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啟欣一下從沉睡中清醒過來,痛苦的經歷即使在夢中也不放過他。微弱的晨光透過薄薄的落地窗帘朦朧地照進來,照著床頭燈櫥上的一張相框。他輕輕坐起來,抓進相框,裡面有五張快樂的臉——四個哥哥穿著運動衫排坐在草坪上,笑得很開心,而那個頑皮的小弟弟卻偷偷溜到他們身後給二哥和四哥頭上長了兩個長耳朵,扮著滑稽的鬼臉。這是多久以前的照片了?高中時?還是考大學那一年?照片上的人是幼稚的,也是快樂的。那時的他以四個哥哥為榜樣,為自己限定了四個志向:學經濟、學法律、學醫或考警校。而哥哥們卻「卑鄙」地四票對一票逼他學了外文。他們希望家裡出個外交官嗎?他可心不在此。可他順從了他們的意志,從未後悔過。快樂的日子還在不久之前,彷彿就是昨天,而現在……夏啟欣扔掉相框衝進浴室,擰開水管,把冷水往臉上潑,想藉此來驅走腦海中的痛苦記憶。抬頭看見鏡子里的自己:那張臉蒼白消瘦,眼深陷無神,七分象人,三分象鬼。夏啟欣張開手要蓋住鏡子里的人,難過得直想哭,手指屈伸想要抓碎那個可怕的影子,但是陡勞無獲。一扭頭,看到鏡台上有一把剃刀,那是他見到三哥早上剃鬍須時,感到好奇偷偷拿來的。一個念頭驀地鑽入他的腦海中,他一把抓過剃刀。銀白的刀刃晃晃忽忽地映著他的眼,他的眼中有著可怕的絕決。
夏啟帆端了份早餐上樓,來到夏啟欣的房間外,抬手敲敲門,喊:「啟欣,是二哥。吃點東西好嗎?」裡面沒聲音,他等了一會兒,伸手旋動門把。門沒鎖,他推門進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讓他猛吃一驚。只見夏啟欣仰卧在床上,淺藍的床單上一片深深的濕漬。「啟欣!」夏啟帆驚叫,放下早餐衝到床前。夏啟欣臉色慘白,右手手腕還在汩汩地流血。夏啟帆用力握住他的胳膊,高喊:「啟宸!啟宸!」他的呼喊聲在整個樓里震蕩。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夏啟宸首先沖了進來,二話不說,立即想辦法止血。夏啟峻扭頭叫夏啟浩去打電話叫急救車,自己安慰聞風而來被嚇壞了的紀雲英。紀雲英一邊罵著傻孩子,一邊低聲嗚咽。「媽,啟欣不會有事的。他只是一時想不開。」夏啟峻擁住她的肩低聲安慰。
不久,急救車來了。夏啟帆抱啟欣上車,一路急馳奔醫院。到醫院后馬上送進急救室。輸了一袋血后,人已經脫離危險。夏啟宸帶夏啟帆找到正在醫院講學的吳業章教授,他是性移植方面的專家,請他為啟欣做了番檢查。檢查過後,吳教授把兩人叫到辦公室,面色凝重地說:「確切地說,我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成功的手術。一般的變性手術具有很高的危險性,因為移植器官要讓受官者接受,各方面條件都很苛刻,至今是醫學上的一個難題。一般條件好的器官植入人體最快一周才能排除體內其它器官的排斥,半個月後才能分泌激素。反應期要一個月,而身體特徵則在兩個月後突出,效果發揮完全要半年時間。可你們的弟弟,噢,抱歉!現在該稱你們的妹妹,在移植手術七天後,移植器官就開始分泌雌性激素,半個月女性特徵突出明顯。看來做這個手術的人醫術非常高明,又兼這方面的專家,他這次手術無疑開創了性移植方面的新局面。」夏啟帆不想聽他高談闊論,忙問:「那麼可不可以再通過手術恢復原樣?」「這種可能性有,但因為手術本身就有危險性,再加上需移植的器官是活器官,要求很高,找個合適的器官就是一個難題。還有,他第一次的手術很成功,各方面的特徵都表現出來了,這說明移植的器官已融為他身體的一部分,再做一次手術就意味著把一個正常的人轉性,潛在危險更大。」「正常?」夏啟帆忍不住氣惱地低吼:「你以為我弟弟這樣就是正常嗎?」
夏啟宸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他記得二哥從來都是鎮定睿智的,即使在法庭上遇到再棘手頭疼的對手,即使面臨敗訴的邊緣,別人都為他捏把汗的時候,他還是不慌不忙,談笑如常,最後出人意料的反敗為勝。有記憶以來,象今天這樣失態還是第一次。眾兄弟中,他對啟欣最好,從啟欣出事以來,他一向都很鎮定,現在他才知道二哥的焦慮比他更勝一籌。看他那副樣子真能把吳教授痛打一頓。為防萬一,他拉住二哥的手,勸到:「二哥,別著急!吳教授說的沒有錯。」扭頭對吳教授就:「對不起,教授,我二哥說話重了,請您體諒他是為兄弟擔心。」「沒關係。」吳教授不介意地笑道:「我能體諒你們的心情。其實令弟生理上很正常,他只是無法接受事實,我認為你們想辦法讓他接受現實比起做恢復手術來要安全得多。你們又那麼愛他,這事應該不難做到。」
從吳教授那兒出來,夏啟帆煩躁地捋了把頭髮,握緊拳頭放在嘴上,面對著牆,努力平復情緒。夏啟宸拍拍他的肩膀,說:「二哥,會有辦法的。」「什麼辦法?」夏啟帆懊惱地反問。「我想,」夏啟宸故作深思,用拳頭敲敲下巴:「有個妹妹也不錯。」夏啟帆瞪著他,接著反怒為喜,翻覆的情緒總算平靜下來,用力擁擁他說:「謝謝,阿宸!」「謝什麼?自家兄弟。」夏啟宸抬手握住他的手,堅定地說:「啟欣會沒事的,因為他有我們這些好哥哥。」「對!」夏啟帆已完全平靜,笑著說:「你是我們的好弟弟,一樣是我們的好妹妹!走,看看啟欣去。」
兩人來到病房外,見夏啟峻和紀雲英等在門外。「怎麼樣?」夏啟帆問。「醫生還在做進一步檢查。」夏啟峻透過玻璃窗看著裡面,頭也不回地說。「會好的,別擔心。」夏啟帆說。「是的。」夏啟峻還他一個微笑。多年的兄弟,大家都明白:這種時候需要相互之間的鼓勵。夏啟宸扶住紀雲英,怕她悲傷過度昏倒,四顧不見夏啟浩,便問:「大哥,四弟呢?」「我讓他回去收拾啟欣的房間,把照片、日記之類有關過去記憶的東西全收走。」夏啟峻說。「大哥,你真細心!」夏啟宸由衷地說。這時病房裡傳來一陣呼喊:「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救我?……」醫生護士手忙腳亂地按住病床上奮力掙扎的夏啟欣。夏啟峻和夏啟帆首先推開門衝進去。「哎,你們兩個現在不能進來,醫生還沒……」一旁的小護士過來阻攔。夏啟帆一把推開她,撲到床邊,抓住夏啟欣的胳膊,喊:「啟欣,我是二哥!你看看我。」夏啟欣置若罔聞,發瘋地又踢又打,並扯動手上的針頭。「給她注射鎮定劑。」醫生為防止他傷害自己,對身邊的護士說。護士點頭,隨即從藥品架上抽出一根針管。夏啟欣見了針管更是發瘋地掙扎,嘶喊:「不要!我不要……」害得醫護人員都抓不住他。「啟欣,」夏啟帆心疼地叫到,雙手捧住他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輕聲說:「看看我,我是二哥。有我在,誰也不會傷害你。你別怕,不要怕。」夏啟欣終於安靜下來,睜大眼望著二哥,委屈地低聲說:「他們要拿針管扎我!」「不會的。你乖乖聽話,他們就不會扎你,信不信二哥的話?」夏啟帆輕哄著。夏啟欣遲疑地點點頭,仍戒備地看著醫護人員。「好,聽話就閉上眼睡一會兒。」夏啟帆哄著他。夏啟宸對醫生耳語了幾句,醫生點點頭,讓醫務人員都退出去。夏啟欣看著那些陌生人都走了以後,才疲憊地閉上眼。
接受醫生靜養的建議,夏啟帆把啟欣接回家。四兄弟為了送他去戒毒所的事爭論了一番,最終還是做罷。為了照顧啟欣,夏啟帆只好暫停事務所,整天在家裡陪啟欣,督促他吃藥。每次毒癮發作時,疼痛難過是很難熬的,還好啟欣夠堅強,只要抱著二哥,他就可以忍住痛苦。但每當這個時候,樓上樓下都能聽到他凄慘的叫聲。為了不讓媽聽到喊聲難過,一到這個時候就讓啟宸帶她出去。但是最難過的還是夏啟帆,與其看他受苦,他寧願代他受苦。
今天晚上,看著啟欣熬過那陣痛苦,才疲憊地睡著了。夏啟帆下樓來要給三弟打個電話,才發現四弟啟浩歪坐在沙發上,一手抓著酒瓶,一手托著酒杯在一個勁地喝,灌得很兇。一瓶酒已被他喝掉了大半。他急步走過去,一把拉住他倒酒的手,斥問:「你幹什麼?」夏啟浩已經有些醉了,揮著手要甩開二哥的手,唇齒不清地說:「別管我!」夏啟帆一把奪過酒瓶,氣憤地喝斥:「不管你?你知不知道你現在什麼樣子?」「什麼樣子都好!」夏啟浩揮著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步步後退著,低吼:「你看我!我!」他用力戳著自己的胸口,說:「是我!如果不是我,五弟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是我,都是我!我害了五弟,害了啟欣。我是罪魁禍首!」說著用力把酒杯摔在地上。玻璃杯粉身碎骨,碎玻璃四處亂飛。他虛軟地蹲下來,用力捶著茶几,痛心疾首地嘶喊:「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不是我?」「夠了!」夏啟帆看著他撒酒瘋,高喝一聲:「你鬧夠了沒有?你還謙這個家裡不夠亂嗎?」「你不明白!」夏啟浩叫喊:「我害了五弟!我害了啟欣!你知不知道,我聽到啟欣的叫喊聲,我……我的心……」他指著心口說不出話來。
夏啟帆瞪著他,四弟自責他早就知道,但先前的一團混亂讓他無法顧及他。別看他整天嘻嘻哈哈象個馬大哈,但有事都往心裡藏,所以他今天晚上才會借酒澆愁。「我的心痛啊!為什麼不是我,而是啟欣?為什麼……」啟浩跪下來,抱著頭嘶聲痛哭。夏啟帆輕輕走到他身前,按住他的肩膀,聲音有些沙啞地說:「我不希望是任何人。可是啟欣已經這個樣子了,你再自責也沒有用,不如多費點心思想想辦法怎麼樣讓那個混蛋伏法。」「二哥,」夏啟浩抬起淚流滿面的臉,迷茫地問:「你為什麼不罵我?」「罵你?有用嗎?」夏啟帆反問。「不,沒有用。」夏啟浩勾起嘴角笑,淚水卻流下來,抱住二哥的腿哭起來。「好了,哭過了,就別再別彆扭扭地了,免得明天你那上司又打電話來抱怨。」夏啟帆知道他發瀉一通之後就會恢復原樣,就調侃他。夏啟浩擦著眼淚站起來,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皮:「二哥,你都知道了?」「我怎麼能不知道?你們那個王警官每天一個電話打到家裡告狀:抱怨他得力的下屬天天做錯事,屢教不改。」夏啟帆取笑他。夏啟浩紅著臉憨笑。「天不早了,去休息吧。」夏啟帆勸走四弟,看看地上的碎玻璃,找塊抹布俯下身去擦。
一隻手拿走他手裡的抹布,夏啟帆抬頭一看,是大哥。「我來吧!你累了一天。」夏啟峻說,蹲下來仔細地擦著玻璃渣。「彼此,彼此。」夏啟帆說,又找了一塊,兩人一塊擦起來。「什麼時候回來的?」夏啟帆問。「剛才。」夏啟峻身子一起一伏用力擦著。「你都聽見了?」夏啟帆明知故問。夏啟峻點點頭,說:「我忽略了四弟。」語氣中不乏自責。「我今天聽到的已經夠多了。你不會又來找我懺悔吧?」夏啟帆苦笑。夏啟峻笑笑不語,接過弟弟手中沾滿碎玻璃的抹布扔到垃圾桶里。「三弟呢?他沒事吧?」夏啟峻問。「至少表面沒事。」夏啟帆含糊地答,家裡發生了這種事,誰會沒事呢?「你呢?我知道最痛苦的還是你。」夏啟峻體貼地問。「好兄弟,一句話全有了。」夏啟帆倒進沙發里。客廳門打開,是夏啟宸和紀雲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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