到葫蘆里去了。
龍虎山的八佰道人見了,不禁大笑:」你個老酒鬼!你們師祖要是知道你把乾坤挪移拿來灌酒,怕是要摔了你的葫蘆!」
「你個老色鬼。老道不和你一般見識!」邋遢道人轉頭朝吳采芸嘻嘻笑道:」小姑娘離這個老傢伙遠一點!我瞧你師哥挺順眼,不如我給你們做個媒人?」
剛才說酒的事情,采芸臉還紅著。被他這麼一說,更是面飛紅霞:」老前輩你再這麼說話,我們可不管你的酒啦!」
她是跺著腳說這話的,那小女兒情態,讓群豪紛紛莞爾。八佰道人更是大笑不止。
說話間,那酒就灌完了。說也奇怪,那葫蘆說小不小,但也遠裝不了十幾二十碗的,可他就是有本事把這八桌子酒都裝完了。正待要走,門外知客道人唱到:」清凈庵妙風法師偕眾弟子前來祝壽~」。邋遢道人頓時跳了起來:」要遭要遭!老尼姑來了,老道人要遭!」他東張西望,想找個邊門出去,怎奈雁盪派這廳堂,只得前面的大門和通往後院的角門,俱是人頭攢動。他一看桌布倒也闊大,靈機一動,一邊把手指放在嘴邊示意眾人不要出聲,一邊直接就鑽到桌子底下去了。眾人不禁瞠目結舌,又都有些好笑。
清凈庵是水月庵的分支,庵門就在會稽郡的仙霞嶺,離雁盪不到三百里地,平常與雁盪來往甚密。妙風是掌門妙雲的師妹,也是個急性子的。清凈庵諸人一進大廳,頓時就注意到主桌邊上的大紅酒葫蘆。原來邋遢道人急著鑽桌子,倒是把酒葫蘆給忘在了桌邊。妙風一愣,旁邊一個模樣甚是清秀溫婉的小師太開口了:」師父你看,那好像是取了我們火棗的道士的葫蘆。」她一開口,見眾人瞧她,頓時便臉紅了。
妙風笑道:」偷便是偷,說什麼取!那道士倘若不現在就出來,我便告訴大家他昔年的情史!」
邋遢道人一聽這話,立馬便鑽了出來,一邊喊著師太且慢,一邊連連作揖:」是小道有眼無珠!您老人家法力無邊,千萬擔待!」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只喝了一聲:」咄!」連淙手裡那三顆火棗變飛到他手上了:」老道我也是怕歹人來搶了你們的物事!你看,剛從這火棗不是在雁盪這小子的手上么?」轉頭沖連淙到:」小娃兒!你說!我剛才是不是已經把棗子給了你了!」
連淙笑道:」正是!不過…」
邋遢道人立馬打斷了他,得意洋洋朝妙風道:」好了好了。咱也不說其他了。我看這小子的媳婦兒天資不錯,且去指點她兩下!告辭告辭!」他倒是有急智,怕連淙說穿,便給采芸個好處。妙風笑道:」有勞前輩在桌子底下練功夫。」眾人哈哈大笑,連妙風邊上那個害羞的小尼姑也成了掩嘴葫蘆。邋遢道人打個哈哈:」好說好說!」一把抓起葫蘆背在背上,又抓起采芸就奔了出去。劉三玉待得要追,卻被吳思清抓住了手輕聲卻堅決道:」這是芸兒的機緣!」劉三玉反應過來,駐足而笑。
清遠見本門師長擾亂了壽宴,只得朝吳思清夫婦道歉道:」本門師長衝撞了壽宴,著實慚愧!」言畢深深一禮。崑崙眾人也齊齊跟進。吳劉二人連忙還禮道:」道同師祖遊戲江湖。今日能來,真乃蓬蓽生輝!淙兒,還不快去拿酒來!」
連淙不敢多言,自去安排給那八桌宴席補酒不提。
且不說大廳里觥籌交錯,單說采芸被邋遢道人拉著,風馳電掣朝山後奔去。她畢竟沒有試過這般飛奔,一開始甚是害怕,慢慢倒也習慣了。不多時,二人來到了祀水谷前。這祀水谷甚是狹窄,中間只一條小路,路邊有一條山澗。邋遢道人奔到山澗前疏忽停下。他停得急急忙忙,采芸差點衝進山澗里。虧得老道人拉住了。
邋遢道人掬了一把澗水喝了,方朝采芸笑道:」你個小娃娃,看起來資質不凡,怎得功夫這麼差法?定是你爹爹媽媽不會教了?」
采芸好容易調勻了呼吸,聞得此言,自不服氣,哼到:」才不是!我雁盪內功,向來循序漸進。我這是自己懶,可不是功法不好!」
邋遢道人嘿嘿一笑,也不去和她爭辯,抓了她的手腕,施了一絲真氣在她丹田中緩緩試探。采芸見他搖頭晃腦念念有詞,不禁出聲道:」前輩…」
「前輩什麼前輩!不要作聲!」采芸只得住嘴。邋遢道人捻著他亂糟糟的鬍子,一邊以自身真氣探查采芸的奇經八脈,一邊嘖嘖讚歎。半晌方道:「小妮子底子不壞。可惜早失了童身,嗯,大概是那個偷酒喝的小子,怕是練不了我崑崙的至高心法了。嘖嘖,可惜啊可惜!」
采芸聽他講失身給師兄和偷酒喝的事情,早已霞飛雙頰,但聽得他說練不得至高心法,心下難免有些不服:「誰說的啦!淙哥哥說,陰陽相交是天地大理,順其自然,於武藝法術俱有助益,怎麼就不能練習至高心法啦?」
邋遢道人眼一瞪:「小娃娃家家的,知道個什麼!我崑崙至高心法,講究天圓地方,醞於一息間。你師兄那是哄你的呢。你丹元早有縫隙,便如這顆雞卵!」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拿出一顆雞蛋來,「瞧見沒?這蛋殼上早有裂縫,我不加壓力倒也罷了,但是一旦我加諸內力…」起先蛋殼上並無異樣,但是數息之後,一條條晶亮的蛋清絲便從雞蛋上懸了下來。邋遢道人嘻笑道:「看到沒,你便是這顆雞蛋,已經四處漏風咯。」他運起內力,那雞蛋黃瞬時便熟了。笑笑將之丟給采芸。采芸惱他說的話,又有點擔心自己的修為真的止步不前,便嘟著嘴坐在一邊,順手將蛋黃丟在嘴裡,嘟囔著道:「哼!我偏喜歡沒有蛋清。光有蛋黃,可香多啦!」
邋遢道人本待要笑,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光有蛋黃,可香多啦,光有蛋黃,可香多啦。。。」采芸看他眼睛都直了,不禁又有些害怕起來。邋遢道人念念有詞,突然回過神來,朝采芸笑笑道:「不必害怕,老道突然想通了一個道理。可得謝謝你了。」
話音未落,一本淡藍色的薄絹冊輕飄飄地飛到了吳采芸手上。邋遢道人笑道:「看你是個痴情女子,這本法訣是妖族所作,非有情人不可修鍊。你且拿去修鍊試試。有甚不清楚的地方,問你娘便是。三年之後,我再來雁盪指點你。」吳采芸但要感謝,那道人轉眼便不知去向了。遠遠傳來聲音:
貪瞋痴怨世人悟,悲歡離別幾多苦。我便乘鶴西天去,垂首悔將紅顏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