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御宴進諫
「簡直荒謬!」被馬文煒一雙眼睛盯住,馬權借著酒勁站了起來:「《大雍律》明令,凡將牛、馬、軍需、鐵貨、銅錢、段匹,綢絹、絲綿和出外境貨賣及下海販賣倭國者杖一百。」
「擅造三桅以上違式大船,將帶違禁貨物下海,前往倭國買賣者,正犯比照己行律處斬,梟首示眾,全家發邊衛充軍。」
「擅造二桅以上違式大船,將帶違禁貨物下海,前往倭國買賣,潛通海賊,同謀結聚,及為嚮導劫掠良民者,正犯比照謀叛已行律處斬,裊首示眾,全家發邊衛充軍。」
「其打造前項海船賣與倭人圖利者,比照私將應禁軍器下海,因而走泄事情律,為首者處斬,為從者發邊衛充軍。若止將大船雇與下海之人,分取番貨,及雖不曾造有大船,但糾通下海之人,接買番貨與探聽下海之人,番貨到來,私買販賣貨物至一千斤以上者,俱發邊衛充軍……」
將先帝爺受倭國番奴窩囊氣,一怒定下的律條搬出來后,馬權半點尊師重道的傳統都不講,渾然不顧薛仲謙氣得鬍子亂跳的怒色,正色凜然叱道:
「我大雍乃煌煌上國,律條如鐵。倭國番奴不思我大雍威德遐被、撫御萬邦之恩德,反在十年前於大雍境內燒殺搶掠。如此狼心狗肺之奴,薛大師難道認為大雍還應向其主動示好?」
「律條根源在於興邦安民,應因時而異,當初先帝定下禁海令,為的是懲戒倭國番奴對我大雍的不敬。」薛仲謙面露狐疑望著馬權,語句沉滯。開放禁海之事,說實話,他心中也不怎麼有譜兒。
不同於馬權的通商經濟思維,薛仲謙之所以想出開放海禁之事,乃是源自孔孟仁義之道。他期望以大國胸襟感化倭國,進而消弭倭寇之患:「十年前,倭國番奴雖在揚州胡作非為,可終其原因,不過是倭國番奴欲多取我大雍賞賜,得到我朝認可而已。換言之,這也乃我大雍威風遠播之故。」
「草民認為,陛下若遣一使者手持敕令至倭國,定然會使倭國之主感激涕零,俯首稱臣。如此一來,倭國之主必然勒令本土盜匪不得侵擾我大雍疆土,倭寇之患自解。」
此言一出,不待馬文煒開口,馬權便又冷哼一聲:「敢問薛大師,倭國風土人情如何,那等番奴本性若何,全國對我大雍風評又是如何?」
「這?……」薛仲謙有些羞惱,馬權所問,他一無所知。
「既然大人連倭人風土本性、政局國情都一無所知,又何以敢大言不慚說我大雍以仁義相待,倭國之民便會俯首稱臣?」
一言既罷,見薛仲謙窘迫無言,馬權又趁勝追擊道:「若倭人本性卑劣、狼子野心,以為我大雍軟弱可欺,一方面再次用那些不值錢的破爛換回我大雍子民的血汗,另一方面暗中慫恿倭寇得寸進尺襲擾我大雍疆土,大人又當如何?」
「這?……」四書五經、教化感諭是薛仲謙的長項,可真遇到這等攸關國患的大事,他確實少幾分政治敏銳。空以一腔幻願望就想讓天下太平,其心可敬,但其行卻可笑。
駁倒薛仲謙后,馬權才將目光看向正席上那一語未發的馬文煒。這時的馬文煒正把玩著一隻酒杯,饒有興緻地看著馬權,見馬權投來的目光,微微一笑道:「齊王果乃皇叔爺之子,一番見論鞭辟入裡。沿海倭寇之事,不過疥蘚之疾,既然倭國番奴這等跳樑小丑不識抬舉,那我大雍也不可再視而不見……」
聽馬文煒口中已經動了舉兵伐罪的意思,馬權絲毫不驚訝。之前一番會晤,他便看出這位大雍新晃可不是什麼仁善之主,且前任幾代皇帝早就給他留夠了本錢,他這個年輕氣盛、潛邸之時就計劃著恢復大雍榮光的富二代,又怎麼可能不想用府庫大筆的錢財,換來他登基來第二把火的璀璨明亮?
收攏啟用散落民間的暗影錦衣衛,當是他心目中的第一把火。不過,這把火想真燒起來,讓他能有著在朝堂力排眾議、乾坤獨斷的本錢,那就必須要藉助進剿倭寇這把戰火的威勢。
可惜,馬權要當的,是滅火隊員,可不是什麼縱火犯。並且,還是一位下午時光就想好滅火技巧的聰明滅火員。
「陛下,微臣也認為那些倭國番奴太過猖獗了,陛下雄武勇烈,銳意勃發,實乃我大雍萬民之福。」正了正神,馬權先一頓馬屁奉上,見馬文煒仍舊面色如常后,才話鋒一轉:「微臣早在民間之時,便聞聽陛下當年還是太子之時,便親自領兵平滅過陝西明教作亂之事。微臣不好文事,對這兵家武學卻頗有興趣,不知陛下可否向微臣指點迷津?」
幾句話入耳,馬文煒雖仍面現冷笑,但馬權畢竟說中了他最為得意之事,面色不由緩和了不少。他微微點頭,道:「虎父無犬子,既然如此,德瑜既有疑慮,不妨說出來。」
聽到馬文煒改稱自己的表字,馬權心中暗喜。適才這正是印證自己所學的考驗:進諫之前,自己首先運用了鬼谷子的「揣篇」來衡量出了馬文煒的心意,做到孫子兵法中的「知己知彼」,然後駁倒薛仲謙一事已暗中迎合於他。
這個時候,馬文煒或許還認為自己在跟薛仲謙唱雙簧,可事態的發展畢竟順應他的心思,令他的戒備心已大為減弱。最後開口時,自己既稱讚又暗含鉗制,才將話題牽引出馬文煒的戒備之外。終於,這一番深合「上兵伐謀」的心理戰術開始奏效,讓馬文煒失卻了對這一話題的反感和抵觸。
但此刻絕對不能疏忽大意,能否令馬文煒不知不覺接受自己的觀點,才是成功進諫的關鍵!
馬權收斂心神,鄭重其事地沉聲道:「陛下,微臣認為,區區倭寇浪人,不過一群土雞瓦狗,我天朝大軍一至,必如熱湯潑雪,一戰功成。微臣所慮的是,據聞那些倭寇已侵擾至大雍內腹,一旦他們兵敗潰逃,分股流竄至山野深林,四處作惡,我等又該如何是好?」
馬權此話完全站在了馬文煒的立場上,而這等細枝末節,也真是馬文煒未曾料想到的。古代冷兵器戰爭,歷史勝者也只是能打個漂亮的追潰戰,殲滅戰簡直少之又少。具體到大雍沿海更是如此,大雍海軍糜爛已久,想在茫茫大洋上徹底剪滅倭寇猶如痴人說夢。
一旦戰事不利,那些倭寇盜匪真如馬權所言,逃遁至大雍內陸四處作亂。那馬文煒登基來的漂亮一戰就有了極大的污點,甚至可能引出更多難以預料的禍事出來。
畢竟,十年前在揚州那等有衛所重兵鎮守的地方,都會讓倭寇橫行月余。那些沿海內陸小縣一旦被大批的小股倭寇紛煩襲擾,便會導致原本一場進剿倭寇的英明舉動,從而演變成一樁遷延甚久、且得不償失的失敗政治舉動。
而這樣的結果,自然是心高氣傲的馬文煒難以接受的。
馬文煒的面色凝重起來,稍有不悅道:「德瑜勿要危言聳聽,大雍精兵進討,自會有良將謀臣傾力而為。斬草勿盡的道理,朕還是知曉的。」
馬權聞言心頭冷笑,面色卻一副自慚的表情,謝罪道:「是微臣杞人憂天了。」說罷,不待馬文煒臉色緩和,他又拱手道:「陛下,除此之外,微臣還有一慮,不知當講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