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誰替你活著?
「有。」我答道,「每次都有些愧疚。這也是我上次之後很久不願主動和你聯繫的原因。」
「那你為何明知故犯?」
「因為這樣,我心理才能求得平衡。」
「你很理智。」她評論道,「也明白怎麼遵從人性、控制自己。你現在是個合格男人了。」
「合格的男人……」我點了支煙,嘆息道:「成長就是這樣令人痛苦,就像我上本書里寫的那樣——每成長一步,都會有數不清的抉擇和困惑。彷彿,踏進夜色下暗涌的潮水之中,浪翻捲起來,覆蓋你的腳面,冰冷尖銳的刺痛……」
女博士要求調動,離開這兒,回到老家陪父母,沒多久,就批下來了,她的調動已成定局,我又要告別了。
無所謂這段日子多虧她轉移了我部分注意力,讓我變得不那麼可憐。
吃飯時她忽然問我:「我怎麼沒聽你提到過你前妻?」
我一愣:「有必要提她么?」
「我只是好奇。」她解釋,「我以前也接觸過幾個離異男子,幾乎每個都在我面前喋喋不休抱怨前妻的不是,聽得我直厭煩——我又不認識她們,跟我講這些幹什麼?這種人一般我都直接『見光死』了。但你讓我覺得奇怪,你老是說女友如何如何好,卻從不提你前妻。是不是你們離婚是因為你的過錯呢?」
「這樣啊。」我笑道,「你遇到我稍微晚了點,我已過了抱怨期了,剛離婚時我也抱怨來著。」
「那你說說離異的原因?誰對誰錯?」
「我們是價值觀不合,談不上誰對誰錯。兩人喜歡的生活方式不同,看問題角度不同,幾乎什麼都不同,矛盾就很多,總是爭吵,先是互相改造對方卻無果,最後發展到互相鄙視傷害,過著很累。」
「有矛盾可以妥協啊?」
「妥協不了。」我說,「我還是有些妥協精神的,但超過底線的東西不能妥協。特別是價值觀,這東西很難妥協——人很難對自己厭惡或鄙視的行為習以為常。我花了很多年、付出很多代價,才明白原來一個人自幼形成的價值觀這麼頑固,被配偶改變幾乎是不可能的。既然兩人互看不順眼,又互相妨礙,不如分開了輕鬆。離婚後,我們兩人都各自有所進步,這證明當初分手的決策是對的。」
「那倒是。那她現在怎麼樣了呢?」
「挺好的。」
「她嫁人了么?」她顯然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繼續追問。
「沒有。」
「為什麼?」
「她想復婚唄。」
「那你呢?考慮過復婚嗎?」
「當然考慮過。」我答道,「但最後決定不復。」
「為什麼呢?你說她已經成長得很優秀適合了啊。」
「時過境遷,我離婚後認識了女友並愛上她。而且優秀歸優秀,婚姻歸婚姻,兩碼事。」
「可現在你的女友不能和你在一起了。」老師道,「你們應該沒有障礙了。」
「女友從來不是障礙。」我答道,「問題是我對婚姻愛情有了新理解,一樁沒有愛情的婚姻不是我的選項。」
「你相信愛情永恆?」
「是的,我相信。怎麼,老師不信?」
「我也相信。」
「這不就結了。」我說,「人生就這麼幾十年,有愛情我一定要追求,哪怕希望渺茫,哪怕夸父追日般永遠得不到,我也要死在追尋的路上。」
「可你有孩子啊。」她說,「孩子有什麼錯呢?讓她面對一個破碎的家庭難道不殘忍嗎?」
「家庭破碎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那樣的家庭不破碎對她傷害反而更大,我是兩害取其輕。」
「既然現在她已經成長了,幹嘛不再給她和孩子一個機會呢?」
「若我沒有愛上女友,或許我會考慮。」我答道,「但現實是我愛上了,我不想違背自己的真實意志。人先能對自己負責,而後才有資格談及對別人負責。我不喜歡捨己為人,也不需要別人舍己為我。強扭的瓜不甜,若為孩子犧牲自我湊合著過,我會太寄希望於她並認為她欠了我的債,這對她將是巨大壓力。若她不能長成我希望的樣子,我也會更加痛苦和失落。很多家長都是這麼過來的,結局是所有人都很憋屈。說實話這種例子我見太多,不敢苟同。孩子自有她的命運,上一代自當想方設法為他提供儘可能好的成長環境,但前提是不憋屈自己。我能做到的是善待前妻和孩子,讓她感受到父母雙全的愛,並儘力減少離婚帶來的傷害。」
「那你前妻是否這樣想呢?」她又問,「既然她想復婚,那就是她還對你抱有希望。」
「那我不知道。」我答道,「反正我已跟她說明了我的想法,至於她怎麼看、怎麼想、怎麼選擇,都是她的事,我無法也不應替她做主。」
「你說你善待前妻,怎麼做的?」
「我把她當親人看,我承諾一輩子都會照顧她。無論她選擇改嫁還是不婚,我都對她有照顧責任。我們現在除了沒拿那張證,跟正常夫妻沒兩樣——甚至比很多夫妻還要好。」
「真是挺奇怪。」她說,「你這樣對她,只會讓她更依戀你,是不可能讓她死心的。你應該決絕一點,斷了她的念頭。」
「我真實的想法是——既不想對她惡道,也不想復婚。但我絕不違背自己真實的意志,做出任何假象以替她做主。告知義務我已經盡了,選擇我也做了,剩下的選擇應由她自己做出。我煩被人包辦,也絕不包辦別人。」
「你這樣我能理解。我也是這樣的人。但其他人是否能理解我們?」
「這是我們自己的事,關其他人什麼事?我才不在乎他們理解不理解,就是不理解又有何妨?誰也不能替我們活著。」
「這倒也是,哈!」她的眼睛又發亮,「你想得可真開。」
「哎呦,一輩子就這麼幾十年,誰想不開誰自討苦吃。」
我給女友發了個簡訊:「不知你最近怎樣?婚姻回復正軌了嗎?」
我等了很久,她沒回信。
看來她真的決意回歸家庭了。我胸口感覺一陣發悶,不由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晚上接女博士吃飯。
我悶悶不樂,毫無胃口,也失去了往日的機靈和幽默。
她看出來了,問:「你怎麼啦?有心事?」
「呵。」我苦笑一聲,「看樣子我可以絕望了——白天給她發了簡訊問她婚姻是否回正軌,她根本沒回我。」
「這事啊?」她不以為然,「或許她沒看到呢?」
「算了,是我自作多情。」我答道,「我不再寄希望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這也沒什麼。」她說,「記得你很早就說過,做好了徹底失去她的準備。既是意料之中,你又何必沮喪?」
「我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真的失去她,我還是……不敢想象沒有她,我會是什麼樣子。」
「你現在不就是沒有她嗎?前一段都好好的。」
「其實那時我還抱著一線希望,就那一線希望支撐著我。可現在,我覺得真要垮掉了……」
「我能理解。」她換了特別輕柔的口氣,安慰道:「感情若能完全服從理智,那隻能說明愛得還不夠深。就比如你我。現在我徹底信了,你是真的愛她。」
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流出來:「是,我是愛她。」
說完我仰起臉,費了很大力氣才抑制住淚水。
「唉。」她也嘆了口氣,「她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算了。」我已回復平靜,「不知道更好。知道了她會更糾結。就這樣吧,明白她不屬於我也就死心了,生活還是要照樣過。」
「嗯,能明白就好。」她說,「我相信你會走出來,你有很強的自愈能力。」
飯罷我送她回家,一路默默無言。
「今晚怎麼安排?」她打破沉默。
「今晚……我想獨自靜一靜。」
「好。」她沒勉強我,「想開點,會好起來的。或許,一個不經意間,她就又出現你面前。」
「呵呵。但願吧。」
到家后我無力再洗漱了,直接躺下。
但我還是忍不住打開手機,盯著那雙清澈的琥珀色大眼睛。
「親,我真的要失去你了么?」我問她。
可她不回答我。
手機忽然「叮叮」兩聲。
有簡訊來了!
不是她的。
是她:「你到家了么?」
「到了。」我回復道。忽然又沒了力氣。
「謝裴童鞋的習慣很不好哦,到家總是不告訴一聲,讓老師為你擔心。」
「謝謝老師。我覺得很無力,臉都沒洗就睡了。」
簡訊到這裡,她打電話過來:「還在心痛?」
我苦笑一聲:「好多了。」
「你呀……」她感嘆一聲,「原以為你很堅強,可實際上還是很脆弱。要不要過去陪陪你?」
「謝謝你了,老師。」我忽然有些感動,「讓我安靜一下吧。」
「有個事問問你。」她換了個話題,「學校始終不肯吐口,非要交10萬才肯放我。氣得我跟人事部門大鬧一場,可還是說不通。現在都有些退縮了——這10萬塊錢交著太冤了,再說在哪裡混不是個混呢?」
「這……」我忽覺她話中有話,莫非她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