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斷指
「啊!」
溫芷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今天是雨天,窗外不停地傳來雨水拍打玻璃的聲音,房間里潮濕、陰冷、光線暗沉,彷彿時間還是夜裡。
溫芷揉了揉眼睛,心有餘悸。
她被夢裡女鬼最後的笑容給嚇到了。
為什麼她會做這樣一個夢?
身上蓋著的被子很厚,之前睡覺的時候她還覺得熱,現在下了雨,被捂熱的被窩簡直是溫暖的港灣。
溫芷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在被窩裡縮了十幾分鐘平復心情,才爬下了床。
快速穿好衣服后,溫芷走到窗邊。
今天的雨下得格外大,可以用傾盆大雨來形容。
密密麻麻的雨滴砸在玻璃上,瞬間就化成一片的水往下滑,讓人根本看不清外面是什麼情況。
這裡好像還颳了颱風,隔著一層玻璃,她都能聽到呼嘯的風聲。
溫芷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沒有信號。
她打了個哈欠,心道果然如此。
在逃生片中,手機沒有信號是經典的橋段,防止主角尋求外界援助。
溫芷昨天就找時間向老婆婆打聽了,公寓九點提供早飯,下午三點提供午飯,晚上七點多提供晚飯。現在還沒到九點,時間剛好夠她去洗個漱。
這個房間是沒有獨立衛浴的,她必須去公共的衛生間才行。
溫芷翻弄了一下行李箱,拿著杯具走出房門。
一出門,她就看到孟雯雯靠在欄杆上,如昨日初見那般慵懶愜意地抽著煙。
看到她出來,孟雯雯直了直身體,笑眯眯地開口:「早上好,剛醒呀?」
溫芷也微笑著回答:「嗯,我正準備去洗漱呢。」
孟雯雯風情萬種地撫了撫橙色的頭髮,吐了一口煙,「那你可得快點。」
「洗手間里的水就那麼一桶,剛剛呂文博和鄭曉透已經過去了,等他們倆洗漱完,就不剩什麼了,你想用水的話還得自己去井裡挑。」
孟雯雯、呂文博、鄭曉透存活。
如果昨晚真的有人死的話,死者會從龐齋和譚歡里出一個。
溫芷沖孟雯雯說了聲謝,朝這層的公共洗手間走去,路過314房間門的時候,她注意到這扇昨天還緊閉的門此刻是微敞著的。
狹長的門縫裡,隱約可以窺見一線猩紅。
溫芷凝視著那道門縫,心頭一動。
「這裡面的住戶是譚歡吧?」
溫芷一邊朝房門走去,一邊隨便找了個理由,「他應該已經醒了。我待會兒想去商貿大廈買點東西,現在雨下得這麼大,不知道大廈開不開門。我那邊的窗戶看不到大廈,我想借他房裡的窗戶看看。」
話音未落,推門聲響起。
同一時間,面色枯槁的龐齋從302房間里走出,擠成肉/縫的眼睛倦怠地朝她們看過來,而溫芷也面色凝重地推開了314房間的門。
溫芷本是打算往屋裡走的。
她知道這裡面可能會出現譚歡的屍體,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推開房門的瞬間她就邁開了步子,然而只是向前了一步,她整個人就定在了原地。
門后是一片深紅的世界。
十幾平米大的小房間,骯髒的水泥地面上、布滿裂隙的粉刷牆面上到處濺滿了血,血已經凝固多時,變成了黑紅色。
在房間左右兩側的牆壁上,布滿了許多長條形的血跡,隱約可以看出是模糊的人形,有的血跡是正面的,比較寬,有的是側面的,相對來說較為狹長。
只有當人被提到半空中,用力在兩面牆壁之間來回相撞,一直撞到渾身流血,五官破裂,才能留下這樣的血跡。
因為住戶身體特殊,這個房間里只有一張床和一個掛衣服的木架子,那個木架子已經消失了。
它去哪兒了?
看著那片空地,溫芷那飽讀恐怖故事的大腦頓時生出了許多不好的猜想,她抿抿唇,朝凌亂的床上望去。
床上躺著一具慘不忍睹的男屍。
那具男屍沒穿上衣,平躺在床上,像是睡覺的姿勢,腰間還搭著一條發黃的、滿是奇怪污漬的薄被子。
屍體渾身血跡斑斑,五官已經被磕碰得血肉模糊,裸露在外的皮膚是慘白的,布滿了青紫的淤痕和擦傷。
譚歡生著怪病,雙腿長滿了紅色的泡,時至今日,那些泡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胸膛。
在他撞牆的時候,紅泡幾乎全都被磨破了,裡面的汁液黏在他的胸膛上,現在已經成了屍體身上乾涸的污痕。
溫芷的目光逐漸往下滑,突然定住了。
她的瞳孔劇烈地顫抖著,不可自抑地放大。
她看到那個衣服架子了。
公寓里的衣架都是一樣的規格,和她差不多高,主幹是一根塗成棕紅色的木柱,最頂端則像樹冠那樣分出許多枝杈,用來搭衣服。
那個衣服架歪斜著搭在床邊沿,一端是底部,杵在水泥地面上,而另一端,正好卡在男屍的腿間。從整個衣架的長度來看,整個頂端,應該都沒進了屍體里。
溫芷沒有看到衣架頂端,那部分被薄被擋住了,但她看到了衣架的中部,在那根柱子上,掛滿了自上而下蔓延過來的血。
多麼凄慘的死法。
「怎麼了,你怎麼到譚歡的房間里去了?」
身後傳來其他住戶的聲音。
溫芷盯著眼前的屍體,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在逃生片中,主角們通常都是意識不到危險的,所以在劇情的前期,他們可以快樂地作死。
第一個死人的最大作用,就是讓主角意識到,他們現在處於什麼樣的境地中。
發現屍體,是逃生片的重大轉折點,至此,主角們就不會再無所事事,而是想方設法地尋求生機。
現在事情鬧得越大,她越表現出對死亡的恐懼,未來,她為了求生不擇手段,就會越發顯得理所應當。
不夠,還不夠。
她要讓事情變得更大,要讓老夫婦也儘快過來。
溫芷眨眨眼睛,表情迅速調整。
她臉色發白,雙眼睜大,纖瘦的身體抖如篩糠,她伸手抓向自己的臉頰,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
兩三分鐘后,這個狹小的屋子裡擠滿了人。
住戶們圍著譚歡的屍體,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他們之中有人掀開了屍體身上的薄被,讓屍體血淋淋的下半身短暫暴露在了空氣中,雖然後來又立馬蓋上了,但看到那幅畫面的人都忍不住吐了出來。
其中狀況最糟糕的是孟雯雯,這個女人此刻站在牆角,還在無休無止地嘔吐著。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酸味。
就在眾人呆站在房間里、不知所措的時候,呂文博大步走了進來,「我把老夫婦帶過來了。」
說完,他往旁邊移了半步,跟在他身後的老夫婦走進了房間。
呂文博沒有詳細地向老夫婦描述譚歡的死狀,他只是說他死了,他們倆還以為譚歡是病死的。
譚歡這病有了好些時候,像他這種情況,死了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老夫婦只是來給他收個屍。
進門的時候,老頭還嫌棄他們都擠在屋裡,嘴裡嘟嘟囔囔地抱怨著,然而看到房間里的血,他就意識到不對了,閉上了嘴巴,等到他看到床上的屍體時,臉色都變了。
「怎麼回事!」
老頭驚恐地盯著屍體,似乎連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他獃獃站在那裡兩三秒,忽然神經質地轉過頭,渾濁的眼睛掃過房間的眾人,表情有些兇惡,又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
「你就藏在他們之中吧?」
「我就知道,你殺了我女兒之後,不會隨大流,跟著其他住戶搬出去。你一定會繼續留在公寓,欣賞著我和老伴兒痛苦的樣子。」
「僅僅過了半個月,你就忍不住繼續殺人了嗎?」
老頭像一隻盯著獵物的鬣狗,死死地盯著他們每一個人,露出一絲猙獰而瘋狂的冷笑。
「很遺憾,這次我不會再把事情交給外人處理了。我會親自把你揪出來,你當初怎麼對我女兒的,我就會怎麼對你……」
呂文博忍不住開了口,打斷了老頭的絮叨,「你的意思是,譚歡的死是殺人狂乾的,殺人狂曾經殺了你的女兒,現在就藏在我們之中?」
見老頭不說話,默認了他的看法,呂文博無言地抹了一把臉,「我當初以為你女兒的死是流浪漢乾的,他現在逃竄到了別處,公寓就是安全的,半夜的敲門聲,也是這幾個傢伙其中之一在惡作劇。」
「是我太天真了。」
「我勸你,別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了。」
「人類能硬生生地把另一個人的頭拔下來嗎,能硬生生地把衣架送進另一個人的身體里嗎,我們這幾個住戶哪一個人有這樣的能力,是這個公寓鬧鬼,鬧鬼啊!」
聽這呂文博有些失控的吼聲,老頭和老婆婆對視了一眼。
這對老夫妻達成了某種共識。
「我們怎麼想,是我們的事。」老婆婆淡然地開口,「這裡是我們的公寓,沒有人可以指揮我們。你們要是想離開這裡,或者去報警,都請自便。」
說完,老婆婆優雅地攬住老頭的胳膊,走出房間。「早飯我已經做好了,你們想吃的話,就到樓下來。」
老夫婦就這麼離開了。
沒有對屍體做任何的處理。
他們現在甚至有心思吃飯。
只剩幾個住戶面面相覷,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溫芷走到譚歡的屍體邊,掀開薄被的一角。
之前譚歡的下半身被薄被蓋住,他的雙手也一直藏在被子里,直到有人將被子掀開了一會兒,她才看到屍體的左手好像斷了一根指頭。
溫芷垂下眼眸。
斷掉的是無名指。
指頭並沒有在屍體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