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脫困
陳二烤好狼肉,割下狼頭,又選了一塊較肥的狼肉割下,一併放在婆娘面前,哭道:「娃她娘誒,你跟了陳二半輩子,沒落著幾頓飽飯,眼看跟了小東家,日日都能有飽飯吃了,你是命苦啊!這畜生想吃咱們的肉,害死了你,如今我們卻要先吃了它的肉,讓它永世不得超生。娃她娘,你這一輩子也只上次東家辦喪事時嘗過一兩片肉,今天終於能吃個飽了,你倒是睜開眼睛來吃一口啊!」
說完這一大堆,陳二嗚嗚的哭起來。陳林心中五味陳雜,剛剛被肉香勾起的食慾也全沒了。想起雲娘如今生死不知,也不曉得能不能吃上一兩頓飽飯,不禁黯然神傷。趙師來身上雖然有二十兩銀子,可這窮鄉僻壤里誰找的開,卻到哪裡去賣東西吃?
陳二哭罷,將刀還給陳林,自己接過扁擔警戒,卻讓陳林分肉吃。陳林先給樹上的每人遞了一塊,又割下一塊給陳二,然後才自己割下一塊剔了肉的骨頭來啃。
陳二邊吃邊抹淚,陳林吃在嘴裡卻總想要著遞給雲娘啃一口,方氏滿心愧疚,也頗有些食不下咽,倒是春丫與趙雲寶年紀小放得開。春丫雖然眼淚婆娑,嘴裡卻也風捲殘雲。趙雲寶則狼吞虎咽,倒好似全然忘記了方才的驚險。
填飽肚子,一陣睏倦感向陳林襲來,兩個眼皮子直打架。這兩日幾乎沒怎麼正兒八經睡過,一路上卻事事都要挑大樑,緊繃的神經一旦稍有鬆懈,整個人便似要癱了一般。
陳二吃飽肚皮,把祭婆娘的狼頭狼肉收起來,又把狼皮和地上的骨頭撿進火力燒了,最後看著剩下的狼肉發了一會兒愣,開口道:「這肉留著明天吃。」
陳林無法體會陳二的心境,也不曉得如何勸他寬心,只能默默看他忙活。
陳二收拾好狼肉,又拿了柴刀朝雜樹叢中走。陳林本想問他幹什麼,不過見陳二人已經進了雜樹叢,只得快步跟上。陳二尋了顆較大的雜木,正要揮起柴刀砍,見陳林跟來,頗為過意不去道:「陳林,你又何必跟來,我只是要砍顆樹而已,莫得連累了你。」
陳林笑道:「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要連累也是我連累了你才是。快動手吧,這周圍的蕨苔太過密實,完全看不見底下的情況。即便狼不來,被火把惹著了咱們也沒處跑。」
陳二砍下雜木,削去枝椏,用樹榦在蕨苔中一陣狂掃,蕨苔本就乾的脆了,三兩下便掃開一片通道來。二人回到樹下,陳二繼續揮起雜木掃周圍的蕨苔。陳林怕惹出狼來傷人,趕緊在一旁警戒。
雜木比扁擔長了許多,因此人可以與鬱鬱蔥蔥的蕨苔保持一段距離,加上雜木是生的,本身重量足,拍打起來摧枯拉朽,不多時周圍的障礙物便被清理一空。如此一來,狼想要突然襲擊便要跨過不短的距離。
似陳二這種苦哈哈的農民,終年累月從早干到晚,體力倒是遠超陳林的。掃開周圍的障礙,陳二又用柴刀把雜木砍作兩節,然後把大的一頭削成方便鏟狀,用來挖土。
陳林不由感嘆,論起幹活來,陳二不僅能幹,還十分懂得變通。新砍的木頭畢竟不如干木頭堅硬,陳二不停地掘坑,不多時便鈍得不堪使用了,便又拿出柴刀來削。
陳林看得心酸,不由迷茫起來,陳二跟著自己出來才僅僅兩天時間,這便有了生離死別的場面,日後做了土匪,乾的是刀頭舔血的買賣,卻還要經歷多少?自己選擇做土匪,也是有那做將軍的夢想在作祟,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樣做,真的值得么?
陳二手中的方便鏟並不好使,前端太小,每一下只能撬起很小的一塊土,還要出大力氣才能插入土中。陳林發過了呆,忍不住提醒道:「陳二你用柴刀來挖啊,若不好使,你把柴刀給我,用我這腰刀也行。」
陳二也挖累了,停下手中的活道:「怕用壞了,挖土最費家什,刀比不得鋤頭厚實,撬斷了可惜。」
陳林這才想起這個時代鐵精貴,又不禁在想,等哪天有了條件,一定要搞出能大規模鍊鋼的技術來。
陳二畢竟不是鐵鑄的身體,悲憤勁頭一過了,挖起坑來也開始力不從心,一直挖到下半夜,卻也只挖了個尺把深的方坑,反把手上弄出許多血泡來。
樹上的兩個孩子熬到半夜便犯困,幾次險些掉下樹來,倒是陳二想出辦法,用綁包袱的繩子把人拴在樹榦上,這樣人就可以貼著樹榦小睡打盹而不用擔心掉下來。
陳二累得筋疲力盡,有心要將就著把婆娘埋了,卻始終擔心屍首埋淺了要被狼刨出來吃,只得坐在地上對陳林道:「陳林你到樹上去睡一會兒吧,,我本想早點挖個坑把婆娘葬了,免得你在這裡陪我犯險。只是沒趁手的家什,一時半會兒怕是挖不好了。」
陳林如何放心留陳二獨自在樹底下,是死活不答應。
下半夜陳二也沒力氣再去挖了,倆人便輪流著坐在地上休息。其實樹上距離火堆較遠,這麼寒冷的天氣里又如何睡得著,若真睡著了,恐怕還得冷出病來。古代醫療條件很差,窮苦人家的孩子但凡能帶大的,幾乎都有極強的免疫能力。趙雲寶與春丫都不是富貴出身,身體倒也扛得住,陳林卻未必。
就這麼輪流延挨到天亮,確認安全后,兩個孩子連同方氏也從樹上下來,大家一起動手,弄到上午總算挖出了個兩尺來深的坑。
陳二用草席將馮氏裹了放進坑裡,在春丫的哭哭啼啼中,大家一起動手幫著把土蓋上,累起一個低矮的墳頭。陳二取來昨晚祭奠用的狼頭、狼肉,在新墳前燒了。眾人盡都磕了頭,便又打點起行李上路。
經過的昨夜的風波,方氏多少有些內疚,一路上頗為照顧春丫,趙雲寶打空手時,她總不讓春丫拿東西,趙雲寶喊累時,她總要連帶著關心一下春丫。
陳林想起昨夜的驚險,覺得單靠他與陳二兩個,一旦有點什麼危險總是照顧不過來,便讓陳二撿細長的雜木砍上幾根,削尖了分發下去,一來可以杵著走路,二來可以用作武器。
連日的勞累讓陳二也吃不住了,眾人一路走得十分緩慢,偶爾在路上遇見當地的農民,眾人也沒有精神去避諱,只把刀收進包袱里藏了,免得惹人注意便是。倒是別人看見陳林一行灰頭土臉,十足的逃荒樣子,不由搖頭感嘆:「這一家子也不曉得遭了什麼天災**,竟還沒入冬便要淪落得逃荒。」
有了昨天的教訓在前面,陳林再不敢在野外露宿,拖拖拉拉走到中午,眾人卻是連腳都抬不動了,只得在路邊尋了個單家落戶的人家落腳,準備好好睡上一覺再走。
主人家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應門,面黃肌瘦的樣子,目光有些獃滯,看清陳林幾人樣子愣了片刻,少頃長長嘆了口氣,回頭喊屋裡的孩子去取開水來。
少時一個十一二歲的男童光著屁股提了瓦罐跑出門來,瓦罐口子上蓋著一個粗碗。漢子從瓦罐上取下粗碗來,倒上開水逐個遞給眾人喝了,開口道:「眾位,不是我不肯幫你們,實在是這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說完看陳林等人沒有挪腳的意思,一跺腳道:「也罷!反正開了春也是要逃荒的,就做這一回好事。」說完又回頭對屋內喊道:「娃他娘,給做點吃的。」
陳林見那漢子誤會,本待要解釋的,只是吃了昨日的虧,便先不忙說清來意,好觀察這家人的反應。
只聽屋內傳出個粗嗓門的女聲道:「不是才吃了么,又做什麼吃的?」
漢子道:「不是我吃,是給這幾位逃難的吃。也不曉得造了什麼孽,可憐這三個娃喔,也不曉得活不活得出這個冬天。」
陳林看了看自己一行,出門時還上好的衣裳,至多打了補丁而已,如今卻盡都衣不遮體,也難怪人家誤會。
確認了這家主人不是歹人,繼續等人家為難也不好,陳林略微整了整衣衫,上前開口道:「這位大叔,我們不是逃荒的,我們一家本來是要去投奔親戚的,昨日遭了匪盜,這才弄得如此狼狽。吃的我這裡盡有,不消主家破費,只是逃了這一宿,著實走不動了,想借主人家裡休息,等有了力氣再走。主人家古道熱腸,也是個好心人,方才聽你說左右開春也要逃荒,想是家中困難,我這裡有些散碎銀子,算作投宿的店錢。主人家拿去買百十斤糧食回來,節省著點,說不定能熬過去呢。」說完伸手從荷包里摳出顆碎銀子來,也有兩三錢重樣子。
那漢子看見銀子有些手足無措,片刻后推辭道:「我這裡又不是客棧,收不得店錢。如今這世道不清凈,誰家沒有個三長兩短的時候,我就這幾間破房子,你們要休息只管休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