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十三 漢紀二十五(公元前7年一公元前6年,共2年)

卷第三十三 漢紀二十五(公元前7年一公元前6年,共2年)

卷第三十三漢紀二十五

(公元前7年一公元前6年,共2年)

主要歷史事件

成帝突然駕崩,趙合德被逼自殺

太子劉欣即位,是為漢哀帝

王政君讓王莽辭職,后又重新讓他主持政務

哀帝撤銷樂府官署

劉歆編《七略》

師丹建議限制富人資產

王莽得罪傅太后,被免職,但仍受到優待

賈讓提出治河三策

劉歆反對撤除漢武帝祭廟

師丹建議哀帝三年內勿改先帝政策

耿育為陳湯鳴冤,陳湯被召回

解光揭露趙合德殘殺成帝子嗣

師丹被免職,后又被封侯

馮太后被誣告自殺

主要學習點

樂天知命,順理而行

領導力首先是意志力

最笨的方法,往往就是上策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嫉妒之恨,往往超過血仇

孝成皇帝下

綏和二年(甲寅,公元前7年)

1春,正月,皇上行幸甘泉,祭祀天神。

2二月十三日,丞相翟方進薨。

當時,火星接近心宿星(根據中國古代的星象學,這是災難接近天子的天象),丞相府議曹(屬吏幕僚,丞相府、公府、州郡都有,職責在於議論諮詢)平陵人李尋上奏翟方進說:「災變迫切,上天的斥責一天天增加,怎麼能避免被斥逐,甚至更嚴重而被刑戮的命運?整個丞相府三百餘人,唯有君侯您自己決斷盡節,才能轉移兇險。」翟方進十分憂慮,不知道怎麼辦。

宮廷郎官賁麗通曉星象,說大臣應該承擔責任。皇上就召見翟方進。翟方進見了皇上回來,還沒來得及自裁,皇上又賜下冊書,責備他政事不治,災害併發,百姓窮困,說:「本想將你免職,又於心不忍,派尚書賜給你上尊酒十石、牛一頭,你自行處理吧!」

翟方進即日自殺。

皇上對翟方進的死因秘而不宣,派九卿送上殉葬的印信綬帶,賞賜車馬與棺材,葬禮一切陳設都由少府供應,柱子和欄杆全部用白布包裹。天子親臨弔唁數次,葬禮規格和賞賜都超過以前的丞相。

【司馬光曰】

晏嬰說:「不懷疑天命,也不試圖改變天命。」禍福之至,是能夠轉移的嗎?當年楚昭王、宋景公不忍心把災禍轉移給他們的大臣,說:「把腹心之疾,轉移到股肱,有什麼好處呢?」仁義的君王,對這樣的事根本就不忍心去做,更何況那災禍是根本無法轉移給別人的呢?假使翟方進根本就罪不至死,卻殺了他,那是欺天;假使翟方進有罪該死,卻又隱瞞他被殺的事情,還高規格厚葬,那是欺人。孝成皇帝既要欺天,又要欺人,而又沒什麼好處,他可以說是不知命的人了。

【華杉講透】

漢成帝君臣合謀,逼死了翟方進。先是李尋要他「盡節轉凶」,這「轉凶」,就是把天象顯示皇上要遭的災禍,轉移到自己身上,替皇上承擔責任。這個建議,翟方進無法拒絕。但是翟方進不想死,所以「不知所出」,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賁麗又補一刀,皇上也著急,要趕緊找個替死鬼去擋災,就召見翟方進,意思很明確了,翟方進回去,還沒來得及自裁,皇上催逼的東西就到了,送來的十石酒、一頭牛,根據禮儀,是有天地大變的時候,皇上拿來祭天告罪的,這是明確要翟方進做犧牲上祭壇了。翟方進只能「即日自殺」了。

司馬光所舉的歷史案例,值得講一講:

《左傳》記載,周哀王時期,有雲如一群赤色的鳥,夾日而飛,持續三日。楚昭王問周太史,這是什麼徵兆?太史說:「應驗在大王您身上有災,如果舉行祭祀消災的禜禮,可以把災轉移給令尹、司馬。」楚昭王說:「移腹心之疾於股肱,何益!」不搞什麼禜禮。

《史記》記載,宋景公時,出現和今天一模一樣的火星接近心宿星的天象,宋景公很憂慮,星象官子韋說:「可以把災轉移給丞相。」宋景公說:「丞相,是我的股肱。」星象官說:「那也可以轉移給人民。」宋景公說:「君王全靠人民。」星象官說:「可以轉移給這一年的莊稼。」宋景公說:「鬧一年災荒,人民困苦,我還算什麼國君呢?」星象官說:「上天雖然高高在上,也能聽見卑微的言論,國君您有仁人之言三句,星象應該會有變化。」之後火星果然離開心宿。

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這是學習歷史的意義。司馬光所舉的案例,當時卻沒有人說給成帝聽,他就做下這欺天欺人、傷天害理的壞事。司馬光說他「不知命」,這是一個大題目,《易經》上叫「樂天知命」。《易經》上說:「樂天知命,故不憂。」樂天知命,樂於順從天道的安排,安守命運的分限。

孔子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

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一切都是命運,只須順理而行,接受的就是正命。

程頤說:「知命者,知有命而信之也,人不知命,則見害必避,見利必趨,何以為君子?」知命者,知道有命,並且相信這命,就按這個命去做。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我的天命是什麼,我就去做什麼。如果人不知命,那他一舉一動的原則,都是趨利避害。趨利避害,就沒有志向和原則,為利慾所牽引,為害怕而躲避,他的未來往哪兒去,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能成為君子呢?

孔子說:「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這就是智、勇、仁三達德,成帝既無智,也不仁,也不勇,就全是惑、憂、懼,就有害必避,逼翟方進替他擋災了。

3三月,皇上行幸河東,祭祀後土。

4三月十八日,皇上崩於未央宮。

皇上一向自以為身體很好,也沒有什麼疾病。當時,楚思王劉衍、梁王劉立正在京師朝見,第二天就要返回封國。皇上住在未央宮白虎殿(準備第二天給他倆餞行),又準備拜左將軍孔光為丞相,封侯的印綬和委任狀都已準備好。晚上都一切如常,清晨起床的時候,正要穿褲襪,衣服突然滑落下來,已經說不出話,當天早上就崩了。民間喧嘩,都歸罪於趙昭儀。皇太後下詔,令大司馬王莽與御史、丞相、廷尉調查,問皇上起居和發病的情況,趙昭儀自殺。

【班彪贊曰】

我的姑姑曾經在成帝後宮做婕妤(班婕妤),父子、兄弟都在宮中侍奉,他們多次對我說:「成帝儀錶堂堂,上車端正而立,不回頭看,不高聲說話,手不到處指來指去(『車中,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這是《論語》里形容孔子的話,班彪用來形容成帝)。臨朝的時候,深遠靜默,尊嚴如甚,可以說是穆穆天子之容,又博覽古今,寬容地接受臣下直言進諫,批複公卿的奏議,都有文采。一生承平之世,上下和睦。但是,沉湎於酒色,趙氏姐妹淫亂於後宮,外家王氏擅權於朝廷,言之令人氣結!」從建始以後,王氏掌控了國家大權,哀帝、平帝又都很短命,王莽於是篡位,那是他掌握作威作福的刑賞大權,漸漸積累而來。

5當天,孔光在大行皇帝(大行是不回來了的意思)靈柩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綬。

6富平侯張放聽說皇帝崩逝,思慕哭泣而死。

【荀悅曰】

張放並非不愛皇上,只是沒有忠心,愛而不忠,正是傷害仁德的賊子。

7皇太後下詔,恢復在長安南、北郊祭祀天地的禮儀。

8夏,四月初八,太子劉欣(本年十九歲)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後為太皇太后,皇後為皇太后。大赦天下。

哀帝初立,躬行儉約,省儉費用,政事都由自己決定,朝廷翕然有望進入治世。

9四月己卯日(四月無此日),葬孝成皇帝於延陵。

10太皇太后王政君下令傅太后、丁姬可以每十天到未央宮一次。

皇上下詔問丞相、大司空:「定陶恭王太后(傅太后)應該住在什麼地方?」丞相孔光一向聽聞傅太後為人凶暴,長於權謀,而且自從皇帝還在襁褓之中時,就由她撫養教導一直到成人,而皇帝當初得以被立為皇太子,也是她出了大力。所以孔光擔心傅太后參與政事,不希望她跟皇帝朝夕親近,於是說:「定陶太后應該另外修築宮殿居住。」大司空何武說:「可以住在北宮。」皇上聽從了何武的意見。

北宮有紫房復道(紫房是太后所居宮室,復道是雙層閣道)通往未央宮,傅太後果然從復道朝夕都到皇帝那裡去,要求給她稱尊號,並貴寵她家親屬,使得皇上不能按規矩辦事。

高昌侯董宏,希望能夠迎合傅太后的心意,上書說:「秦庄襄王的母親本來是夏氏,而過繼給華陽夫人為子,取得帝位。在他即位后,夏氏和華陽夫人都稱太后。應該立定陶恭王後為帝太后。」事情交給有司討論,大司馬王莽,左將軍、關內侯、領尚書事師丹彈劾董宏說:「明知道皇太后的尊號,是天下一統,卻引用亡秦的先例為比喻,貶低誤導聖朝,這不是人臣該說的話,大不道!」皇上新立,謙讓,就採納王莽、師丹的意見,將董宏貶為庶人。傅太后大怒,強迫皇上給她稱尊號。皇上於是向太皇太后彙報,太皇太后就讓皇上下詔尊定陶恭王為恭皇。

11五月十九日,立皇后傅氏,是傅太後堂弟傅晏的女兒。

12詔曰:「《春秋》之義,母以子貴,宜尊定陶太後為恭皇太后,丁姬為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掌皇后家中之事的總管),食邑待遇分別與長信宮(太皇太后王政君)、中宮(皇太後趙飛燕)相同。」又追尊傅太后的父親為崇祖侯,丁姬的父親為褒德侯;封舅舅丁明為陽安侯,舅舅的兒子丁滿為平周侯,皇后的父親傅晏為孔鄉侯,皇太后弟弟、侍中、光祿大夫趙欽為新城侯。

太皇太後下詔讓王莽辭職回家,讓位給皇帝的外家。於是王莽上書請求退休。皇帝派尚書下詔起用王莽,又派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將軍師丹、衛尉傅喜一起去找太皇太后說:「皇帝聽說了太皇太后的詔書,非常悲傷!大司馬王莽如果不能留任,皇上不敢聽政!」太皇太後於是重新下令讓王莽繼續主持政務。

13在漢成帝時期,春秋時鄭國那種淫靡的音樂非常流行,宮廷歌手丙強、景武之流富貴顯耀於世,貴戚與皇上都相互攀比競爭,看誰的美女歌舞能壓倒對方。皇帝還在做定陶王時,就非常厭惡這種風氣,性情上也不喜好音樂歌舞,六月,下詔說:「孔子不是說了嗎?『放鄭聲,鄭聲淫。』撤銷樂府官署。郊祭的音樂和古代兵法上的武樂,都記載在經書里,不是鄭國、衛國那樣的音樂,可以劃歸其他官署。」如此裁撤的人員超過原來的一半。但是,百姓已經在鄭衛之聲中浸淫日久,又沒有制定新的雅樂來推行,所以豪富吏民的音樂歌舞,一如既往,自娛自樂。

14王莽推薦中壘校尉劉歆,有才能,有品行,擔任侍中,稍後擢升為光祿大夫,地位尊貴,並受到皇上寵幸,更名為劉秀。

【柏楊曰】

劉歆是劉向的兒子。劉向原名劉更生,后改名劉向。而劉歆改名為劉秀,是希圖應驗圖讖。《河圖赤伏符》上有一句怪話:「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主。」劉歆於是改名為劉秀,希望這個預言應驗在他身上。

【華杉講透】

劉歆在歷史上還是以「劉歆」留名,在本書中,下文我們仍稱他為「劉歆」,以免和後來的漢光武帝劉秀混淆。

皇上下令劉歆負責典校五經(《詩經》《尚書》《禮記》《易經》《春秋》),繼承他父親未竟的事業。劉歆於是綜合群書的精華,編成《七略》上奏,有《輯略》《六藝略》《諸子略》《詩賦略》《兵書略》《術數略》《方技略》,共六部,三十八種,五百九十六家,一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

劉歆敘述諸子百家,分為九流: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他認為:「九家皆起於王道衰微,諸侯主政,而各國君主好惡不同,所以九家之術鋒出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來取合於諸侯。他們的說法雖然不同,好像水火不容,但又好像水火一樣相生(水滅火,長出樹木,木又可以生火),就像仁和義,敬與和一樣,相反而相成。《易經》說:『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目標目的都一樣,但是思慮繁多,路徑不一。除了儒家正統之外,其他各家,分別推崇自己的長處,窮思盡慮,來闡明他們的思想,雖然有弊病不足之處,但是綜合他們的要點,也不過都是儒家六經的支派與末流而已,這些學者,如果能遇到明君聖主,對他們的思想加以折中,也都是股肱之才!孔子說:『禮失而求諸野。』如果禮儀教化因為社會動蕩而失傳了,到了最偏遠的地方去找,或許還有保存。如今離聖人的時代已經很久遠了,道術缺廢,無所求索。那麼,在這九家的思想裡面去找,不是比『求諸野』強嗎?如果能修明儒家六藝,再來參考這九家之言,捨短取長,那就是可以通達萬方的經略了。」

15河間惠王劉良能繼承先祖河間獻王劉德的高尚品行,在母太后薨逝的時候,服喪完全符合禮儀標準。皇上下詔給河間王增加封邑一萬戶,以作為宗室表率。

16當初,董仲舒向漢武帝建議說:「秦朝用商鞅之法,廢除周朝的井田制,人民可以買賣土地,以至於富者的土地一望無際,而貧者沒有立錐之地。就在一個縣邑裡面,有人像君王一樣尊貴,有人像公侯一樣豪富,小民怎能不困苦!現在要完全恢復井田制是不可行了,但是也應該稍微接近,限制擁有土地的數量,以彌補那些沒有土地的,堵塞兼并的途徑。也限制豪強擁有奴婢,並取締主人可以殺死奴婢的特權。輕徭薄賦,讓民力得到休養,然後國家可以得到善治。」

等到哀帝即位,師丹又諫言說:「如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的資產都有上億之多,而貧者越來越窮困,應該給富人的資產設個上限。」天子將師丹的建議讓公卿們商議。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上奏說:「自諸侯王、列侯、公主都應限制土地最高數額。關內侯、官吏、人民都可買地,但都不能超過三十頃。奴婢不得超過三十人。執行到位時間以三年為限,三年不達標的,沒收入官府。」

【胡三省曰】

諸侯王、列侯可以在他們的封國內購買土地。留在長安的列侯和公主可以在長安購買土地。但也都不能超過三十頃。諸侯王可以畜養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家裡的奴婢限額一百人,關內侯和普通官吏平民,家中奴婢限額三十人。

【華杉講透】

政策的邏輯,初心是解決貧困,一出手卻是解決富人。解決富人的辦法又簡單粗暴,按爵位高低給每個級別的人設一個資產上限。全都是想當然。這個政策沒能實行,也實行不了。不知道如果真的強推,會有什麼後果。

當時土地、奴婢都價格低廉,貴戚們都覺得這個政策對自己不利。皇上下詔說:「以後再說。」於是就沒有推行。

皇上又下詔:設於齊國的皇家織造廠,每年生產的刺繡綾羅綢緞太多,浪費太大,全部停止,不要再向宮中輸送。廢除「任子令」(二千石以上官員任職滿三年,可以保舉自己的同母兄弟或兒子進宮為郎官,這種官員全靠血緣關係,不看才能和品德,現在廢除),廢除「誹謗詆欺法」。掖庭內宮女年三十歲以上的,一律遣送出宮,讓她們嫁人。官府奴婢五十歲以上的,恢復為平民。年俸三百石以下的基層官員,增加俸祿。

17皇上在未央宮設酒宴,內者令(少府屬官,掌官中帷帳及諸衣物)為傅太後設座,安排在太皇太后旁邊。大司馬王莽在檢查場地布置時,斥責內者令說:「定陶太后是藩國臣妾,怎麼能與太皇太后的至尊之位並列呢?」於是將座位撤去,重新設座。傅太后聽說后,大怒,拒絕參加宴會,對王莽恨之入骨。王莽又上書請辭。

秋,七月初一,皇上賞賜王莽黃金五百斤,安車駟馬,免職回家。公卿大夫們多有稱譽王莽者,皇上於是又再加恩寵,在王莽家設置中黃門,為他家驅使(中黃門是宮中太監,專門在王莽家駐場,為他和皇上之間來回傳遞消息),每十天賜餐一次。又下詔給曲陽侯王根、安陽侯王舜、新都侯王莽、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都增加封邑若干。任命王莽為特進、給事中,每月初一、十五朝見天子,禮儀與三公相同。又召回之前被遣回封國的紅陽侯王立。

傅太后的堂弟、右將軍傅喜,好學問,有志向,有品行。王莽既然罷退,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傅喜身上。當初,皇上給外家親屬陞官封爵,唯獨傅喜稱病婉拒。傅太后開始參與政事,傅喜經常諫勸她,所以傅太后不願意讓傅喜輔政。

七月初四,以左將軍師丹為大司馬,封高鄉亭侯。賜給傅喜黃金百斤,交回右將軍印綬,以光祿大夫身份在家養病。以光祿勛、淮陽人彭宣為右將軍。

大司空何武、尚書令唐林都上書說:「傅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可以為內朝輔政之臣。今天以養病為由,突然遣歸,讓群眾失望,都說:『傅氏賢子,因為議論不合定陶太后的意思,就被黜退。』百官無不為之抱恨。忠臣是社稷之衛士。當年,魯國治亂的關鍵就在季友,楚國的安危在於子玉,魏國的戰爭與和平全靠無忌,項羽的存亡則看范增。百萬之眾,不如一賢。所以秦國以千金離間趙王與廉頗,漢高祖散財萬金離間項羽,讓他疏遠亞父范增。傅喜能立於朝廷,就是陛下之光輝,也是傅氏興廢的關鍵。」

皇上自己也敬重傅喜,所以,第二年又把他召回。

18建平侯杜業上書詆毀曲陽侯王根、高陽侯薛宣、安昌侯張禹,而推薦朱博。皇帝少年時就知道王氏驕縱氣盛,心中不滿,因為剛剛即位,暫且優待他們。過了一個多月,司隸校尉解光上奏說:「曲陽侯王根,在先帝墳墓還沒有完成時,就公然聘娶掖庭女樂、五官(元帝定妾媵位號,從昭儀起,分十四等。五官位於第十二等,祿秩相當於三百石官)殷嚴、王飛君等,置酒歌舞。王根哥哥的兒子、成都侯王況,也聘娶以前的掖庭貴人為妻,皆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於是皇上說:「先帝對王根、王況叔侄,何等深厚!如今卻背恩忘義!」因為王根在當年皇上被立為皇太子時出過力,所以皇上保留他的爵位,將他遣返封國。王況被貶為庶人,遣返故鄉。王根及王況父親王商所薦舉的官員全部被免職。

19九月二十五日,地震,從京師到北邊郡國三十餘處,城郭崩塌,壓死四百餘人。皇上以災異問待詔李尋。李尋說:「太陽,是眾陽之長,象徵著國君。國君不修道,則太陽失去它的常度,暗淡無光。最近,太陽尤其微弱,光明被侵奪而失去光彩,邪氣珥、霓(珥,是日暈。霓,又叫副虹,雨後天空中彩虹,色彩鮮明的叫虹,排列順序與虹相反,色彩比虹暗淡的叫霓)多次出現。小臣我不知道宮廷內的事,但是,從太陽顯現的天象來看,陛下的志向節操比您剛即位時差遠了!希望陛下執守乾剛之德,強大自己的心志,遵守治國的法度,不要聽女人和邪臣的巧言,還有那些保姆、乳母的卑辭請託,都斷絕而不聽。一切遵從國家大義,斷絕對他們的小小不忍之心,實在不得已,可以賞賜給他們貨財,絕對不可以給他們請託的人官位,因為這實在是上天所禁止的啊!

「臣聽說,月亮是眾陰之長,象徵著后妃、大臣和諸侯。最近月亮也多有變異,這是因為母后參政亂朝,陰陽俱傷,兩不相便。我是外臣,不知道朝廷內部的事,只是根據天象,推測如此。從天象來看,近臣已經不足以倚仗了。唯有陛下親自選求賢士,不要讓那些邪佞之人顯貴盛強,這樣才能尊崇社稷,讓本朝強大!

「臣聽說五行以水為本,水的標準狀態是平靜,王道公正修明,則百川順暢,經脈暢通。如果偏頗私黨,失去綱紀,則涌溢為敗。如今汝水、穎水激流翻湧,與雨水並為民害,這正是《詩經》所謂的『百川沸騰』,咎在女寵之族。希望陛下能稍稍抑制外戚大臣!

「臣聽說地道柔靜,是陰的常義。最近關東多次地震(這也是『陰』出了問題),務在崇陽抑陰以救其咎,固志以用英俊之才,建威以黜姦邪之人,閉絕私路,拔進英雋,退黜不稱職的大臣,以強本朝!根本強,則意志力強,那些想要危害國家的,自然就被折挫了。根本弱,則招殃致凶,為邪謀所欺凌。我聽說,之前淮南王劉安謀反之時,他所忌憚的只有汲黯一人,連公孫弘,他都認為不足為道。公孫弘是漢之名相,本朝還沒有一個人可以和他相比,還被劉安輕視,更何況本朝連公孫弘這樣的人都沒有呢?所以說,朝廷沒有人才,就被亂臣賊子所輕視,這是自然的道理。」

【華杉講透】

李尋的奏章,反反覆復說「尊強本朝」,要讓漢朝再次強大,核心要旨是要漢哀帝「固志建威」,堅定自己的意志。領導力首先是意志力,執行誰的意志,就是誰在領導。漢哀帝連保姆、乳娘的請託都不能拒絕,就是讓她們都可以向人封官許願了,更不用說后妃外戚,那國家是誰在治理呢?你的意志力強,小人自然不敢妄想亂動,這就是「本強則精神折衝」,有一種強大的精神力量,折斷他們想衝過來的邪謀。如果領導者意志力弱,「本弱則招殃致凶」,他本來沒有邪謀的,都要被你招來。

另一個關鍵是「朝廷無人,則為賊亂所輕」。朝中沒有人才,那亂臣賊子就輕視你,他就敢於鋌而走險。這就是《孫子兵法》講的「道、天、地、將、法」,你得掂量掂量你有幾員大將,別人也在觀察掂量你有什麼樣的將。

20騎都尉(統領騎兵)平當為皇上使派,負責河堤事務,上奏說:「古代的九河,已經都堙沒了。按照經義,治水之道,在疏不在堵,挖掘河道疏浚,不是靠堤防壅塞。黃河從魏郡以東,決口很多,河水四處漫延,水跡難以分明,四海之內的廣大百姓,不可以欺騙,應該廣泛徵求能疏浚河川的人才。」皇上聽從了他的意見。

待詔賈讓上奏說:「治河有上、中、下三策,古代君王建立都城,安置人民,整理土地,一定是首先避開河川沼澤、地勢低洼的地區,在洪水不能威脅到的地方選址。這樣,不會遭遇大水,而小河小溪又能流進來提供水源。在山坡底下,作為湖泊池澤,秋季可以做泄洪區,讓洪水左右流動,寬緩而不急迫。土地上有河川,就像人有嘴一樣,用土去堵河,就像為了制止嬰兒哭泣而去堵他的嘴,哭是馬上止住了,但是那孩子也要死了。所以說:『善於治河的人,疏浚河道讓水暢流;善於治民的人,鼓勵他們暢所欲言。』(出自《國語》,召公進諫周厲王的話:『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善為民者宣之使言。』)修築堤防的傳統,起於戰國時期,那是因為各國都只管自己,把自己這一邊堵住就行。齊國與趙國、魏國,都以黃河為界,趙國、魏國背靠山區,而齊國地勢較低。齊國在距離黃河二十五里處築堤,河水東抵齊堤,為齊堤所阻,則向西泛濫於趙、魏。於是趙、魏也在距黃河二十五里處築堤。他們這樣的做法雖然不對,但是畢竟還都留出了泄洪區。但是,隨著時間推移,河堤內填淤的土地肥美,百姓開始在裡面耕田,長時間沒有水害,又在裡面蓋房子,慢慢形成村落。大水再來,這些村莊被淹沒,於是他們又建起新的堤防以自救,如此漸漸離開他們的城郭,排干水澤,建房居住。所以說,這樣的居民區遭水災,那是理所當然!如今的堤防,狹窄的地方,距河岸只有幾百步距離,遠的地方,也不過距河岸數里地而已。所以說,在原來的大堤之內,又有好幾重河堤,民居充斥其間,這都是前世所排乾的泄洪區。黃河從河內郡黎陽到魏郡昭陽,東西兩岸還都有石堤,洪峰受到阻擋,激蕩而還,百餘裡間,河水來回兩次向西,三次向東,如此迫阨,不得安息。

「如果行上策,是將冀州的人民遷走,將黎陽遮害亭河堤拆除,放黃河向北流入渤海。黃河向西有大山,向東有金堤,水勢不會衝擊太遠,泛濫的河水,一個月就能平定下來。反對的人可能會說:『如果這樣,敗壞城郭、房屋和墳墓以萬計,百姓會怨恨。』可是當年大禹治水的時候,山陵擋路的都摧毀,所以才能開鑿龍門口,洞穿伊闕山,開闢底柱山,擊破碣石山,毀壞割絕天地本來面貌。至於城郭、村莊、墳墓,那都是人工所造,何足道也!如今黃河沿岸十個郡,每年治河費用都上億,而等到決堤洪災的時候,所摧殘的損失,無法計算。如果拿出數年的治河經費來安置所遷移的人民,遵照古代聖人的方法,重新確定山川之位,讓神人各得其所,不互相干擾為害。我大漢方制萬里,為什麼要去和河水爭奪咫尺之地呢?此功一立,河定民安,所以說是上策。

「如果在冀州多穿漕渠,讓人民得以灌溉農田,分殺水怒,雖然不是聖人之法,也可以算是救敗之術。可以從淇口以東修築石堤,多設閘門。反對的人可能認為,黃河大川,難以禁制。但是,從滎陽的漕運渠道效果就可以看出來了。冀州灌溉渠道水盡時,就關閉滎陽水門,讓河水流入灌溉渠道。旱災來的時候打開東方閘門,用來灌溉。洪災來的時候打開西方閘門,使水流分散,保護農田不要受災。這樣,堤防才能發揮作用。這也是富國安民,興利除害,能維持一百年,所以說是中策。

「如果只是修繕原來的堤防,低的堤防加高,薄的堤防加厚,勞費無已,年年遭災,那是最下策!」

【胡三省曰】

賈讓所規劃的上中下三策,從漢朝到現在,沒有能照做的。大概古人論事,都喜歡說上、中、下三策,其上策大多是孟浪而驚世駭俗,中策則平實而合乎時宜,下策嘛就是大家都知道的。

【王夫之曰】

治河之策,賈讓所言,正是千古之龜鑒,而平當寥寥數言,也說到了本質,這正是鯀失敗的原因和禹成功的根本,就算堯舜那樣的聖君,也不能和黃河爭勝。而小民之常情,就是貪圖田廬之利,就想住在河邊。勞動天下,以滿足他們的慾望,自己得利一時,而遺禍子孫,這都是古今通病。而後世之謀臣呢,耍弄君王,勞民傷財,卻不能按大禹的治河方針去做,原因是兩個:

一是所謂賢者,拿一筐土,去暫時堵塞了滔天黃河,河岸百姓唱起歌謠來歌頌他,甚至建起祭廟來祭祀他,於是功顯朝廷,名動天下,所以好事者踴躍,都要來做抗洪英雄。

二就是那時不肖的貪官了,公帑之出納,浩繁而沒有憑據,很容易貪污,民夫之徵調呢,又可以乘威以指使,享其利而利其災,大發國難財。災區當地官員和參與其中分利的奸佞之人,個個為他唱讚歌,危詞痛哭,把災情的嚴重和災區人民的悲慘說得感天動地,以動上聽。所以從秦漢以來一千五百年,奔走天下談黃河,言滿公車,牘滿故府,疲憊豫、兗、徐三州之民,來填這一河之壑,而一旦潰敗,就都成了魚鱉。

黃河之害,不是那河要害民,是民貪其利而自害耳!都想在泄洪區居住,民有良田,國有賦稅,舔舐那刀鋒上的蜂蜜,不怕自己的舌頭被割斷。假如能算一百年的賬,想想天下土地之廣,按賈讓所說,遷移冀州之民,又有何不可呢?難道比年年抗洪疲勞困斃還難嗎?數千年都逃不脫鯀的覆轍,是因為國君不明,而貪功嗜利之臣民,積習不可破。平當之言,賈讓之策,就像兩支巨燭,燃放於歷史的天空,而君臣百姓,都視而不見,不亦悲乎!

【華杉講透】

但凡上中下三策,你找那最笨的,花錢最多的,耗時最長的,往往就是上策,就是胡三省說的「孟浪而驚世駭俗」了。雖然它看起來最貴,實際上最便宜,一本萬利,而且是萬世之利。賈讓把管一百年的辦法還稱為中策,因為他的格局是一千年。但是遷走之後,怎麼能阻止河定之後,新的移民又進入肥沃的黃泛區,那又是問題了。王夫之說「積習不可破」,確實不可破,因為你是和這些庸人同處一個社會。

錢穆說過一個故事,一個古寺,大雄寶殿門前,兩棵參天巨柏,氣勢如虹,那柏樹長到這麼大,至少五百年,當年那建寺的首任方丈,他栽下這兩棵樹的時候,知道自己是看不到樹長大的,他看到的,他打造的,是五百年後的場景,也就是說,他的格局是五百年。後來,一次雷電,劈毀了一棵樹,這五百年後的方丈,在那死樹空出來的位置,種了一棵夾竹桃。夾竹桃嘛,今天種下,明年就賞花。他的格局,就是一年而已。

21孔光、何武上奏說:「要撤除的親情已盡的祖先祭廟的名次,應當及時確定下來。請陛下與群臣討論。」當時光祿勛彭宣等五十三人都認為:「孝武皇帝雖然功勛卓著,但親情已盡,應撤除祭廟。」太僕王舜、中壘校尉劉歆卻提出異議,說:「按照《禮記》,天子的祭廟應有七座。七是正規的數量,可以作為常數。被尊為『宗』的,不在此數中,宗是變數。如果有功德,就被尊為『宗』,因此不可預先規定宗的數量。我們愚昧地認為,孝武皇帝的功勛那樣大,而孝宣皇帝又如此尊崇他,不應該撤除他的祭廟!」哀帝觀看奏議后,指示說:「太僕王舜、中壘校尉劉歆的建議可行。」

22何武後母在蜀郡,派遣官吏去把她迎回京師,正趕上成帝駕崩,官吏擔心道路上有盜賊,暫時停止出發。皇上左右的人譏刺何武,說他侍奉母親,不能篤實切行。皇帝也有改換大臣的意思,冬,十月,下詔將何武免職,以列侯身份回歸他的封國。十月初九,任命師丹為大司空。師丹見皇上大量匡改成帝的政策,於是上書說:

「古代新君登基,沉默不言三年,政事一律聽於家宰,三年內不改變父親的政策。」

【華杉講透】

新君即位,三年不言,不發表意見,一切聽宰相的。這背後有兩個理念:

一是孝道,為亡父守孝三年,平民百姓,是什麼也不幹,在父親墳墓旁搭一個草廬,守孝三年。天子有國家的責任,必須在朝坐鎮,但是也不處理政事。孔子說孝道:「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父之道,可謂孝矣。」父親在世的時候,觀察他的志向;父親沒了,觀察他的行為,如果三年內,都不改變父親的做法,父親信任的人,他繼續信任;父親照顧的人,他繼續照顧;父親制定的政策,他繼續執行,這就是孝了。

第二個理念,是新君即位,一動不如一靜,自己不動,觀察臣子們怎麼動。新君不是新官,新官上任三把火,要馬上證明自己的能力。新君不需要,因為他什麼也不做,還是君,做錯了,就會有損自己的威信,甚至改變權力的平衡。殷商時,高宗武丁即位,朝中都是父親的大臣,他真的做到三年一言不發,讓他們自己干,躲在後面觀察,既評估每一個貴族大臣的立場和能力,觀察他們之間的派別關係以及各種政治活動,同時,又避免自己的任何想法和意圖,被他們發覺或誤解。三年期滿了,滿朝文武都求他說話。武丁還是不說,手寫了一段答覆:我不是不想說話啊!但是,我是君主,我的一言一行,都是天下的楷模,我怕我德不配位啊,我說話,說錯了怎麼辦呢?我說錯了,大家也照著做,那不就危害天下嗎?所以我不是不想說話,我是真的不敢說啊!

這時候,群臣紛紛表態,無論您說什麼,我們都照做!武丁這才開口了,從此,一切按他的意志辦,成為一代聖君。

不過,武丁是一個特例,是他的手腕。新君登基,沒有三年不辦事的。他做儲君時,已經打了半輩子腹稿,要行使自己的意志。而一朝天子一朝臣,都在等著重新洗牌。哀帝的問題,並不是他幹得太多,而是他乾的,都是傅太后的意思。

「之前大行皇帝棺槨還停在靈堂,而官爵臣子以及親屬們,都已經赫然貴寵起來,封舅舅為陽安侯。皇后尊號還未定,就預封她父親為孔鄉侯,解除侍中王邑、射聲校尉王邯等的職務。詔書頻繁地下達,變動政事,疾如閃電,毫不緩和。臣不能明陳大義,也不能堅決地推辭封給我的爵位,也相隨著無功受封(成為高鄉亭侯),增加了陛下的過失。最近郡國多地發生地震,大水湧出,殺傷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這都是因為陛下舉措失中,號令不定,法度失理,陰陽顛倒的反應。

「人之常情,如果沒有兒子,六七十歲了,還要多娶妻廣為求子。孝成皇帝深刻地洞察天命,知道您的至德,所以雖然自己身在壯年,卻克制自己的私心,立陛下為嗣。先帝暴棄天下,而陛下繼體,四海安寧,百姓不懼,這都是因為先帝聖德,又合乎天人之功了。臣聽說『天威不違顏咫尺』,頭頂三尺有神明,願陛下深思先帝之所以選立陛下的意圖,剋制自己,躬行道德,以觀察群臣的跟從與教化。天下,就是陛下的家。親屬親信們何愁得不到富貴呢?只是不要這樣急切倉促,這樣不長久啊!」

師丹數次呈上奏書,大多是這樣懇切的直言。

傅太后的侄子傅遷在皇上左右,尤其傾危姦邪,皇上很厭惡他,將他免職,遣歸故鄉。傅太后怒,皇上不得已,又把他找回來留任。丞相孔光與大司空師丹上奏說:「詔書前後相反,天下疑惑,無所取信。臣等請求將傅遷遣返故鄉,以消除奸黨。」但傅遷最終還是沒有被遣返,反而官復原職為侍中。皇上被傅太后所逼,都是這一類的事。

【王夫之曰】

成、哀之世,漢朝哪裡還有什麼君臣!只有婦人。哀帝之初,傅氏與王氏爭而傅氏勝,哀帝之亡,王氏與傅氏爭而王氏勝。勝者乘權,而不勝者憤,二氏之榮枯,舉朝野而相激以相訟,悲夫!

說傅遷是傾邪之人,就公推傅喜之賢。這和指斥王根、王立的驕橫,而推舉王莽,有什麼區別呢?王莽被廢,吏民在宮門前叩頭訟冤,賢良對策而相互激勵,都被那王莽虛偽的謙讓所迷惑引誘,人心思歸,賢者也不免上當。如此看來,那傅喜到底是真賢還是假賢,又有誰知道呢?四海之大,竟沒有可以託孤寄命之人,唯區區王、傅兩個老嫗的愛憎是爭。嗚呼!率天下而奔走於閨房之顰笑,國家的格局,就在那兩位老嫗的閨房之中了。

23議郎耿育上書為陳湯伸冤說:「甘延壽、陳湯,為聖漢揚鉤深致遠之威,雪國家累年之恥,討雪域不羈之君,系萬里難制之虜,他們的豐功偉績,豈有人能與之相比嗎?先帝嘉許,於是下明詔,宣著他們的功勛,並為之更改年號(當年為建昭六年,因為陳湯誅殺郅支單于,呼韓邪單于又修明順服,為漢朝保衛邊塞,所以改年號為竟寧元年),傳之無窮。於是,南郡貢獻白虎,邊陲沒有警備,當時正趕上先帝病卧在床,但仍然垂意不忘,數次派尚書責問丞相,趕快給他們核定獎賞等級。唯獨丞相匡衡,排斥不肯給,最後封甘延壽、陳湯僅僅數百戶,讓功臣戰士們失望!到了孝成皇帝,承建業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動,國家無事,而大臣傾邪,欲專擅主上之威,排斥妒忌有功之臣,竟然讓陳湯孤零零地被逮捕下獄,不能自明,最終以無罪之身,年老而被流放,棄置於邊陲。敦煌正當西域通道,讓威震西域的大漢功臣,轉眼之間就罪及其身,為郅支單于的殘部遺虜所恥笑,誠可悲也!至今出使西域的人,沒有一個不述說陳湯誅滅郅支單于的故事,以揚我大漢國威之盛。那麼,我們用人家的功勛來威懾敵人,又拋棄他這個人來讓他的仇人快意,豈不令人痛心!況且居安思危,盛必慮衰,如今國家既無文帝累世之富饒,又無武帝滿朝文武俊才。梟俊擒敵之臣,唯有一個陳湯而已!假使他已經死亡,沒有趕上陛下,我們還希望國家追錄其功,封表其墓,以勉勵後進之人。而陳湯幸得還活著,身當聖世,距他立功的時間,還不算太久,為什麼要反而聽信那些邪臣的話,把他鞭逐斥遠,讓他的家族逃亡分竄,死無葬身之地呢?有遠見的人士,無不認為,陳湯的功勛,世人沒有一個趕得上的,而他的過錯,都是人之常情(無非是貪財圖利,也沒有什麼政治上的大罪)。陳湯尚且如此,雖然破絕筋骨,暴露形骸,立下如此艱苦卓絕之功,還是免不了受制於嫉妒之臣的唇舌,成為流放邊境的罪犯。這是我為國家所擔心的了!」

奏書遞上去,天子召回陳湯,卒於京師。

孝哀皇帝上

建平元年(乙卯,公元前6年)

【胡三省曰】

謚法:恭仁短折曰哀,恭敬仁愛,但是天不假年,早逝,則謚號為「哀」。

1春,正月,北地郡墜下十六顆隕石。

2赦天下。

3司隸校尉解光上奏說:「臣聽說許美人及中宮女史曹宮(曹宮為學事史,通曉《詩經》,是皇后的宮廷教師),都曾經御幸於孝成皇帝,生下兒子。但是兒子都不見了。臣派遣官吏調查,都查明了實情:元延元年,曹宮懷孕,十個月後,曹宮在掖庭牛官令舍(牛倌宿舍)生下一個兒子。中黃門田客拿著皇上親自寫的詔書給掖庭監獄獄丞籍武,下令將曹宮關進暴室牢房,說:『不要問生下的是男孩還是女孩,也不要問是誰的孩子。』曹宮對籍武說:『善待我的兒子。您知道他是誰的兒子!』三天後,田客又拿著皇上手詔問籍武:『那孩子死了沒有?』籍武說:『還沒死。』田客說:『皇上與昭儀(趙合德)大怒,為什麼不殺?』籍武叩頭說:『不殺這孩子,我知道自己該死。但是,殺了他,我也要死!』於是通過田客向皇上呈上親啟密奏說:『陛下還沒有繼嗣,您自己的兒子,出生不分什麼貴賤,希望陛下三思!』密奏遞上去后,田客又拿著皇上手詔來,取走了孩子,交給中黃門王舜。王舜受詔,把孩子撫養在宮中,選擇官婢張棄為乳母,對她說:『好好撫養這個孩子,以後有賞賜,注意保密,不要走漏消息!』又過了三天,田客又拿著皇上手詔和毒藥,讓曹宮飲葯自殺。曹宮說:『果然是趙氏姐妹專擅天下!我生下的是男孩,額頭上有壯發,很像孝元皇帝(孩子的祖父)。如今我的孩子在哪裡?大概也被她們殺了吧?怎麼能讓太後知道這件事啊!』然後飲葯而死。張棄所哺乳的孩子,過了十一天,宮長李南拿著詔書將孩子取走,然後就不知下落了。

「至於許美人,是在元延二年懷孕,十一月生下一個男孩。趙昭儀對皇上說:『你每次來,都跟我說是從中宮(皇後趙飛燕處)來,既然是從中宮來,許美人的孩子是誰的?難道許氏又將重新立為皇后嗎?』怨怒不已,捶胸頓足,頭撞牆壁門柱,又從床上滾到地上,涕泣絕食,說:『你怎麼安置我!讓我回家吧!』皇上說:『我誠實地告訴你,你反而發怒,真是不可理喻!』於是皇上也不吃飯。昭儀說:『陛下如果認為自己做得對,你為什麼不吃飯?陛下自己曾經對我發誓說,永遠不會辜負我!如今許美人有子,那不是你違背了對我的盟誓嗎?你還有什麼話說?』皇上說:『我對你的誓言不變,就是以趙氏為尊,不立許氏,讓天下沒有位居於趙氏之上者,不要擔憂!』後來,皇上下詔,派中黃門靳嚴從許美人處將孩子取走,裝在蘆葦編的小箱子里,放到飾室門帘南邊。皇上與昭儀坐著,讓侍者於客子解開蘆葦箱子,然後,皇上讓於客子和所有其他侍者都出去,自己親手關上門戶,只有皇上和昭儀兩個人在裡面。過了一會兒,門打開,叫於客子進來,把箱子封好,又寫了一道手詔,讓中黃門吳恭拿箱子給籍武,說:『告訴籍武,箱子裡面有死兒,埋在隱蔽的地方,不要讓人知道!』籍武在監獄樓牆下挖掘深洞,把屍體埋在裡面。

「其他強迫飲葯墮胎的事件,還有無數,雖然都在四月十八日大赦令之前,但是我考察前例:永光三年,男子忠(姓不詳)等發掘長陵傅夫人墳墓,事情已經經過了大赦,孝元皇帝下詔說:『這是朕所不能赦免的!』於是窮治其罪,全部誅殺。天下人都認為不赦免他們是恰當的。趙昭儀傾亂聖朝,親滅繼嗣,家屬應該伏天誅。但是,她的同胞姐妹及親屬,還都仍在尊貴之位,接近皇上,讓天下寒心,請皇上下令,徹底調查,讓丞相主持朝廷大議,以正其罪。」

皇上於是將新城侯趙欣,以及趙欣哥哥的兒子、咸陽侯趙,都貶為庶人,將趙姓家屬流放到遼西郡。

議郎耿育上書說:「臣聽說,繼嗣失統,廢嫡子而立庶子,是聖人之法嚴厲禁止,也是古今至戒。但是,當年吳太伯發現弟弟季歷適合繼嗣,就逐漸隱退,堅決辭讓,委身於吳、粵。可見遇到特殊情況的權變,可以不依常法,這才把王位傳給季歷,成就了之後周文王的聖嗣。文王有天下,子孫相傳,七八百年之久,功勛居於三王之首,道德最為齊備,所以能追尊古公亶父為太王。」

【華杉講透】

吳太伯,即吳國建國之父,父親為周部落首領古公亶父,兄弟三人,排行老大;兩個弟弟仲雍和季歷。父親欲傳位於老三季歷及其子姬昌,姬昌就是後來的周文王,太伯和仲雍避讓,遷居江東,建立吳國。

「所以,世有非常之變,然後有非常之謀。孝成皇帝自知早年沒有生下兒子,到了晚年,即便有子,在自己萬歲之後,幼子未必能夠治國理政,那國家的權柄,將制於女主,女主驕盛,則嗜欲無度,少主幼弱,則大臣不從,再沒有周公那樣的聖人輔佐,恐怕就要危及社稷,傾亂天下。同時,成帝又知道陛下您有賢聖通明之德,仁孝子愛之恩,所以他心懷獨見之明,剋制自己,不再召喚後宮嬪妃侍寢,避免生下兒子,從根源上斷絕幼主禍亂的危機,這都是為了順利地把帝位傳給陛下您,以安邦定國。

「愚蠢的臣子(解光等人)既沒有安邦定國的長遠之策,又不懂得推演先帝的聖德,繼承先帝的遺志,竟然反覆調查宮中密事,暴露先帝的隱私,誣稱先帝有傾危惑亂的罪過,是因為寵妾的妒忌而誅殺自己的兒子。這是完全沒有領會先帝賢聖遠見之明,也辜負了先帝憂國憂民的一番苦心!論大德者不拘於俗,立大功者不合於眾,這正是先帝之深謀遠慮比群臣高一萬倍,而陛下您的聖德盛茂合乎皇天啊!這豈是當世那些庸庸宵小之臣所能理解的呢!

「況且,讚美發揚君父的美德,匡救消滅君父既往之過失,這是古今通義。事情發生的當時,他們不能固諫立爭,防禍於未然,而是各自順著君王的意思,以求媚寵。而君王晏駕之後,尊號已定,萬事都已結束,卻去翻過去的老賬,追究已經無法挽回的舊事,揭發先帝隱秘不明的過錯,這是讓我深為痛心的!

「希望陛下將此事交給有司討論,就按臣的建議,向天下宣告,讓全國人民都了解先帝的聖意和良苦用心。不然,將使對先帝的誹謗上及山陵(成帝墳墓),下流後世,遠播百蠻,近布海內,這可不是先帝將國家託付給陛下您的本意啊!孝者,善述父之志,善成人之事(善於傳述先父的遺志,善於完成先父的遺願,就是孝子),希望陛下省察!」

皇上當初得以被立為太子,趙太后(趙飛燕)出了大力,所以這事就不了了之。傅太后感激趙太后的恩德,趙太后也對傅太后傾心相結,所以太皇太后(王政君)和王氏家族對此都非常怨恨。

【胡三省曰】

耿育說得對,《春秋》為尊者諱,義正如此。

【柏楊曰】

耿育這番議論,令人目瞪口呆,他應是中國歷史上最早和最突出的文妖之一,用他的文字功底和豐富的知識,去顛倒是非,混淆黑白。使淫棍劉驁成了「大德」「大聖」,謀殺親子的兇手,成了「遠見」「至思」,把不能生育,解釋為故意斷子絕孫,以免女主主政。想象力的豐富和他內心的邪惡恰成正比。

自耿育之後,「耿育型」身懷絕技的無恥文妖,幾乎層出不窮。

【華杉講透】

司馬遷在《史記》里說紂王,有一句名言叫「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就是說,紂王的智慧,足以拒絕諫勸,他的言辭,足以修飾他的過錯。耿育就是「言足以飾非」的典型了。既有登峰造極的顛倒混淆,又摻雜以為尊者諱的「良苦用心」,連胡三省都覺得他說得對。不過,他成功的關鍵,還是在於哀帝本身是成帝無子的最大既得利益者,而趙飛燕又是最大功臣。耿育實際上是為哀帝編一套鬼話邏輯,讓哀帝從王氏家族通過解光下的套里解脫出來。但是,在哀帝崩逝之後,王氏家族重新掌權,趙飛燕還是難逃一死。

4正月初四,光祿大夫傅喜為大司馬,封高武侯。

5秋,九月,兩塊隕石墜落在虞縣。

6郎中令(掌宮廷侍衛)泠褒、黃門郎(給事於宮門之內的郎官,是皇帝近侍之臣,可傳達詔令)段猶等,再次上奏說:「定陶恭皇太后(哀帝祖母傅太后)、共皇后(哀帝生母丁姬)不宜再將藩國『定陶』之名加到她們的尊號之上,車馬和服裝都應該和皇者至尊之號相稱,並設置二千石以下官員,擔任她們的官屬(詹事、太僕、少府等),而且應該給共皇(哀帝父親劉康)在京師設立祭廟。」

皇上將議案交給臣下們商議,群臣都順著皇上的意思說:「母以子貴,應該立尊號以盡孝道。」唯有丞相孔光、大司馬傅喜、大司空師丹認為不可。師丹說:「聖王制定禮制,取法於天地,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亂。如今定陶恭皇太后、恭皇后以『定陶恭』為號,是母從子,妻從夫之義。如果給他們立官置吏,車輿禮服與太皇太后並立,那就違背了『尊無二上』的意義了。定陶恭皇的謚號之前已經確定,義不得再改。《禮記》曰:『父為士,子為天子,祭祀時,以天子之祭禮,但是,屍的服裝,仍然穿死者生前的士服』(祭祀時,由一個人身穿死者身前衣服,代替死者受祭,這個人就稱為『屍』,表示事亡如事存,事奉亡父,就像他還活著一樣),兒子不能給父親封爵,這才是對父母的尊敬。如果過繼給他人,那麼,繼承誰就是誰的兒子,要為被繼承人守喪三年,而對生父生母的守喪時間,反而要縮短,這是表示尊重所繼承的本祖,以正統為重。孝成皇帝聖恩深遠,所以為定陶恭王又另外確立後嗣(在徵召劉欣為太子入繼大統時,特意選定劉景為劉康兒子,接續劉康香火),奉承祭祀,讓共皇能夠為一國之太祖,萬世不毀,恩義已備。陛下既然已經繼體先帝,持重大宗,承擔宗廟、天地、社稷之祭祀,義不可再供奉定陶恭皇,到他的祭廟裡去祭祀。如今要在京師為定陶恭皇立廟,讓臣下去祭祀,那祭廟反而是無主的孤廟了。況且,親盡當毀,皇帝的祭廟,數代之後,親情已盡,就要被撤除。共皇在定陶國是始祖,千秋萬代都永遠祭祀。在京師立廟,那是早晚要被撤除。放棄一國太祖不墮之祀,而就無主當毀不正之禮,這並不是尊厚共皇之道!」

皇上從此不滿意師丹。

【華杉講透】

師丹的意見非常對。哀帝執政的合法性,來源於他已經是成帝的兒子,而不再是生父、藩王劉康的兒子。現在繼承劉康香火的是劉景。這才是名正言順。孔子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在京師給劉康設廟,早晚要被撤除,這是很清楚的事。但是,傅太后要另一個名正言順,就是她要跟太皇太后王政君平起平坐。哀帝顯然是受傅太后控制。傅太后多欲又強勢,她就不管那麼多了。之後哀帝貶黜師丹那惡狠狠的言辭,實在不像一國之君對他做太子時的師傅說的話,倒像是傅太后的怨毒噴射了。

就在這時,有人上書說:「古代以龜甲、貝殼為貨幣,如今用錢,所以讓人民貧窮,應該改變貨幣。」(人民沒錢,把錢幣廢棄,改回用龜甲、貝殼,就都有錢了。)皇上問師丹意見,師丹說可以改。議案交給有司討論,大家都認為錢幣已經使用很久了,難以倉促改變。師丹年老,忘了他之前的意見,也跟著說不能改。

又,師丹派他的屬吏代寫奏章,屬吏暗中留下草稿。丁氏、傅氏子弟知道了這件事,派人上書舉報說:「師丹上親啟密奏,但是街上的人手裡都有他的奏書。」皇上問將軍和宮廷官員,都說:「忠臣不顯諫,大臣奏事,不宜泄露,應該下廷尉調查!」事情交到廷尉,廷尉彈劾師丹大不敬。事情還沒有處理結果,給事中、博士申咸、炔欽上書說:「師丹的經學和品行,都無與倫比,近世大臣,很少有能趕上師丹的。他由於憂國憂民的憤懣,上親啟密奏,但是沒有深思遠慮,讓主簿執筆,以至泄露。泄露之過不在師丹本人。如果因此被貶黜,恐怕眾心不服。」

皇上將申咸、炔欽二人俸祿貶了兩級,下策書免去師丹職務和封爵,說:「閣下位尊任重,卻心懷奸詐,迷亂國政,進退違命,言辭反覆,朕為你感到非常羞恥!因為閣下在我做太子時,曾經擔任過我的師傅(太子太傅),不忍心將你移送司法,現在,請你交回大司空、高樂侯印綬,回家去吧!」

尚書令唐林上書說:「我私底下看到了皇上罷黜大司空師丹的策書,深感痛切!君子作文,為賢者諱。師丹,論經學修養,為當世宗師;論品德,也堪稱國老。曾經是皇上的師傅,又位列三公之尊位。所列的罪過,十分細微。海內之人,也沒見他有什麼大過。既然已經處罰了,免爵也未免太重!京師輿論,都認為應該恢復師丹的侯爵和封邑,讓他每月初一、十五,還可以參加御前朝見。希望陛下裁覽眾心,以慰撫曾經擔任皇上師傅的大臣!」

皇上聽從唐林的建議,下詔,封師丹為關內侯。

皇上用杜業之言,召見朱博,起複為光祿大夫。不久,又擢升為京兆尹。冬,十月二十三日,任命朱博為大司空。

【胡三省、柏楊曰(綜合)】

朱博原任后將軍,因淳于長案,被丞相翟方進彈劾免職。哀帝初即位時,杜業上奏說,王氏掌權日久,薛宣、張禹禍亂朝廷,而舉薦朱博。

7中山王劉箕子,患有眚病(又叫肝厥,發作時嘴唇和手腳十個指甲都成青色),祖母馮太后親自撫養,經常祭祀禱告求神。皇上派中郎謁者張由,帶著御醫去幫助治療。張由一向有狂易病(間歇性精神失常),病發,發怒而去,返回長安。尚書問責張由,為何無故擅自離去。張由害怕,就誣告馮太後行巫蠱詛咒皇上及傅太后。傅太后因為當年與馮太后一起侍奉元帝,追記當年怨仇,藉此派遣御史丁玄按驗。調查了數十日,什麼也沒查出來。傅太后再派中謁者令史立去查。史立受傅太后指使,希望得到封侯的酬報,逮捕審訊馮太后妹妹馮習以及弟媳婦君之等,嚴刑拷打致死數十人,終於得到口供:「馮太后詛咒並試圖謀殺皇上,立中山王為帝。」史立拿著口供去責問馮太后,馮太后不服。史立說:「當年那熊跑到殿上時,你何等勇敢,今天怎麼膽怯了呢?」馮太后對左右說:「這是宮中的事情,他怎麼知道呢?這就是要陷害我的原因!」於是飲葯自殺。宜鄉侯馮參、君之、馮習及其丈夫、兒子等連坐的親屬,或者自殺,或者被嚴刑拷打致死,一共死了十七人。天下無不憐惜。

司隸校尉孫寶奏請重新調查馮氏一案。傅太后大怒說:「皇上設置司隸,是負責調查我的嗎?馮氏謀反,案情清楚,孫寶卻要翻案,把我打成惡人。好吧!誣告反坐,我去監獄吧!」皇上於是順著傅太后的意思,將孫寶下獄。尚書唐林力爭,皇上又將唐林打成孫寶一黨,貶到敦煌魚澤障當哨兵。大司馬傅喜、光祿大夫龔勝據理力爭,皇上於是向傅太后彙報,釋放孫寶,官復原職。張由因為最先舉報,賜爵關內侯,史立擢升為中太僕。

【胡三省曰】

張由、史立因此受賞,哪知道將來又要因此招禍呢!

【華杉講透】

馮太后就是當年元帝的馮婕妤,和傅婕妤一起陪同皇上觀看斗熊,突然一隻熊向人群衝過來,大家都逃命,馮婕妤卻迎上前去。所幸衛士們把熊格殺了。皇上問馮婕妤:「大家都跑,你怎麼還迎上去呢?」馮婕妤說:「我聽說熊抓到一個人,它就會停下來。我擋在前面,它抓到我,就不會傷害陛下了。」元帝大為讚歎,傅婕妤則大為羞慚,就懷恨在心,一直到今天,三十多年後報復。傅太后是「復仇」嗎?她和馮太后根本也沒有仇,因為馮太后並沒有害過她,只是她三十年前的嫉妒,而嫉妒之恨,超過血仇。所以,別認為你沒有傷害過別人,你表現得比別人好,就是對她最大的傷害。三十年後,她還記著,要殺你全家。

人人都知道是傅太后要陷害馮太后,而且手段惡毒,但皇上身為天下之主,竟然幫助羅織冤獄,為傅太后報私仇。所以王夫之說:「成哀之世,根本就沒有什麼君臣,只有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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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杉講透《資治通鑒》(戰國到三國·共7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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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三十三 漢紀二十五(公元前7年一公元前6年,共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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