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往事如煙

一路閑聊，三人回到家，顧傾城也接到了葉黎的電話，已經回到家了。

顧傾城的那座獎盃被方歸遠擺在了客廳最顯眼的位置，不管是誰一進門就能看到，著實讓顧傾城哭笑不得。

之後的幾天，顧傾城和方歸遠、十三一起置辦年貨，採買東西，迎接新年的到來。

新年的前一天，方歸遠要去方鴻博那裡拜訪。

顧傾城猶豫多時，還是沒有去。

來接方歸遠的忠叔望著樓上看了半晌，最後一聲嘆息只能作罷。

曾經，顧傾城百般懇求，如今，她自然也有選擇是否原諒方鴻博的權利，誰都強求不得。

天氣很好，十三要出去買菜，顧傾城不想去，可等他們都走了，望著空蕩蕩的家裡，顧傾城也不想自己呆著了。

換了衣服出門，花園裡放著一輛粉色的單車。

這車子顯然不是方歸遠和十三的，很明顯是給她準備的。

顧傾城踩上車子出門，隨意上了街。

對於東江，顧傾城僅有的印象是前兩次來東江的時候方歸遠和十三帶著她玩，除此之外，顧傾城毫無印象。

一路走走停停，看看東江的建築和風土，走著走著顧傾城就在舊城區看來一座十分氣派的建筑前停了下來。

雖然氣派，但外面已經有些斑駁了。

顧傾城透過高大的鐵門遙望裡面，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裡有些熟悉。

這裡有些偏，來往也沒什麼人，顧傾城想找人打聽一下都不行。

望著門上那隻大鎖，冷不丁的她心裡一動，從包里拿出一串鑰匙。

這串鑰匙自從她醒來后就被她一直帶在身邊，上面又許多個鑰匙，但有一枚古銅所鑄，看起來古樸大氣，她一直沒有找到歸處。

可現在看著，只覺得和這隻大鎖很配。

支好車子，顧傾城晃了晃那隻微微發銹的大鎖，將鑰匙對準鎖孔插了進去，輕輕一擰，「咔嗒」一聲，鎖開了。

顧傾城一怔，竟然真的是這裡。

可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寬廣的庭院，可以看出以前規劃的很好，但現在都敗給了歲月和風霜，一片凄迷。

顧傾城信步走進去，沿著中間的路往裡面走，是前廳。

廳前的門上也上了鎖，是密碼鎖。

指尖輕輕抹去密碼盤上的塵土，指尖落在上面，手指彷彿有了生命輕輕按下一串密碼，防盜門緩緩打開，顧傾城輕輕推開裡面的門。

裡面不像外面經受風吹雨打，竟十分乾淨，只是少有空氣進入，一時有些嗆人。

在最中間的桌子上，放著兩張照片，一男一女，都是兩鬢斑白的模樣，前面是兩張牌位。

顧傾城心中驀地一陣難言的苦痛，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進去。

「師父，師母……」她輕聲喃喃，眼淚無聲落下。

照片上的人慈愛寬和，顧傾城緩緩在桌前站定，淚眼無聲朦朧，「對不起，這麼久沒來看你們。」

她喃喃著，話語不知從何而來。

她摸起桌上的信香點燃，插進前面的香爐里。

那張男士的牌位上寫著的名字分明是：吳震。

「師父……」

她輕聲叫著，恍惚間，彷彿看到幼小的女孩晃著腿坐在一位老者的膝頭，被人教讀書，鏡頭一轉又是穿著小裙子的女孩靜靜坐在老者身邊聽他與人談話，再一轉，她的面前堆著厚厚的錢城。

錢城，真的是錢城，用一沓一沓的紅票子堆成的城堡，小小的女孩從中爬進爬出，顧傾城迄今為止還不曾見過這麼多的錢。

她怔怔的看著，忽的腦中一陣天旋地轉，顧傾城什麼都不知道了。

眼前如畫，一幀又一幀，往事如潮，不知真假。

顧傾城再次醒來時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身上很涼，風從敞開的門口灌進來，她正倒在廳里。

顧傾城拍拍身上的土站起來，望著桌前吳震夫婦的牌位一陣恍然，原來，他們是她的師父師母嗎？

香爐里的信香早已燃盡，顧傾城再次拿起三枚點燃，小心的插進香爐里。

兩人的音容笑貌彷彿還在她的腦海里，可人，卻已陰陽兩隔。

她深深的一鞠躬，飄渺的香煙瀰漫間是她輕不可聞的聲音，「又是一年的新年了，師父，我又長大一歲，今年您會送我什麼禮物呢？」

喉頭一陣哽咽，顧傾城抹了把臉，勉強笑了起來，「師父，放心吧，我現在生活的很好，我……」

穿過廳堂，她沿著樓梯拾級而上，在二樓的位置，有一個房間是屬於她的。

那裡曾經有一張粉色的公主床，但是後來被吳震強勢換成了木床，薄薄的床墊，很硬，房間里不見玩具，除了書、電腦之外，還有一個沙袋，簡單的不像是女孩子的房間。

但是師父曾說，想要成功，便不能安逸。

可是師父，她這麼多年也不曾安逸過，如今算是成功嗎？如今的她一定讓你很失望吧？

她輕聲喃喃，手機又響起來。

顧傾城回神，接起電話，原來是方歸遠和十三回家之後找不到她，打電話也不接，兩人著急了。

顧傾城按了按額頭，寬慰道：「我就出來走走，一會兒就回去了，哥，你們不用擔心。」

話雖如此，方歸遠豈能不擔心，連連催她回去。

顧傾城只得應下，沒有再多留戀的機會，顧傾城再次為吳震夫婦上了三炷香，落鎖離開。

回程顧傾城心情複雜，大約四年前，吳震夫婦相繼重病去世，作為吳震指定的繼承人，顧傾城為兩人辦完後事之後就封存了這座莊園。

一別四年，顧傾城沒想到會在這裡撿起自己零落的記憶，師父果然什麼時候都是偏愛她的。

吳震對她是嚴厲的，哪怕她現在已經二十多歲，想起之後也仍記得吳震那時對只有幾歲的她仍是嚴厲的。

那個時候，在莊園里，在和吳震在一起的時候，能吃一塊巧克力，對她而言似乎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吳震說，成功的人要忍受無數的寂寥和痛苦，所以最先要學習的便是克制，剋制一切的衝動和渴望。

這一點，她一直沒有做到。

顧傾城記不得為什麼她後來再沒來過這裡，直到二老病逝，但想來也知道，母親被逼的在東江呆不下去，只能帶著她遠走南江，於是她也再沒有跟著吳老學習的機會。

而她，也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對於資金流通、運營等如此拿手，對於從小將鈔票當玩具玩的人，怎麼會不熟悉它的一切秉性呢？

不知是沉思太入迷，還是對道路太不熟悉，等顧傾城再抬頭的時候，發現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她拿出手機查地圖，忽然聽到有人在說話。

「你今天去沒有見到她？」

「沒有，小姐始終在樓上沒有下來，大少爺還特意等了五分鐘，小姐始終沒有下樓。」

一聲嘆氣，似乎十分頹敗，「都怪我。」

那隱隱的悔恨讓顧傾城不禁為之側目，待轉過頭去卻發現不遠處是一刀高大的鐵門，透過柵欄門的縫隙，顧傾城看到裡面的人還是個熟人。

下意識的，顧傾城上車就走。

可是，裡面的人似有所感，也朝這邊看過來，並且一眼望了過來。

方鴻博緊走兩步，「小月亮，是小月亮嗎？」

顧傾城心口一顫，泛起密密的疼來，險些一頭撞到牆上去。

抿了抿唇，顧傾城停下車子。

方鴻博追了出來，一隻手扶在鐵門上，有些不可置信，「小月亮？」

顧傾城咬牙，心說這是天意嗎？還是是你讓我來見他的呢？師父。

「去家裡坐坐吧。」方鴻博上前拽住了她的車把，一改數月之前的囂張和傲氣，或許此時的他更像一個父親吧。

顧傾城再次抿唇，「我只是，路過，不是……」

「路過？路過也好，走吧，走吧。」

方鴻博連連說著，顧傾城不想去，想著已經在附近繞了三圈，嗓子已經渴到冒煙了，還是抬腳走了進去，就當……為了喝杯水吧。

「快快快，老忠，把我才得的茶葉拿出來給小月亮泡上，還有讓於嬸做點小蛋糕，小月亮最喜歡吃的那種，對了對了，我……」

顧傾城看著他忙上忙下，只覺得尷尬，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

家裡的人被方鴻博指揮的團團轉，一盤又一盤的東西放到顧傾城面前，良久，方鴻博才在顧傾城對面坐下來，搓著手道：「你嘗嘗，嘗嘗是不是還是原來的味道。」

「我記不得以前是什麼味道了。」顧傾城說，「我忘了很多事。」

方鴻博身子一頓，但隨即又笑起來，「忘了好，忘了也好。」

他呵呵笑了笑，似乎絲毫不覺尷尬。

顧傾城喝茶潤了潤喉，剛放下杯子方鴻博便端起茶壺給她續上，殷勤的顧傾城頭皮發麻，拒絕卻又拒絕不了，只能低著頭去看放在茶几上的照片。

照片是方鴻博年輕的時候，那個時候顧雅芳還在，他們一家四口看起來溫馨和睦。

顧傾城不知道方鴻博固執己見那麼多年怎麼還有心情看到這些照片的，她捧著茶杯喝茶，心思逐漸飄遠。

顧傾城自是不知道，這裡其實並不是方鴻博常住的地方，他每年住在這邊的地方很有限，多數時候住在方家大宅里。

而這裡，也只是方鴻博年輕時因為吳震喜歡顧傾城，為了方便接送她才買的。

那個時候，他們一家四口都住在這裡，而自從出事之後，這裡能砸的都被方鴻博砸了，他氣，他惱，他恨。

每每來到這裡，他都會看到自己頭頂綠油油的帽子。

直到方歸遠回來，方鴻博看到那一紙證明，終於相信這些年是自己錯了，這座房子才一點一點恢復成原來的模樣，方鴻博也搬了回來。

手機再次響起，方歸遠催問顧傾城到哪兒了，顧傾城連忙站了起來。

「這就走了？在家吃個飯再走吧，我讓人準備去了。」方鴻博亦步亦趨，曾經有多少趾高氣揚，如今便有多少小心。

顧傾城搖搖頭，她不想原諒方鴻博，也不想面對對方的負罪感，推了自己的車子匆匆離開。

方鴻博也許只是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可是，這個世上，誰不可憐呢？

顧傾城匆匆離開，沒有回頭。

走出很久，耳機里忽然傳來方歸遠的聲音，顧傾城嚇了一跳，「哥，你怎麼還在？」

「我怎麼不能在了？」方歸遠好笑又無奈，默了默，他又說：「怎麼想起回去了？我以為你還得等一段時間再回去。」

對著方歸遠，顧傾城說話自在的多，直接道：「我哪裡是回去了，我是迷路了。」

她望了望眼前的路，仍覺得和來時不同，她甚至已經有點懵了，「哥你給我發個定位，我開下導航。」

原本方歸遠只當她掩飾，但聽她要定位便有些擔心，「你在附近等著吧，我去接你。」

「不用，我還想自己看看呢。」

「看什麼，都已經過了午餐時間了，等著，我去接你。」

顧傾城只得給他發了個位置，等方歸遠過來接她。

方歸遠過來的時候正看到顧傾城坐在小公園簡陋的鞦韆上，大冷的天捧著一顆冰激凌正在啃，鞦韆搖的飛起，髮絲隨之飄搖，歡快的彷彿十幾年前那個只知道玩的小女孩，看的方歸遠一時停住了腳步，不自覺的拿出手機為她拍照。

顧傾城卻沉浸在過去的記憶里，如今，她能想起來的不多，零零散散，除了小時候和吳震的一些事之外，其他的事情都聯絡不起來。

隱隱約約的，顧傾城能夠感覺到，就在吳震夫婦去世之後，她的人生里發生了足以顛覆人生的大事，讓她難以承受。

可是，究竟是什麼事呢？

她伸出掌心，接住一縷陽光，心口卻因為各種滋味交雜徹底失去了分辨的能力，可是耳畔又有一道蒼老的聲音在對她說：「人生，要面臨許多次選擇和失去，不要害怕，小月亮，我們都會離開你，這是你從小就知道的事，不要強求，也不要執著，我們哪怕離開了，也會陪著你，你要學會自己堅強。」

堅強嗎？

不，她還沒有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