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幻象迷離 心心相棲
第五章幻象迷離心心相棲
平淡的一周過後,考試成績出來了,排名被張貼在黑板右側,一群同學圍著看,劉賀也急匆匆跑過去,這是他日思夜盼的結果,他等這一刻等的心力交瘁。
而這一刻也如約而至,他激動忐忑,緊張焦慮地從頭看起,前3名沒有他,他心裡一怔,接著看,前5名也沒有他,他心跳加速了,前十名也沒有他,他心揪起來了,前15名...前20名.......前40都沒有他,他心裡崩潰了,不敢繼續看下去,但又不得不。
直到第二張紙他才看到自己的名字,劉賀——第56名...
瞬間他感覺大腦轟隆,快要炸開了。邱艷默——第34名,王猛——第44名,陳進耀——第48名......
劉賀看著試卷,看著成績,快要窒息了,內心已經無法承受。
當他認為即將走向人生巔峰時卻跌入了谷底。
沒有一點緩衝,沒來得及難過,緊接著班主任在課堂上提出調換座位,似乎他早已無法忍受劉賀再在前排坐一刻。
所有人都在教室外排成了一排,劉賀又一次排到了隊末。輪到他進入教室時,裡面已經滿滿的都是人了,只有最後排空著幾個座位。
他看著坐在前排的汪倩倩,坐在中間的邱艷默,兩眼相視而對,他低下頭,不敢看別人,更不想被別人注意。
突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他抬頭一看竟是王猛,王猛為他護住一個座位讓他過去,劉賀毫不猶豫地跑了過去,此時靠著王猛的成績,他們倆坐到了倒數第三排。劉賀心中五味雜陳,信心、信念,理想、夢想都在這一刻轟然倒塌了。
慶幸的是,劉賀的父母並沒有過分責怪他,或許是多年苦日子讓他們不忍責怪他,也或許是他們知道劉賀是懂事的。
的確,這是劉賀從小到大心裡承受的最大的一次衝擊,讓他性情大變,變得更加內向,更加自卑,更加沉默寡言...
就這樣平淡的半個月過去了。
周末回到家中,劉賀卻發現父母愁眉不展,聽財務經理說原來貴州訂貨商倒閉,貨款打了水漂,青島一批貨物又因為規格不符,被起訴違約,不僅貨款無收,還得賠付對方500多萬,工人又要求公司給購買保險,否則將提請勞動仲裁,而銀行也因了解公司目前狀況,不願為其發放貸款,公司瀕臨倒閉......
劉賀一聽,頓時頭大了,窒息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
近年來,劉賀父母極力擴張公司規模,上了很多新流水線,一旦哪個環節出現問題都會影響重大,現在資金周轉出現嚴重困難,如不及時解決,公司必須終止經營。
挫折來的太快,自己考試失利,家庭產業經營也陷入僵局,整個公司整個家都變得沉悶而壓抑了。
劉賀從來沒見父親抽過煙,但此刻他第一次看到父親蹲在倉庫抽煙,一籌莫展。母親也坐在廚房低頭不語,部分工序已經暫停了。
雖然後續劉父採取一系列措施來扭轉現狀,但無論是裁員、降薪還是裁減流水線,公司財務壓力仍非常巨大。
每次回家劉賀都發現家裡有著不同的變化,機器設備越來越少,工人也越來越少,機器的轟鳴聲也越來越小。
夜晚躺在卧室,劉賀回想起了當初的父母創業初期的時候,想起父母的艱辛,想起自己的不爭氣,那時他從沒用心關注過家裡的發展,也從沒幫過家裡什麼,如今讓他感覺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原點,大起大落,如似南柯一夢。
經歷了大喜,如今又要面臨大憂,他早已有心理準備,因為他從小吃了很多苦,再大挫折似乎也能麻木硬抗,但他又不忍心父母再經歷太多。
劉賀開始兩周回家一次,他甚至開始害怕回家,害怕突然聽到公司破產倒閉,害怕看到父母苦心經營的一切瞬間化為烏有。
但該來的還是來了,就當兩個月後的一個周末他回到家時,發現家裡的車沒了,機器設備沒了,工人也走乾淨了,父母也在準備著搬家。
劉賀一臉困惑的詢問原因。
「公司破產了,廠房和設備、車都變賣抵債了,鎮上一直閑置的老國企舊址被外地來的一個有錢人買了下來,新建了一個新加工企業,我和你爸打算去那工作,賺點錢好還債。」母親有氣無力地回答著,彷彿已經習慣了生活的起起跌跌,大起大落。
「咱這房子我和你爸商量著也變賣了,還好原來的老家屬院還沒拆,我們下周就搬到那去住,賀,爸媽無能,又要讓你你跟著我們受苦了...」還沒說完母親強忍的淚水流出來了。
劉賀聽了深受刺激,想起前段時間的瘋狂他懊惱不已,他開始恨自己不爭氣,恨自己不懂事,面對這雙重打擊,他欲起掙扎卻又身心無力,不知這是社會的不公還是命運的考驗,他只是覺得肩膀好重,重得抬不起來,卻又不得不硬抗,在挫敗的命運面前,他唯有適應,改變自己,改變生活,變得適應社會,適應社會的規則。
邱艷默和劉賀漸漸疏遠了,從此和劉賀形同路人。
劉賀也顯得和整個班級的人都格格不入,不再和他們打成一片了。
一度瘋狂,一朝得意,轉眼又都回歸到了原點。一如既往,還是坐在後排,和王猛相依為伴,相伴而學。女神還是別人的女神,只是離自己越來越遠,班主任還是一臉的鄙視,階級分明。
看到劉賀天天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王猛高漲的情緒也漸漸低了下來。劉賀天天埋頭苦學,慢慢地也感染了王猛,王猛似乎也意識到,既然來到高中就是為了高考,不好好學的話又何必讀高中呢,人生不做沒有意義的事,自己的青春何必白白浪費掉。
王猛在老師的要求下剪去了爆炸頭,留了和劉賀一樣的短毛刺,兩個人一起上課,下自習一起回宿舍,話不多,卻行動默契,目標一致。
或許,當人生絕望到幾近崩潰邊緣時上天總會給他一點慰藉,如寒冬中一點溫暖,黑暗中一點光亮,給崩塌的心一點點支撐。
轉眼已入初冬,學校為了提高升學率,率先實施文理分科。劉賀的班級成了文科班,學文科的留下,學理科的搬走。
邱艷默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理科,王猛和劉賀等則因為成績差,班主任取消他們選擇的資格,他們只能留下學文科。
再一次的分離和變動已經對和劉賀沒有那麼大的影響了,他心如止水,或許因為相處時間過短,或許經歷太多他早已看淡。
與此同時,其他班級想學文科的也陸陸續續調進本班。在這群陌生的面孔中,劉賀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禮貌的言語,清純的馬尾,姿態、舉止是那麼的熟悉,他頓時記起來了,這正是他初來高中報到時在公交車上遇到的那個粉紫色襯衫女孩。
真是機緣巧合,劉賀不由地心中閃過一道光,莫名的開心起來,這也是王猛自期終考試結束後頭一次見劉賀高興。
後來劉賀才知道這女孩姓楚,名離雪,在劉賀看來這名字好有意境,好有文采,好洋氣。
他傻傻地猜想著她應該冬天生的,或許出生的時候正在下雪,所以叫楚離雪,也所以如此水靈。正如他出生在秋天,有著清澈的執著,乾淨的追求,在本應碩果累累的收穫季節,卻又透露著點點憂鬱的悲愴。
消瘦的劉賀如同他被現實不斷衝擊的自尊心自信心一樣,都是如此的微小,想必淹沒在人群中也不會引起楚離雪的注意吧。
而此刻的劉賀只感覺自己狼狽不堪,已經跌到谷底,他唯一希望的就是離雪永遠看不到他,他只想讓彼此這份美好的印象永遠存留在開學那天的印象里,對彼此的美好也只停留在那公交車的想象中。
隨之宿舍也開始調整了,王猛拉著劉賀一起,兩人成了舍友。
劉賀也要搬家了。賣掉房子,全家搬到了曾經那個老國企家屬院,也就是自己生活了八年的老家。
房子已經破舊不堪,物是人非,承載了記憶,也不覺讓人心酸,好像去繁華走了一遭,然後就轉回原地,這或許是佛家的輪迴,沒有一世的漫長,只有荏苒的反覆。
從此,劉賀也瞞著家裡偷偷開始過著拮据的生活,不僅再買新衣服,吃飯也精打細算,每周的生活費基本都是班裡最少的。
當同學們都在餐廳吃飯之際,劉賀則急匆匆偷跑回宿舍,去吃中午吃剩下的饅頭,沒有菜,只有無助的失意和無限的悲愴,同時夾雜著點點希望。
劉賀睡上鋪,正好可以把剩飯藏在上鋪床頭,他不願讓舍友知道,他仍想保住自己那點殘存的自尊。
王猛漸漸發現了劉賀的異常,擔心之餘,他開始跟蹤劉賀。
一天下午吃飯時,劉賀和往常一樣去宿舍吃中午藏起來的剩飯,正當他在上鋪拿飯之時,突然有人開門進來,劉賀驚慌失措間一下失足從上鋪摔下來,由於及時抓住了床護欄,有驚無險,腿撞到下鋪床上蹭傷了。
半個饅頭和一根火腿腸掉地上了,還沒來得及去撿,劉賀突然感覺後背火辣辣的劇痛,一摸才發現自己的棉外套被爬梯的踩腳口划壞了,後背出血了,毛衣和秋衣也一同被划壞。
王猛看著劉賀從上鋪摔下來,後背和腿肚都是血,驚呆了,僵在那裡不知怎麼辦是好。
劉賀忍著痛去撿掉在地上的饅頭,王猛趕緊過去攙扶。劉賀撿起饅頭和火腿腸,坐在椅子上擦了擦血,想裝作輕鬆的樣子,可額頭卻疼的出汗了。
劉賀始終是捨不得花錢,也拒絕了王猛替他墊付醫藥費的要求,強忍住沒去衛生室。
雖然划壞的毛衣和秋衣穿在裡面不要緊,但划壞了的外套確實不能穿了。已經入冬,天氣變寒,不穿棉衣可是抗不過去,嚴格的高中也無法請假回家拿,何況劉賀害怕落下課程,也捨不得來迴路費。
王猛之前只知劉賀家庭條件優越,卻無論如何想不通劉賀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他看懂了劉賀,也沒有把話說開。
「給,我衣服太多,柜子里塞不下了,送你一件吧。」王猛尷尬地從空蕩蕩的柜子里把一直沒洗的另一件衝鋒衣拿出來,扔給了劉賀。
劉賀在自己同桌面前也沒有什麼難為情的,畢竟同桌的感情可不是靠外在條件維持,可他還是不好意思接受。幾番推託后,劉賀知道不穿不行,也只能接受了王猛好意。
但王猛身材魁梧,瘦瘦的劉賀穿著很不得體,但他也顧不得形象了,傷口沒包紮,再加上頭髮一直沒剪,遠遠看去劉賀真如小乞丐一般,非常「犀利」。
平時的月考也還是照舊搬著凳子去餐廳考,因為餐廳吃飯都是站著的,只有成績差的學生因為考試自帶凳子,所以能坐著吃,劉賀受不了別人鄙視的眼神,所以一般考完試后他都是買了飯回宿舍吃。
一次考完試后,發揮不錯的劉賀心情歡暢,除了一個饅頭還特意買了一份清炒豆芽犒勞自己。
餐廳擠滿了買飯的人,劉賀一手抱著凳子,一手拿著證件,同時拎著買的飯菜在人群中艱難的穿梭。
剛擠出買飯的人群,饅頭就被擠掉了,他正慶幸著還好有塑料袋裝著沒弄髒,剛要放下凳子去撿,此時已經有人替了撿起來了。
他抬頭一看,竟然是楚離雪!
如此相遇,一抹昔日的美好,看到眼前這個漂亮的女生,再看看狼狽不堪狀態和衣不合體形態,宛如小乞丐一般。
劉賀自慚形穢,刷的紅了臉,恨不得靈魂趕緊出竅,飄的越遠越好。
「我來幫你拿吧!你是要帶回去吃嗎?反正現在買飯人太多,我先幫你把東西拿回宿舍吧。」楚離雪面帶微笑,落落大方地說到。
此時的劉賀早已羞愧難當,也無比自卑。想躲避已經無處可躲,在自己落魄的時候與這個一直存在於自己念想中的女生邂逅相遇,第一的交談卻也是如此狼狽不堪。
「存在想象中沒有什麼不好,命中得不到的終究會有遺憾,幸運與我遠在天邊。」劉賀心想。
跌落谷底,尊嚴也無從拾起。當他意識到已經失去或無法得到時,他一改支支吾吾的語氣,心一橫,牙一咬,索性答應了。
就這樣兩人朝男生宿舍走著。
劉賀穿著王猛的大棉衣,抱著凳子拿著證件,十分狼狽,而旁邊的楚離雪一身女神氣質,兩個截然相反的形象形成鮮明反差。
劉賀曾設想過無數個與離雪的浪漫邂逅,但萬萬沒想過會是如此。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靠的如此近卻,心裡卻沒有絲毫的高興,或許,這算是他從小到大最尷尬、最落魄的一次,未來似乎也看不到什麼翻身的希望,他深深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敗的徹底,僅存的一點尊嚴似乎就被這樣「抹殺」掉了。
沒有了尊嚴,顏面也就無關緊要了。他不再怕別人的眼光,不再擔心離雪看到落魄的自己。
之後,劉賀強制自己避開離雪,不去想,不去看。因為離雪似乎已經成為他心中的月亮,皎潔無暇,懸在天上,遙不可及。
但內心的苦楚使得劉賀精神遊離,脆弱的不堪一擊,他渴望心裡灑滿皎潔的月光,照亮心裡的黯淡陰霾,也渴望那暖暖的撫慰,淌過那顆冰涼的心。
離雪的遙不可及也恰恰成了劉賀的心靈寄託,再苦再累,只要抬頭看一眼離雪的背影,心中就會寧靜舒適。
上課時劉賀盯著黑板的位置正好看到前方的離雪,喜歡看離雪認真的樣子,看離雪與同桌交談,問老師問題。放學后,劉賀喜歡晚走一會,那樣就可以坐在後排看著離雪走出教室的身影,千萬次住眸矚視,無數個朝思暮念,距離雖遠,心卻愈近。
然而,另劉賀想不到的是,每次離雪走進教室時總會立刻把目光定位在他身上,雖然每次的目光對接都會迅速躲離。
自從公交車上的相遇,雖然只經歷了半年短暫相離,再重逢,人生卻只如初見之時,繁華落寞,雨入塵埃之後,劉賀卻依然清澈,如秋天裡的媚陽;離雪也依舊清瑩,如冬天裡的暖雪。兩個人都溫暖了彼此,撥動了對方的心弦,激起了心潭的漣漪,兩個不同的境地,卻心聲一致,情愫暗生,彼此愛慕。
劉賀還是擺脫不了深深的自卑,離雪儼然一個大家閨秀,氣質卓然,而劉賀父母雙雙失業后,只能背負一些債務靠打工度日,想想自己住的破舊家屬院,想想自己學習排名的落後,劉賀無顏談感情,這或許真的就只能是奢望。
他好想能在大學認識她,好想兩個人沒有任何壓力和阻力,一起開心地生活,在他心裡,已經被離雪完全佔滿,只要她陪,哪怕天涯海角,哪怕天荒地老。
緣分總是相伴而生,相隨而去。
就在一個普通的中午午休期間,劉賀躺在宿舍的床上午休,突然傳來一聲女生的聲音,劉賀一下警醒起來,下意識地瞥了對面的下鋪一眼,原來是舍友帶了兩個社會朋友回宿舍,正坐在床上抽煙。
雖然劉賀對此早已習慣成自然了,但居然有個女扮男裝的女孩也一起混進了男生宿舍,這讓劉賀極其不滿。
忽然聽到那女孩說了:「我認識他!」劉賀忍不住一看,竟然是他的初中同學孫清敏!
劉賀的內心無比顫動,他曾一度認為再也見不到孫清敏了,也曾設想過無數個和孫清敏相逢的場景,也無數次猜想著孫清敏的變化,但看到孫清敏女伴男裝,和班裡厭學的幾個男生混在一起,還學會了抽煙,無論如何劉賀也沒想到孫清敏會選擇如此。
內心一聲嘆息后,劉賀又躺下了,他沒有和清敏相認,也沒有任何回應。
太多的世事變遷,太多的跌宕起伏和出乎意料使他已經漸漸麻木了。他想,是社會改變了人,是現實的冷酷冰凍了溫暖的心,是社會的殘酷塗黑了純潔的美好。自己已經略感疲憊了又何談振奮他人,每個人的生活也無關自己,生活總該繼續,好與壞已經不能自己去衡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