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山
采芸看了看那冊子,淡藍色的封皮上有一絲粉紅,寫了「七星要訣」四個小篆,果不似邋遢道人之物。上面又有些妖族文字,她卻不識得。她不知當年年輕的時候,邋遢道人與一妖族女子相戀甚深,這是那妖族女子之物。她隨手翻了兩下,但覺頗為精深,知是絕佳功法,甚是喜悅,便仔細貼身收藏起來。抬頭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朝雁盪大堂回去了。
此時大堂里眾人已經分成了兩部分。老成持重些的圍坐在一起侃侃而談,武技法術,天下大勢,無所不包。生性洒脫些的便斗酒的斗酒,嬉笑的嬉笑。更有那年輕些的俠士俠女,趁此機會互相接近吐露心聲。雁盪眾人招待眾賓客,忙得不可開交。吳采芸找到了連淙,把事情都與他說了。連淙大喜,點了點她的額頭,又去忙碌不提。采芸怕秘笈有失,又找到了她二姐,將那本七星要訣交給她保管。採薇只是搖搖頭,對這個長不大的妹妹只有寵溺。
正在眾人歡聚之時,遠遠地傳來一聲厲嘯:「有人攻山!」接著大堂里的傳聲葫蘆不住地尖嘯起來。吳思清二人一驚,分開眾人來到堂前。待要吩咐人下去查看,一個人影飛快地串上來了。吳思清定睛一看,原來是山下的知客道人泰初。他髮髻散亂渾身血污,胸前插著一節粗大的竹子。見到眾人只喊了一句:「敵襲!」,便一頭栽倒在了地上。劉三玉的六翅天蠶倏地飛出,在他身邊繞了一圈,放出淡金色的光芒。只是這金光轉眼就黯淡下去了。劉三玉一嘆,吩咐弟子們將泰初的屍身收殮了。
眾人見敵人如此狠毒,尚未通名報姓便已殺死一人,具都大嘩。吳思清提氣一聲清嘯,嘯聲中已帶上了悲憤之氣:「何方高人,來我雁盪門下,有何賜教?」
嘯聲方落,遠遠但見一襲青紫罩衫,似緩實急地飄上山來,背後還跟著一個黃色衣衫的小姑娘。小姑娘之後,又有一錦袍壯漢,領著數十黑衣人,各持兵器。走得近了,才看出此人身高八尺卻極乾瘦,枯黃臉孔,慘白瞳仁,彷彿死人。那小姑娘倒是秀口紅唇,清秀可愛得緊,只是手上拿了一把三尺來長的鋸齒刀,幽幽發著綠光。二人來到山上,也不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眾人。
吳思清心中怒極,語調卻是一如既往的平和:「閣下何人?」
那青紫漢子冷冷地看了吳思清一眼,道:「如何?若我是名門正派,殺了你的徒子徒孫,便不打緊?」
吳思清並不與他爭辯,只是問道:「可是我門下弟子對閣下有何不敬?」
那漢子道:「我乃魔教大護法木君子。你這道人,教下的糊塗弟子,見我魔教護法,居然不跪,可不該死?」
此言一出,在場的老一輩人皆驚呼了一聲。木君子所謂的魔教,正道也稱之為魔門,是一個尊奉魔族的門派。一甲子前,玉林寺主持神羅大師驚才絕艷,帶領正道群俠與之一場大戰,結果死傷零藉。魔教也從此一蹶不振,絕跡江湖。想不到今日竟在此出現。
吳思清尚未答話,旁邊索大成喝到:「好賊子!魔教餘孽,人人得而誅之!」一條黑色的困龍索便朝魔教眾人捲去。魔教中搶出三人,挺刀將困龍索接住。這三人乃是一母同胞,更在名師指點之下,修習同一種功法。三人同進同退,猶如一人。單打獨鬥的話,三人加起來都不是索大成的對手;一起動手,卻是威力倍增,頓時將索大成纏住。
吳思清更不言語,一聲清嘯,配劍「洗兵」錚錚作聲,劍鋒上散發出一層青色劍華。劉三玉亦撤出雙刀,六尺天蠶盈盈浮起,放出金色光芒。二人相視一眼,一齊發動,青金光芒如流星過天,徑向魔教眾人攻去。
木君子不慌不忙,旁邊女子嬌笑道:「我來試試。」綠色鋸齒刀光芒大盛,登時將吳思清夫婦的攻勢擋下。她一個稚齡女子,一人抵擋雁盪掌門夫婦,竟毫不畏懼。轉眼十數招過後,她依舊氣定神閑。進攻退守,遊刃有餘。
木君子一聲令下,魔教眾人散為三人一組的小隊,各自為戰。群俠見此光景,紛紛參戰。崑崙派,龍虎山,普濟寺和水月庵心有默契,只遣門下年輕弟子出戰。長輩們則在一邊護法,查漏補缺。清洛使一柄桃木劍,天音寺的眾僧皆持戒刀,石憨兒使一根鑌鐵齊眉棍,水如音使她家傳的一柄承影劍,最特別的清凈庵那愛臉紅的女尼靜宜,手上拿的是一本妙法蓮華經。但見她法相莊嚴,經文誦處,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紛紛湧出佛經,擊向魔教眾人。只是她法力尚淺,真言到處,只能擾亂敵人,不能真正殺敵。
連淙此前受傷,武藝法力均大打折扣。此時只能與本門師弟師妹們一起,結陣自保。
雙方勢均力敵。戰了一陣,清遠等見己方開始有傷亡,便紛紛加入戰陣。木君子卻依然袖手旁觀,在戰陣中倏忽漂移。正道豪俠有所不知,魔教中人看似混戰,實則以木君子為中心,眾人的站位慢慢形成了一正一倒兩個三角形。兩個三角形又漸漸移到一起,成為一個六角形。六角形的各個頂點上各有一個三人小組。待到六個三人小組在六個頂點站穩了腳跟,木君子使了個眼色,卻是給對方陣營里的寒筆書生。寒筆書生叱道:「住手!諸位且聽我一言!」他這一叱,魔教中人便慢慢只招架,並不進攻。俠客們見狀,便也慢慢收手。寒筆書生拱手道:「各位,今日神教前來,並無與我等冤讎。只是來找雁盪派要一件事物。只要雁盪派交出這件事物,他們必然收兵,轉身就走。還請吳掌門三思,切勿自誤!」
此言一出,眾人大嘩。寒筆書生適才作戰,甚是進退有度,誰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是魔教的內應。魔教中許多人自稱,都是魔教,他卻稱之為神教,阿諛奉承之意畢露。清洛今日與水如音並肩作戰,剛擊殺了一組魔教中人,氣勢甚高,提劍道:「我等行俠仗義,與魔教中人,有甚話說!」
寒筆書生道:「道長雖是崑崙高足,在此地卻是客人!」轉向吳思清道:「吳掌門,我魔教大長老神機妙算,知你雁盪派藏了妖族,今日前來,只為擒妖,可不是與你為敵…」他話音未落,連淙哈哈一笑,叫道:「放屁!寒屁書生放熱屁!」
歐陽墨哈哈笑道:「言之有理!寒熱交際,屁響連天,書生意氣,屁滿華夏!」他倒是急智,四句話,便把「寒屁書生」四個字,說了進去。連淙自嘆弗如,向他拱手道:「先生果然厲害,小子甘拜下風!」歐陽墨揚揚手,道:「賢侄適才放屁二字,亦宛如天響,中正沛然,有大家之氣。後生可畏也!」二人你來我往,坐實了寒筆書生的新名號,直氣得他渾身發抖。
吳思清瞪了連淙一眼,剛要開言,忽然異變陡生。六角形中間木君子渾身燃起綠火,六個頂點上的十八個魔教教眾,一齊厲嘯一聲,頓時爆炸,化為十八團血舞。那十八團血舞並不散去,一起湧向中間的木君子。遇到了他身上的綠焰,合為一百零八點紫色星火。木君子大喝一聲,一百零八點星火頓時飛在了眾人身上。群俠頓感無力,手中的兵器法寶丁零噹啷,掉了一地。連那寒筆書生,也不例外。
原來那寒筆書生適才發聲,只為了給魔教眾人站位運氣爭取時間。群俠現下恍然大悟,卻已回天乏術。
使鋸齒刀的魔教女子甚是歡喜:「這大食傳來的地獄六血陣果然使得!」
正教中人,以清遠的法力最為精深,普濟寺覺往的內力最為厚達。二人只覺得頭暈目眩了一陣,各念本門心法,果然漸漸能逼出血毒。只是進展緩慢,可謂遠水近火,不可相救。
木君子道:「有勞神女殿下辛苦習得此神陣。今日果然馬到功成。」
女子吐了吐舌頭:「這幫傢伙還挺厲害。這陣化十八人精血借地獄之力,在大食號稱小則攻城略地,大則困仙殺神,看來是言過其實了。在這兒,也就是個好一點的蒙汗藥而已。」
木君子到:「神女殿下有所不知,這些人雖稱不得武林中的頂尖,卻也有一流高手,一派宗師之類的人物。尋常的蒙汗藥可不能有此神效。若在平常,便是雁盪掌門夫妻二人,在下也未必能輕易戰勝。今日若不是殿下神陣相助,又攻其不備,我們是萬萬不能成功的。」
女子燦然笑笑道:「反正也成功了。」拿出了一個三角形的古怪木盒子,裡面有一支帶了一顆詭異珠子的指針,在眾人間來回走動,口中念念有詞:「一定在這裡一定在這裡一定在這裡。。。」
來回走了三遍,那指針紋絲不動。女子的眉頭越皺越緊,忽地一掌將一名正道弟子擊死。尚不解恨,又揮起鋸齒刀,將那屍體斬成了一攤肉泥。眾人見這嬌媚的小女孩竟然如此兇狠,不由相顧失色。那些魔教弟子卻是無動於衷。
斬了一陣,那女子臉上帶著血珠,朝木君子叫道:「天狐不在此處!是哪個蠢材傳的信?」木君子看了看邊上那錦袍壯漢。壯漢生相威武,之前爭鬥,武藝倒也不凡,只是此時戰戰兢兢,分辨道:「此前山上確曾有天狐氣息,屬下又探得這劉三玉的生辰是八月十五。。。」牙齒打戰,竟自說不下去。女子拿起那古怪小盒,又在劉三玉邊上轉了一圈,那指針還是如風中磐石,紋絲不動。女子登時揮起一掌,將那錦袍大漢打成了一團血肉模糊。然後便沉著臉一掠而去。
木君子目光冷峻,看了看眾人,吩咐道:「盡皆殺了!頭顱堆在山門口。今日便用雁盪滿門頭顱,祭我魔教出山之旗!」
錦袍大漢既死,那三胞胎中的老大是那些黑衣人里的首領,他俯首領命,又問道:「那這個寒筆書生?」木君子也不答話,待得要走,目光一掃看到吳採薇懷裡露出一本書冊,上面有妖族文字,沉思了一下,過去拎起了她,轉身便追著那神女殿下去了。可憐採薇身體麻痹,別說反抗,連動一動手指亦是不能。連淙大罵:「你個蠢才驢腚眼裡出來的!擄我師妹做什麼?」劉三玉與吳思清心急如焚,卻不說話,只是暗暗運用內力,要將那附骨之毒逼出體外。采芸與雁盪門下的女弟子,看採薇被帶走,早已哭將起來。
木君子一走,那老大便指揮眾人,要將正道群俠斬盡殺絕。第一個倒霉的便是那寒筆書生。他本是貪了魔教給出的半本魔教的修鍊秘籍。本當事了之後,拿了另外那半本去苦心修鍊。卻不料出師未捷身先死,連前面那半本都被搜了回去,還搭上了一顆大好頭顱。
眾俠見魔教出手狠辣,均道已不免死。有那膽小的,已經嚇得雙股戰戰。那老大生性惡毒,最喜歡殺人給人看,讓那膽大的慢慢崩潰。當下將寒筆書生的頭顱丟在索大成面前。索大成知必死,也不言語,只朝他吐了口唾沫。老大又將頭顱丟在清遠面前,清遠只是看了看那老大,話都不願意與他說。又丟在邊上的小尼姑靜宜面前。靜宜也不慌張,她目光純凈,只是默默念著往生咒,竟似在為那可鄙書生超度。妙風笑道:「痴兒!」靜宜輕輕一笑,又去念咒。
那老大連試三人,均無畏懼,惱羞成怒,一刀將妙風斬為兩段。靜宜和一眾女尼頓時便哭叫起來。那老大洋洋自得,對靜宜嘿嘿笑道:「這位女菩薩,等哪天我死了,也請你給我超度!」靜宜只是哭泣,不能答話。
眾俠泰半是武林中的高手泰斗,死便死矣,卻何曾受過這般戲弄,紛紛叫罵起來。那老大更是得意,又一刀將邊上普濟寺的一位和尚殺死。覺往宣了一聲佛號,也不言語。石憨兒雙目含淚,憤憤然不出聲。那老大朝吳采芸走去,道:「剛被木護法帶走的,是你的姐姐吧?看你哭得梨花帶雨,也不知道你死了,你爹娘會不會也這麼哭泣!」把刀刃在采芸細嫩的脖子上來回扯動。連淙怒道:「你一個漢子,這樣戲弄小姑娘,算什麼本事!有種來跟我比劃比劃!」
那老大看了他一眼,哦了一聲道:「想來這小娘子是你的相好了?這細皮嫩肉的,你可快活了呢。」
采芸深深看了父母一眼,又看著連淙道:「淙哥哥,我不怕的。我很開心,我把自己給了你。」她平常在眾人面前,極為羞澀,此時卻坦然無懼。連淙淚如雨下,知各自皆命在旦夕,只道:「不怕的小饅頭,黃泉路上你等我一等。」
那老大縱聲長笑:「倒是一對苦命鴛鴦,且留你一個全屍!」他故意一刀插在采芸心肝旁邊,使她不會便死。連淙悲憤已極,狠狠朝他吐了口唾沫。采芸看著他,像是要把他的樣子深深印在心裡,她心脈已斷,不能言語,只是微笑,慢慢便合了雙眼。連淙急怒攻心,一口血吐了出來,雙眼血紅,也不去看別人,只是死死盯著她,心如刀割,一片空白。吳思清劉三玉養氣功夫再好,此時也已是老淚漣漣。
那老大存心要他們幾人承受苦楚,不忙殺死他們,只是指揮邊上教眾,又殺了些人,將頭顱割下來堆做一堆。膽小怕死的哀求祈憐,鐵骨錚錚的呼嘯怒罵,全無用處。那老大又拎起了場上唯一的小童吳洛。吳采芸極疼愛吳洛。吳洛每次闖了禍要被父母責罵,都是去找小姨求救。他心中仇恨,叫道:「要殺便殺!殺了我,你也是個丑極了的大馬猴!」他童音嘹亮,魔教教眾頓時哄堂大笑。那老大頓時惱羞成怒,一刀向吳洛砍去。吳采瓊尖叫哭泣,石述雙目噴火,牙關緊咬,苦不得救護自己的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