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天福觀

第九章,天福觀

雁兒和龍青木終於趕在夜幕垂垂降臨之時下榻了一個驛站。顛簸了一路,雁兒只覺得渾身骨頭快散架了,速速扒了幾口飯就迫不及待躺到床上睡覺去了。龍青木依然是打地鋪。這一夜倆人都睡得格外安穩,連夢魘都不曾叨擾。

睡得早自然醒得也早。天剛剛拂曉,天邊才露出一丁點魚肚白,雞還未來得及打鳴呢!龍青木就匆匆帶著雁兒退了房,又在路邊買了幾個炊餅,開始一天的辛勞奔波。

沿途的美景鴻城也都是匆匆在雁兒眼底一掠而過的。比如有一面廣闊水光瀲灧的蔚藍色湖泊,邊兒上有鬱鬱蔥蔥的小樹林環繞,湖泊的一角延伸至小樹林幽深之處,雁兒從沒見過藍色的湖水,水天一色的綺麗美景讓她覺得特別的新奇,她想那條河應該就是湖泊的源頭,河裡的水流淌至這山谷凹地天長地久就逐漸成了湖泊。奇怪的是極目遠眺,小河的水卻不是湖泊的藍盈盈而是碧綠色的。再比如,雁兒發覺他們是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去趕路的。越往東,那的山就越高越奇,有的高聳入雲,頂峰纏繞著薄薄的霧氣,有的山看上去就是一顆無比巨大的石頭,只稀稀疏疏點綴著幾棵青松翠杉。有的則雄偉壯觀得龐然山身攔住整個視野,兩隻眼睛都裝不下,彷彿要溢出眼角。

比如矗立在碧水汪洋中的珊珊水鎮,片片房域被水網縱膈錯開,連接屋域交通的只有橋,平板橋,拱橋,弔橋,房子是一水的白牆烏瓦,地上一水的青石板,河水倒是不湍急,有的河域無比寬廣,看上去房屋就像漂浮在湖泊之上似的。

這些雁兒從沒見過的景緻讓她發覺自己以前真是坐井觀天活得太局狹了!從沒想過外面的世界是怎樣千姿百態,只以為天下大同,不過都是山山水水男人女人。哪曉得這山山水水也有高低闊瘦濃淡之分。這人的衣著形制也各有迥異。

直到第三日上午,龍青木騎著馬兒終於岔入了支歧,往那綠樹濃蔭的密林小徑中碎步奔踏而去。縷縷日光從層層疊疊的綠葉中透下來,斑斑駁駁灑落在底下綠油油的萋萋芳草上,草叢裡野花多如繁星,灌木遍野。綠林麾下的潺潺小溪,清水涓涓,空氣中瀰漫著草木的清香。越往林間深入,路徑竟愈來愈狹促,龍青木只好下馬,親自牽引著馬兒小心前行,雁兒則穩坐於馬背上悠哉悠哉,當真有走馬觀花的閑雅之態。

雁兒一路上都在刻意的靠近龍青木,不管是在馬背上還是客棧里,只是龍青木好像變了個人似的,無論雁兒怎麼使盡渾身解數他都是不動如山,只微笑著規行矩步著,不敢再有半分僭越。自己是姑娘家,基本的廉恥還是有的,什麼摸手投懷送抱雁兒是絕對做不出來的,只敢偷偷在腦子裡幻想。

雁兒也不會自暴自棄,只用好事多磨來寬慰自己,尤其是像龍青木這樣千仞無枝的端人正士,更是不能一蹴而就的。

雁兒痴痴的望著龍青木氣宇軒昂、白衣飄泄的背影幽映在碧葉繁枝中,嘆了口氣,只覺得這綠野仙蹤真是太難徹底收服了。彷彿馬兒也被龍青木的仙人身姿給晃迷了眼睛,竟然腳高步低前蹄有失踩了個空,馬兒一邊驚懼的輕嘶一聲一邊往前壓頭趔趄了一下,雁兒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傾倒去,龍青木即刻扭身伸手去扶,「啊」雁兒才反應過來驚慌失措之餘已然跌入了龍青木廣闊穩當的懷抱。雁兒眸子一亮順勢勾住了龍青木的脖頸,龍青木本想將她扶正,見她直直攀摟著自己,便索性將她從馬背上橫抱起來,想著山路崎嶇,步行比騎馬興許更安全妥當些,便將她輕輕放在地上,雁兒依依不捨的鬆開纏繞在他脖頸間的手臂,嘴巴嘟噥了一下。龍青木一面牽著她的玉手一面拉著馬兒韁繩,小心兼顧著前行。

走了一會兒,耳畔隱隱然傳來急流傾瀉的水嘩聲,隨著步伐拐過一彎山角,緩緩拉開翠枝青葉構成的森林帷幕,視野逐漸開闊明朗,一副沉甸甸又輕霧繚繞的鐘靈毓秀的山水畫栩栩呈現,只見自己身處的這座巍峨青翠山脈被鬼斧神工斬斷成兩截,一分為二兩片截斷面成了對峙而立的懸崖峭壁,極目眺去,兩岸千仞絕壁中間是狹隘而深幽的山淵,蓬勃的蒼松翠柏抖數的紮根於壁縫之中盡顯茁壯傲然,底下是一條一人寬走勢蜿蜒曲折、水流跌宕湍急的溪流。

雁兒看迷了眼。驚奇道「哇呀!好奇妙的山勢」

「這是飛練峽,沿著河干往前不遠就是飛練瀑,再跨河拾階而上不足百步就到了天福觀。」龍青木微笑著望著雁兒。

「瀑布嗎?我還只在書上看到過呢!」雁兒興奮的加快腳步。

「這天福觀難道是建在懸崖頂上?那麼陡峭,上得去嗎?」雁兒擔憂道。

「到時候你自然知道」龍青木淡然一笑。

兩人又沿著河岸走了一會,隨著腳步臨近內峽,攀無可攀的絕岩峭壁山勢逐漸放緩成重巒疊嶂的崇高山峰,高還是高,但是總歸還有點借力的坡度,雁兒這才鬆了一口氣。嘩嘩的水石撞擊聲咆哮滾滾而來,抬眸仰望就見一大抹珠色的潺潺瀑流垂掛在對面蔭萌綠影的山頂凹點之上,細看那凹陷處其實是高山雙孿尖峰的交匯點,飛流傾瀉,像飛舞的仙女白練,注入底下清澈的幽潭,這瀑布也是溪流的源頭,水潭底下都是五彩璘珣的鵝卵石。瀑流激墜撞破空氣產生的氣浪讓瀑布兩畔伸出的花枝微微亂顫著,水流砸進潭面拍打出朵朵迴旋的白浪,濺出晶瑩剔透的小水珠,被日光蒸騰著又化成了柔柔蒙蒙的白霧。朦朦朧朧的霧氣纏繞著綠水青山,讓人有置身於瑤池仙境的錯覺。

雁兒張大了口,感慨萬分,這莫不是傳說中的仙人之境!如果可以,她現在就想脫了鞋子跳進去潭裡好生嬉戲耍鬧一番。再光著腳丫子來回在鵝卵石上面走上幾遭,最後再撿一些圓潤小巧的串成手釧倚坐在瀑流下水潭之畔水霧蒸騰的巨石上,沉甸甸的綠條和爛漫的花枝垂滿身側,腳邊簇擁著似錦繁花、萋萋芳草,這景象不就是仙子下凡嗎?

龍青木將馬栓在河畔一棵渾身枝條打滿了鵝黃色花苞的樹榦上,攥緊雁兒的手徐徐走向溪流中央連接兩岸的並排著的兩方巨大的墊腳石,雁兒看著安靜躺在流水中的兩個平整的大石頭,又看看對岸被奇花異草半裹在底下的通天而上的石階,石階梯是通往瀑布旁邊的另一座底座緊連的崇峻山脈,心想著這定是天福觀的道姑門專門修鑿,想著自己日後有的是機會在這溪流小潭中玩耍腳丫子淌水,不禁衍生了些許憧憬之情。

龍青木拉著雁兒小心的護著,一步步依次踩著墊腳石慢慢跨過了溪流,再更小心謹慎的緊抓著她的手一步步拾階而上。石階並不陡峭,階梯走勢呈蛇形,又因著山的坡度比下游平和很多。攀登起來只要抓緊青木哥哥的手由他出力拉著自己向上,自然毫不費力,只需要機械木偶似的抬腿邁步即可。雁兒想著,青木哥哥對自己是真的好。自己時常就像個孩童似的纏著他依賴著他,而他總是各種遷就呵護著自己,那種幸福暖馨的感覺她從來沒有過,雖然是有恃有恐,但是總的來說青木哥哥可以稱得上集美貌英姿德才勇於一身的絕世最佳夢中夫婿。

逐步高升的石階梯還在向上綿延著,直到被一棵障目的渾身翠綠的巨型杉樹伸展開來的樹臂遮攔去路,龍青木輕輕撥開翠綠茂盛沉甸甸的枝丫,讓雁兒先行跨過去,他再彎腰跟上腳步,鬆開手,枝丫強勁一掃又直挺挺攔截擋住溪流仰望頂峰的視線。

越過杉樹視野豁然開朗,一座不太大的雙層道觀孤身兀立於一方山腰平地之上,掩映在翠竹濃蔭下。屋檐下正方赫然刻著三個朱紅大字天福觀。平地隱約綿延至山後,道觀屋身皆由大小相近的岡石堆砌而成,只上層矗立幾根木椽柱支撐瓦梁,每層屋檐都有烏瓦層層疊疊鋪設,瓦層兩邊飛椽像牛角般向上揚起,又像翱翔的飛翅,角尖各掛著一枚銅鈴鐺。門是黃木豎紋鑲嵌著兩個巨大的古銅色門環。粗矬矮石勾欄環繞觀門半圈。主觀旁邊座落著幾間次屋,也是清一色的石頭堆砌。整個道觀整體看上去雖敦實質樸無華卻隱隱然蘊含著一股莫名的幽遠氣息,又因屹立在群峰環繞的半山腰,故而又透著一股子摘星捧日之勢。

雁兒撓撓頭,背著手踱步不前,無措的呆立於觀門口,怯生生的望向龍青木。龍青木摸摸她的頭,傾步上前,拾階而上,輕扣門環。

一個道姑打扮的年約三十的女子從里打開門。疑惑的瞅了瞅龍青木和他身後默默揪住他白衣一角的雁兒。

「施主,有何事?」道姑口一張一翕。

「道姑有禮,我找觀主凌霄道長,煩請通告一聲,就說侄孫龍青木求見」龍青木從容有禮的說道。

雁兒像馬上要見公婆的醜媳婦似的躲在龍青木身後,抓著他寬大的袖子擋住自己的臉,只留一對眼睛在外面軲轆軲轆打著轉。

道姑一聽龍青木自報家門,又看他一派謙謙君子之態。便將門開至最大,淡然道:

「二位施主且先坐等一會,我這就去請家師。」說罷,便自顧自往後殿退去。

龍青木頷首,拉過雁兒坐下休憩。

殿內龕案上依次並排供奉著元始天尊、靈寶天尊、道德天尊。底下黃木雕蓮刻雲桌案上依次擺著時令花果和堅果。桌案兩旁是巨大的赤紅椽柱直通房頂抵著一方袖珍小閣樓,原來這正殿是鏤空的。柱子上各垂掛著五彩龍頭八卦豎幡旗,左寫「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右寫「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最下面石板地面上躺著幾個整整齊齊的草編蒲團。

雁兒望著這陌生的一切,不由得有點惆悵迷茫起來,本來答應的好好的,現在真實的置身道觀內,她不禁又開始後悔了,當初就不該那麼爽快答應青木哥哥來這個奇怪的地方習武,心裡的一雙小手不禁暗戳戳擂起了退堂鼓。

她朱唇微啟,拉著龍青木的手晃了晃,「我……」

龍青木反握住她的纖纖玉手,攥拳將小手裹於掌心,輕柔道:

「不必緊張,凌霄道長按輩分是我表姑姥姥,為人極是和善」

雁兒聞言垂首,不再說話。青木哥哥是不會允許她臨陣退縮的,這樣前應允后反悔的事只會讓青木哥哥嫌惡。

此時腳步聲踱來,兩人齊齊望去。一位年約五十左右著玄靛色長袍素衣戴道帽面容慈祥可親的婦人迎著目光從容走來,後面跟著方才開門的道姑。

龍青木鬆開掌心,起身雙手合十恭敬道:

「姑姥姥,慈悲。一別五載,侄孫甚為挂念」

雁兒趕緊跟著站起來,只微笑著望著。

凌霄道人亦雙手合十,「青木,五年不見你倒是高大了,你母親可還好?」

「母親除卻偶爾痛風,身體還算硬朗」龍青木謙恭道。

「那便好,這次再多帶些藥草回去。」凌霄道人目光平緩掃過雁兒,

「這位姑娘是?」

「這是我的……,雁兒快見過凌霄道長」龍青木中間頓了一下,略過了凌霄道人的問題。

雁兒豎起耳朵用心聆聽著,方才被扣在龍青木掌心裡的手偷偷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緊張到指甲掐進手心,片刻,卻沒聽到自己想聽到的那個稱呼,眼眸驀然一暗,手頓時無力的垂在兩側。只學著江湖賣藝人士的動作抱拳,行了個垂首禮。柔柔無力道:

「雁兒見過凌霄道長」

凌霄道人來時已然撞破兩人雙手緊扣的濃蜜畫面,現下倆人各種微表情微動作又盡收眼底,只會心一笑道:「這位姑娘想必是木兒的緊要之人了!」說罷,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雁兒不置可否,如果緊要之人是出自龍青木的口,她定會欣喜到跳起來。

龍青木耳根脖頸浮出隱紅,面上卻還是一本正經。

凌霄道人緊接著悅色道:「咱們又不是外人,不必如此客氣!姑姥姥雖道號凌霄,但也就是個每天種菜澆園的凡俗之人罷了」這話又像對著雁兒說的。顯然把雁兒歸為了自家人。

雁兒抓抓腦袋,沒聽出特別意思,兩手轉而又攥著自己的衣角,歪著頭微微打量琢磨著這凌霄道人。只見她頭上粘了片樹葉,褲腳鞋履上均染了些黃土漬,想必剛才還在地里忙碌,委實是作風平易接地氣得很。又見她眉目間透著渾然天成、予樂拔苦的慈悲,嘴角又總是微微向上抿著的,彷彿已然超凡脫俗不受世間萬物所擾。

龍青木正色肅然道:

「此番侄孫前來,就是想拜請姑姥姥收雁兒為徒,教她武功和道法」

雁兒低著頭,征征的看著自己腳尖。彷彿這裡一切都與她無關緊要。反正萬事都由青木哥哥做主就好了!

「昨晚夜觀星象,老身所主之星宿麾下一顆輔星光芒突盛熠熠生輝,想來這顆星子便是我今日要收的徒弟罷,當真是天定之緣」凌霄道人笑意更濃,激動得拉過雁兒雙手,踱步打量一周,點點頭,眼眸中多了幾分慈愛。

「雁兒姑娘,生得珠圓玉潤如秋陽芙蓉,是個天生的有福之人」話語間,微微瞟了一眼龍青木,只道是郎才女貌,好一對璧人。只不過見二人話語間似乎並未明確這層關係,便只在心裡默然暗贊。

龍青木會意,耳廓又是微微一紅,直奔主題「雁兒,還不行禮叩拜師父」

「啊……」雁兒正因凌霄道人誇她珠圓玉潤而暗自窘迫著,直到龍青木喚她才反應過來,只乖乖對著凌霄道人畢恭畢敬的屈膝叩首拜了三拜,面目一派虔誠。龍青木欣然莞爾。

凌霄道人含笑將雁兒扶起,俯身給她拍了拍膝蓋上的微塵。一手又拉過她的手托於自己掌心,另一隻手輕輕拍拍雁兒柔嫩細膩的手背,「甚好,甚好,老身又多了一個徒兒了」

開門的道姑笑吟吟的端了兩碗茶過來,龍青木和雁兒一一俯身雙手接過。雁兒想著是不是還要敬茶給師父,便捧著茶謙恭的奉到師父面前,「師父,請喝茶」雁兒怯怯的道。

「雁兒,不必如此多禮,你拜了我,我就是你師父,我素日里和徒兒們都是如朋友般相處的,所以啊,你也不必拘泥於這些繁文縟節了」

凌霄道人和顏悅色的捏了捏雁兒的肩膀,復道:

「體態豐盈,倒不似你師姐剛入觀時那般削瘦,想來也是能吃苦的」

雁兒捧著茶無措的看向龍青木,腹誹道,師父話中之意是要自己吃苦受累來為學武奠基?

雁兒心裡七上八下,自己能行嗎?

龍青木抿了口茶,正顏厲色道「雁兒不怕吃苦,姑姥姥只管好生轄制調教,我只盼她能一瞬千里、日新月異才好」

雁兒的心無法名狀的涼了半截,青木哥哥他竟如此期盼著自己變身武林高手嗎?是為了要帶她行走江湖?如果是這樣,自己理應開心才對,可不知道為甚就是感覺心裡涼嗖嗖的。試問哪個愛妻子的男人會對妻子鞭駑策蹇指望對方吃苦習武呢?只要拋下功名利祿退隱江湖,不就可以如願保護到自己嗎?世間男子大多好追名逐利,哪裡看重這些兒女私情,青木哥哥想必也是這類人罷,跟宏圖霸業相比,只怕自己在青木哥哥心裡只是二等的存在。

雁兒心裡這樣想,面上卻是獃獃的迎合著龍青木的說辭,違心道:

「嗯,……能吃苦」話落,便心事重重的坐到凳子上犯愁,茶也只是捧在手上。

凌霄道人一向火眼金睛,只似笑非笑的掃描了一眼,眼底就閃過洞察一切的光,不過她是個體面人,故而只加強了臉上的親和力,向雁兒投去欣慰和讚許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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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兒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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