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此恨綿綿無絕期(六)
華雲裳講的故事,其實很普通,在豪門恩怨劇當中也極其常見。
大意就是一個出生在落魄小貴族家庭的少女,因為政治聯姻,嫁給了一個豪門家族的大少爺,但可惜那位大少爺並不喜歡她,他在外面已經有了一個情投意合的情人。
迫於家族的壓力,那大少爺雖然娶了少女,可是對她並沒有半點兒感情,他的大部分時間,都給了保養在外面的那個情人,如此境遇之下,那個少女只覺得百無聊賴,過上了彷彿守活寡一樣的生活。
可是就在她哀莫大於心死的時候,另一個男人突然闖入了她的世界中。那個男人是他丈夫的堂兄,兩人雖然有著相近的血緣關係,但是品性卻天差地別,那個男人對少女既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
在那個堂兄的刻意討好下,少女忘記了婚姻和倫理的束縛,雙雙與他一起墜入愛河。雖然她明知道這段愛情是違反倫常和禁忌的,但是空虛寂寞的她,還是毫不猶豫的投身到了那個堂兄的懷中。
就在兩人一邊熱戀一邊忐忑的擔心著這段不倫之戀會被曝光的時候,意外突然發生了,那個少女的丈夫在一次戰鬥中,不幸戰死,她從一個活寡婦,變成了真正的寡婦!
丈夫的家人們都因為這次意外的事件而悲傷不已,但是只有這個少女欣喜若狂,因為她覺得,沒有了婚姻的束縛,她終於可以放下負擔不顧一切的追求自己的幸福,她和那個堂兄之間的感情,終於有機會曝光於光天化日之下了!
可惜少女低估了豪門世家對這種禁忌之戀的排斥和敏感,她在自己丈夫的葬禮之後,光明正大的宣布了自己和堂兄之間的戀情,可沒想到引來的不是祝福,而是整個豪門家族的雷霆震怒。
少女和那個堂兄被一致要求抓取浸豬籠,就連她的娘家,因為害怕得罪了這個豪門家族,也同意將她處死,免得這段醜聞曝光之後,毀掉了兩家的聲譽。
少女絕望無比,沒想到自己的單純和天真,竟然引來了那麼大的禍端,她不但沒能順利嫁給心愛的人,反而成為了「蕩婦」,要被暗自處決從而保護兩個貴族家庭的「榮譽」。
所幸就在這個時候,少女的公公突然站了出來。他對自己兒子之前的所作所為非常清楚,也知道自己的兒媳婦為什麼會變心愛上別的男人,他用寬廣的胸懷,告訴家人,他的兒子已經死了,他不希望再耽誤兒媳婦一輩子的幸福,所以由他做主,竟然將那個少女真的嫁給了那位堂兄!
因為這位公公在家族中德高望重,一言九鼎,所以家人沒有再提浸豬籠的事,而這對苦命的戀人也終於如願以償,結為連理,幾年之後,他們有了一個兒子,再加上少女曾經為她的前夫誕下過一個女兒,這個家庭,重新變得溫馨而又和睦。
「這就是我的故事。」華雲裳一口氣說完這個故事後,望向陳路,認真的問到:「你應該猜得到這個故事當中的主角是誰,那個少女和她的一雙兒女又是誰?」
陳路沒有說話,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個答案確實不難猜測,華雲裳幾乎已經只差明擺著說出來了,她就是那個少女的女兒,而華超,就是那個少女的兒子。
她們倆名為堂兄妹,但實際上,卻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
難怪她無論如何也要力保華超,哪怕因此而背上不仁不義的罪名,哪怕外界有再多的物議紛飛。
可是陳路能理解華雲裳的難處,卻並不代表著他會支持華雲裳這麼做。
「就算他是你的弟弟,」他對華雲裳說到:「但錯了就是錯了!每個人都應該為他自己所做的事負責,不能因為他有一個好的出身,就可以任意妄為,逃避責任。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就算你是他的姐姐,也不能替他扛下這麼大的罪責!」
「我不是要替他扛下罪責,我只想保住他的性命。」華雲裳無奈的說道:「還有,現在有人正在借著華超的事,謀算華家,所以這個時候,我更不能讓他出事,否則受牽連的可能就不止他一個人,而是整個華家!」
陳路咬住了牙齦,拳頭捏緊又鬆開,鬆開又捏緊。
良久之後,他才決然地說道:「我不管什麼華家,我只知道,小香和古姨的仇不能不報,那個華超,我絕不可能放過他!如果你覺得這樣就是跟你們華家為敵的話,那就當我已經是跟你們華家成為敵人了吧!」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華雲裳又一次不甘的問。
陳路狠狠心,咬著牙道:「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華雲裳看著他,眼眶漸漸濕潤,但她的胸脯也慢慢的挺了起來。
「那好吧。」她長嘆了一口氣,彷彿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對陳路說到:「既然你一心想要找華超報仇,那我也不能阻止你,但身為他的姐姐,我會用自己的方法來保護他!」
「你想怎麼做?」陳路忍不住好奇的問她。
「你放心。」華雲裳淡淡的說到:「雖然我為了母親,不得不做違心的事,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卑鄙小人,我不會主動對你動手,而且我們華家說話算話,絕不賴賬,之前答應你的那頭蹄呤獸,依然是你的,我會替你寄養在華家,只要你想要,隨時可以來把它帶走!」
陳路聞言身體微微一顫,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震動的情緒。
他之前還以為華雲裳和那些所謂的「貴族」一樣,一切以利益為重,有好處的時候就笑臉迎人,一旦觸碰到她的利益了,就立馬翻臉無情。
但現在看來,他是小看了這個女孩兒的心胸,哪怕她看上去年紀不大,甚至舉手投足之間還有一絲遮擋不住的稚嫩,但光是這份心胸,就已經不負「鐵壁王府」的威名!
或許,自己是真的誤解她了……
陳路一時間有些後悔,卻又偏偏不好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來,因為他剛才已經把狠話都放出來了,這時候卻又轉過頭去誇獎華雲裳,難免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就這樣,陳路只能尷尬的站在原地,盤桓良久之後,他才淡淡的對華雲裳說了一聲「多謝」,隨即像是逃命一樣,飛也似的逃離了華府。
而目送陳路離開之後,華雲裳卻呆站在原地,半晌也沒有動過一下。
此時正是中午太陽最盛的時候,紫紅色的陽光灑落到地面上,將空曠的地面映照的亮堂堂,可是因為屋檐的遮掩,華雲裳此刻所佔的地方,卻彷彿正處於陰影之中,遮掩住了她的大半個身體,只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俏臉,如同一抹白雪般毫無血色,甚至略有一絲陰翳和深沉。
離開華家之後,陳路突然之間發現自己竟無處可去。
「家」已經被昨晚的那一場大火燒毀了,那場火帶走的,不僅是他最後的親人,還有他安身立命的那片磚瓦,他現在完全已經成了一個毫無目標的孤魂野鬼,只能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四處遊盪,卻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該幹些什麼。
他很想去一趟斂屍房,去最後再看一眼小香和古姨,可是每次腦海里一浮現出她們母女兩那面目全非的臉孔,他又覺得心臟陣陣抽搐,有一種膽怯的負疚感。
因為小香和古姨,完全可以說是被他給拖累的,如果不是他得罪了華超,她們倆就不會受到牽連,更不會因此而喪命。
在沒有找到華超之前,他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她們母女兩,哪怕只是面對兩具冷冰冰的屍體。
所以陳路只能在大街上轉啊轉,轉啊轉,不知不覺間,他發覺自己竟然還是轉回了玉蘭大街的小巷裡。
原來理智雖然告訴他自己已經沒有家了,可是刻在骨子裡的那種習慣,還是讓他情不自禁的回到了這裡。
陳路正想乾脆順勢回去看一看,看看能不能在廢墟中還能撿到一些有用的東西,但就在這時候,他發現自己家原本的廢墟旁邊,竟然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又是您……」陳路看著那個分辨不清年齡卻異常英俊的臉龐,忍不住在心底輕輕地嘆息一聲。
「你好,又見面了。」徐莫傾也回過頭來,用一種憐憫中卻又帶著一點鼓勵的目光看著他。
「您這次來又有什麼事?」陳路無奈的問他。
徐莫傾抿嘴一笑,那張能讓男人和女人都讚嘆不已的俊臉上,露出了一抹深切的同情。
「我來看看你,順便打聽一下,這把火是誰放的?」他說。
陳路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反問到:「你怎麼知道我知道真兇是誰?」
「真兇是誰其實並不重要。」徐莫傾搖搖頭,莫測高深的說到:「根據種種線索,我們已經推測出真兇可能是對付華家的幕後黑手,所以長安城內的貴族豪門,一半以上都有嫌疑。我只是想知道,這件事和西陵礦場案以及城南的妖獸襲擊案,有沒有關係?」
「西陵礦場案?妖獸襲擊案?」陳路迷茫的念了一遍這兩個名字,說實在的,若非徐莫傾提起,他這幾天都幾乎已經快要忘記這兩件事了。
沒想到督察局還在追查,而且他們似乎懷疑這次的縱火案,還和這兩起案件有關係。
「您是說這次縱火的人,可能和西陵礦場還有城南的那群燎原狼有關係?」他問徐莫傾。
徐莫傾撇了撇嘴,否認道:「我沒這麼說,我只是想知道,你和華家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你最近頻頻進出華家,但是華家的那位堂少爺,又好像和你有很大的仇怨?」
好吧,陳路明白了,原來徐莫傾是覺得自己最近的行蹤很詭異,頻頻進出高不可攀的華家,這對於一個出身在貧民窟的普通老百姓來說,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其實上次兩人相遇時,他已經跟徐莫傾解釋過,自己去華家,是因為華天雄有遺言和遺物要托他帶回華家。
但是他當時隱瞞了一些事情,那就是遺物是一件王級妖甲,而且他和華家之間,還有一些秘密的「交易」。
看來這些事情並不能瞞住徐莫傾,畢竟他可是督察局行動一處的處長,也可以說是整個長安城內消息販子的頭頭。
既然如此,那不如所幸說個明白吧!
陳路想著反正瞞不住了,就對徐莫傾坦白道:「其實我這段時間經常往華家跑,是因為我答應了華天雄老先生,把他的王級妖甲送回華家,代價就是華家會送我一頭蹄呤獸,給我一次成為妖甲戰士的機會。至於華超,因為那頭蹄呤獸原本是準備給他的,所以他才對我非常仇視,甚至想通過報復我的親朋好友,來逼迫我讓步!」
「哦,原來如此!」徐莫傾點了點頭,似乎對陳路的話非常相信,不斷地頷首道:「這就說得通了,難怪你一邊在華家進進出出,另一邊華家的人卻又偷偷摸摸跑來傷害你的朋友,原來這中間,還有這樣的故事。」
「所以你應該相信,我和華家之間,都跟西陵礦場案還有妖獸襲擊案沒有關係了吧?」陳路沒好氣的說到。
「我並沒有說你和華家之間的事,跟西陵礦場案還有妖獸襲擊案有關係啊!」徐莫傾故作誇張的攤開手說到:「我只是比較好奇,你和華家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華家的那位堂少爺,又為什麼要跑到貧民窟來對付你。現在原因已經明了了,我對你的信任,就更加深了幾分。」
說完他呵呵一笑,在陳路猝不及防之際,他突然又說到:
「還有一件事,我們已經找到了那個黃解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