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第六百零九章
華燈初上,這一晚宮門向全國所有官員和宗族開放。
西式宴廳里的三十六盞水晶燈接連亮起,侍者往來穿梭,人們三五成群,慶祝的香檳塔已然擺好,最前方的三個座位還有兩個空著。
這三個座位里,唯一來了的是王儲百里凝希,另外兩個,女王和首相都還未到場。
百里凝希雖是王儲,可每每參加宴會,不等群臣眾宗向她問好,她便先去找嚴煦、柳凌蔭等長輩,畢恭畢敬地問完安了才停下腳步歇一口氣,渾然沒有一點萬人之上的架子。
把該打的招呼打好后,百里凝希一抬眸,在門口的角落處發現了一名熟悉的面孔。
「渟安!」她驚呼一聲,快步朝角落裡的女人走去。
那人正是終年在外遊歷的光系法師、女王的學生,沈渟安。
看見她來,凝希驚喜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一次見面還是大軍凱旋、女王七十四歲的壽辰,算起來也快有兩年了。
「堯國新首相上任的消息傳得滿天都是,」渟安笑道,「我聽說沈大人升遷,就回來看看。」
好歹她也是沈芙嘉親自帶回來的,沈芙嘉的大好日子,渟安不能不到場。
好不容易見到她,百里凝希忙問:「你這兩年去了哪裡,怎麼過年也不回來。」
「我去了冥界,一時忘了時間。」
「什麼!」百里凝希驚訝道,「巫師去冥界尚且要三級,其他能力者至少兩級,你是怎麼去的?」
渟安撓了撓頭,「其實很早之前我就去過了。」
凝希更加驚訝,「我怎麼不知道?」
「大約是五年前,陸老師給了我一顆避濁丹,當時我把三塊大陸都玩得差不多了,就想去冥界看看。去過之後,發現那裡的風俗格外精彩有趣……」她對凝希眨了眨眼睛,「所以我就努力了一把,升到二級啦。」
百里凝希愣了一下,接著震驚地掩唇,「你二級了?!」
自從離開堯國后,渟安的修為就幾乎停滯,她更喜歡遊山玩水,修鍊便慢慢荒廢了下來。
「因為想去看嘛。」在外幾十年,見過了不同的風景、交往過了無數的人後,渟安點滿了社交溝通技能,原來一板一眼的性格不知何時偏離了軌道,變成了如今的模樣,「就花了幾年時間好好提升了一下。」
凝希挫敗道,「難過連沈相那樣挑剔的人都喜歡你,為什麼你們晉級都那麼輕鬆。」
「別說我了,」渟安抬了抬下巴,指向宴廳中央的齊參,「你這個站在角落裡的王儲該多跟人家學學,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王子殿下呢。」
沈芙嘉升遷,齊參的身價水漲船高,他端著酒杯立於人群中,不需要走動,各部大臣和宗族代表們便輪流上前與他寒暄。
男人臉上帶著三分和沈芙嘉如出一轍的笑容,被眾人環繞也不見驕傲跋扈。
如沈芙嘉視聞天澤為目標那般,齊參自幼便模仿起了沈芙嘉的一言一行,尤其是長袖善舞的那部分。
不論身旁的人有多少、是何身份地位,他都能將每個人的話撿了起來,一個也不忽視、一句也不掉在地上。
「不管是社交還是工作能力,齊參的確比我強,也比我更加努力。」凝希倒也不嫉妒,反而笑了笑,「如果沒有百里這個姓,當年女王應該會選齊參做為王儲吧。」
渟安挑了挑眉,「那可未必……」
兩人說話之間,門外傳來了一聲高昂的通傳,有侍者喊道,「首相沈芙嘉到——」就連這通傳都要比報其他人時響亮許多。
眾人立即朝門望去。
門外的夜色下踏來了一卷白。
所有人都知道,沈相偏愛淺色的衣服,但似乎從沒有穿過真正的純白。
今晚今宴,她頭一次裹著一席純白色的禮裙,群尾及地,掃出一彎飄逸靈動的白尾。
禮裙袖口、腰間、領口皆刺有淺金色的繁複花紋,搭配著晶瑩璀璨的白鑽耳鏈、手鏈與項鏈,那黑色的夜晚如幕布般,將這身白襯托得愈加顯眼。
她自門外走來,臉上帶著慣有的溫和微笑,優雅親切,但只有對沈芙嘉極其熟悉的人才知道,那溫柔的笑容之後,是漠視一切的冷傲。
此般模樣,譬如寒夜凌月,月光皎皎溫柔如水,可照在身上不見半點暖意,凈是冰涼。
沈芙嘉已位極人臣,不需要再仰視誰的鼻息,這裡全都是她的部下和子民,富貴貧窮、生殺予奪,全由她說了算。
當年那個只會耍些表面功夫的小會長如今已是一國之首,左手軍權,右手內政,外交、財政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六面玲瓏,無所不能。
單調的色彩搭配在沈芙嘉身上絕不會寡淡,她本身就是一筆濃墨重彩。
一如既往,沈芙嘉是最後一位出席的,在她出現之後,便是一句「女王駕到——」
樓梯轉角處傳來清脆的高跟聲,眾人俯身低頭,餘光一瞥,視線內又是一抹白。
宓茶從樓上下來,身後是百里月,再是秦臻、慕一顏。
她穿著白底金絲紋的旗袍,臂間挽著一條厚實蓬鬆的人造白絨披帛,雪白的長發托起,冠了白鑽頭冠。
當看見女王的裝扮時,全場眾人冷不丁倒吸了一口涼氣,悄悄地再度朝沈芙嘉瞄去。
沈芙嘉的這身衣服,儼然就是女王身上旗袍的西式禮裙版本,就連首飾用的鑽石都一模一樣!
不止群臣震驚,沈芙嘉也瞳孔一縮,震在了原地。
「這是怎麼回事?」柳凌蔭不禁用密音傳話給嚴煦,「她倆怎麼穿得那麼像。」
嚴煦搖頭。
柳凌蔭的疑問也是所有人的疑問,難道是設計師為了討好沈芙嘉,故意仿照了女王的設計?還是沈芙嘉已經目中無人到了想要挑戰女王的權威?又或許,是有人買通了設計師,故意陷害她……
宓挺目光微移,落在了沈芙嘉身上。
在場的百裡子弟皆如宓挺般,紛紛看向了沈芙嘉。
諸多的猜疑在女王下到第二層樓梯時,都被解開。
宓茶扶著扶手,一眼看向了人群前列的沈芙嘉,笑道,「看看,我為沈相挑的裙子,可還合身?」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百里族子弟收回了餘光,沈芙嘉更是暗暗鬆了口氣。
她並不知道宓茶今日會穿這樣的衣服,那一霎真的以為是被人做了手腳。
場上頓時響起了恭維聲,誇讚宓茶的眼光、誇讚沈芙嘉的美貌,在這贊聲里,眾人心中卻掀起了另一波駭浪——
沈芙嘉的這套衣服竟然是女王親自挑……兩套衣服雖然極其相像,可仔細看去,不管是版型、花紋還是首飾,沈芙嘉的都要比女王貴重一些。
眾人愈加心驚,這是何等的殊榮?女王就對沈芙嘉如此寵愛,沒有一點防備之心嗎?
沈芙嘉自然也注意到了一點,待女王落座、宣布宴會開始后,她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撫著胸口,對宓茶小聲抱怨,「你嚇了我好一跳,怎麼不提前和我說一聲呢。」
首相的座位就在女王旁邊,宓茶轉過頭,莞爾道,「你不是很喜歡情侶物件么?」
她們剛剛確定關係時,沈芙嘉就拉著她,去學校外買了很多情侶用品,像是情侶杯子、情侶手鏈,只要出門購物,總會添置點什麼。
今天這身,也算是情侶裝了。
「那也要看場合呀。」沈芙嘉蹙眉,「而且……為什麼我的衣服比你還高調?」
宓茶彎眸,「旗袍想高調張揚也難呀,這已經是極致啦。」
「真是的,」沈芙嘉心有餘悸地舒了口氣,叮囑她,「下次不要嚇我了。」
「你早上不也戲弄了我么。」
沈芙嘉抬眉,「小心眼,怎麼這麼記仇。」
宓茶忽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鑽石耳鏈,歪著頭端詳,「你動起來,這兩串鑽石一閃一閃的,真好看。」
大庭廣眾之下,這一動作令沈芙嘉微微睜眸,半是羞喜半是羞惱道,「我在和你說話呢!」
「我也在和你說話呀。」
女王摸沈相耳鏈的這一動作落入了不少人眼中,同時也落入了記者的鏡頭裡。
堯國國民一直知道女王和沈芙嘉關係親密,幾十年前就有人大著膽子做了她們的剪輯。
一般而言,平台對政要相關的視頻是有嚴格審核標準的,這樣捏造女王和內閣大臣關係的視頻,即便僥倖通過,也一定會被限流。
這件事被當時還是外交大臣的沈芙嘉知道了,她屈指掩著唇,輕咳一聲,對著視頻道了一句:「有趣。」身邊的官員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當然,落在官員耳中,這是沈芙嘉想要和女王攀關係,在外界樹立和女王親密的形象。反正女王也不會看這些東西,先討好了沈芙嘉再說。
於是這類的創作便一發不可收拾。
今天晚宴又是「情侶裝」又是摸耳鏈,記者們興奮不已,手裡快門瘋狂閃爍,沒一張都是一次熱搜業績。
「殿下、首相,」宓茶捏著沈芙嘉耳鏈的時候,有侍者上前道,「香檳已經備好了。」
宓茶和沈芙嘉對視一眼,鬆開了她的耳鏈,對她笑道,「走吧。」
兩人從座位上起身,行至高高的香檳塔前,觀察到這一動作,眾人匯聚了過來。
宓茶抬手,請沈芙嘉上前,「今日是首相的升職宴,就由首相來開。」
沈芙嘉欠身,「殿下宮中,我怎麼能僭越。」
宓茶哎呀了一聲,「這點小事就不要推讓了,快去吧。」
她既如此說,沈芙嘉便也不再客套,「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微微側身,右手一揮,香檳塔底的香檳被齊齊震開了瓶塞,十數道淺金色的酒液從瓶中湧出,匯於空中,化為一股金色的酒柱朝香檳塔落下。
宴廳內一時瀰漫起了酒香,那碎金似的酒液如噴泉般華麗夢幻,正如此時的沈芙嘉一般,成為了全場的焦點。
待塔完成,沈芙嘉揮手,取了最頂上的那一杯獻給宓茶,「殿下,請。」
宓茶接過,等沈芙嘉和百里凝希也拿取之後,侍者便將塔上的酒杯一一取下,分送到眾人手中。
女王側身,對著眾人舉杯,朗聲笑道,「雖是沈相賜酒,諸位也別貪杯。第一杯我先飲,祝我們的新任首相鵬程萬里,前程似錦!」
眾人舉杯齊呼,「謝沈相賜酒。」
水晶燈的燈光落入杯中,將美麗剔透的香檳照得更加華美奢侈。
美酒、美食間,樂團奏起了樂聲,該是舞會時間了。
女王的舞伴向來是秦臻慕一顏這兩名秘書官,但今天,新任首相走到了女王座前,對她單膝跪下,伸出了手。
她抬眸仰視著女王,用所有人都可以聽見的聲音道,「殿下,可以請您跳一支舞嗎?」
眾人不由得低呼,女王為了防止權力傾軋,向來不會和官員跳舞,這是女王的規矩,沒有人可以挑戰。
縱然沈芙嘉如日中天,可當眾去打破女王的底線,未免太過放肆——話又說回來,女王都親自為她挑「情侶裝」了,也許跳個舞也沒什麼。
果然,在一眾或明或暗的視線里,女王伸出了手,沖新相笑道,「當然。」
沈芙嘉垂首,吻向了宓茶的指背。
眾人的注視下,她們進入了舞池,如一對白蝶,和諧歡快。
女王的御用舞伴慕一顏和秦臻相視一笑,有種後繼有人的欣慰。
童泠泠托著食盤經過柳凌蔭的身旁,看著舞池中的兩人,開口,道,「沈芙嘉好開心。」
柳凌蔭輕哼一聲,「能不開心么。」她一回眸,看見童泠泠手中拿著個似曾相識的塑料大號食物夾,不由得一愣,「這個夾子……」
「嗯?」童泠泠低頭,看了眼手裡的夾子,道,「陸鴛給我的,你要用么。」
「不……」柳凌蔭轉過頭去,抿了口手中的香檳,「你用吧。」
童泠泠便從她身後穿過,去往食物區使用夾子去了。她不在乎香檳,也不在乎跳舞,更不在乎情侶。
這一場宴會,新相沈芙嘉的榮寵達到了史無前例的高度,在所有人心中都留下了深刻的影響。
待到凌晨過後,宴會才漸漸散去。
女王和沈芙嘉提前離場,前一刻還熱熱鬧鬧的宴會,在凌晨之後突然安靜了下來,送走了一輛又一輛防護車后,宮人們開始收拾殘局。
而沈芙嘉,自然而然地歇在了女王的寢殿里。
月明星稀,寒風沁心。秦臻和慕一顏監督完會場后,照例在王宮巡視了一圈,確認沒有可疑人員留藏宮中,便也結束了這一天的工作。
「誒呦——」慕一顏伸了個懶腰,「總算結束了。」
每每舉辦宴會,她們的工作就多了起來,除了原本的情報工作外,還得不停地確認四周安全,把精神崩到極致。
「辛苦了。」秦臻帶了罐熱可可給她,和她一起在花園的長椅上坐下。
「謝謝。」慕一顏接過,將熱熱的飲料捧在手心裡,一點點地啜飲,口中呼出了團團白氣。
一級上階不至於被冬天打倒,但溫暖總是讓人心生親近。
她喝了兩口,抬眸對著秦臻,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你看見今天沈芙嘉和宓茶的模樣了嗎,她們還真是膽大,就差當眾接吻了。」
秦臻道,「我也沒有想到,宓茶居然會把她和沈芙嘉的關係表露到檯面上。」
「有什麼關係嘛。」慕一顏伸直了雙腿,腳跟抵著地面,雙腳腳尖左右搖晃。「反正現在百里政府穩定,沈芙嘉又權勢滔天著,她們想幹嘛就幹嘛。」
秦臻點頭,「這倒也沒錯。」
那兩人苦了一輩子,到了這個地步,活得肆意些也未嘗不可。
話題告一段落,兩人靜靜地喝著可可,這個季節連蟲鳴都沒有,四周只剩下風聲、警衛巡邏的腳步聲,以及慕一顏晃悠雙腳的聲響。
在那呼嘯的寒風中,慕一顏垂頭望著手中的可可,道,「可惜付芝憶那傢伙沒來,今天宴會上好吃的東西可多了……」
「她九月份剛來過,再過兩個月又要回來過年。」秦臻笑道,「今天再來,可就不用再走了。」
慕一顏低哼了一聲,沒有接話。
望著她那雙來回晃動的腳,秦臻開口,輕聲道,「一顏,你想跳舞嗎?」
「嗯?」慕一顏回頭,「突然間說什麼呢?」
她指了指慕一顏的腳,「你好久都沒有跳舞了。」
本來今天該是慕一顏陪宓茶的,又被沈芙嘉攬了活。
慕一顏想了想,「這麼說起來……好像還真是,自從鼓上舞后,就都沒有跳過了。」
她彎唇,將飲料罐放在一旁,從長椅上起身,舒展了一下身體,「好吧!那今晚就由你來陪我吧。」
秦臻彎眸。她拉住了慕一顏的手,起身之際倏地一個交叉步急轉換位,帶著慕一顏轉了半圈,將慕一顏嚇了一跳。
她睜大了眼睛看向秦臻,秦臻攬住她的腰,沖她道,「榮幸之至。」
慕一顏哼笑一聲,她帶起了舞步,在這花園中和秦臻緩緩共舞。
明月夜,天上星星不多,可那三兩點亮得可愛。
秦臻拉著慕一顏的手,在她曼妙的舞步里開口,道,「一顏,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么?」
慕一顏轉身回來,長發掃過,發出了一聲帶疑問的「嗯?」
秦臻說:「那天,父母帶我去看朋友女兒的舞蹈表演,那個兒童舞台上,我一眼就看見了你。」
慕一顏噗嗤一笑,「你這馬屁拍得也太沒有水平了。我從小就是領舞,正常人可不得一眼就看見我?」
秦臻跟著笑了起來,點點頭,「那倒也是。」
她的眼裡藏著兩分含蓄內斂的溫柔,因為微微低著頭,所以不見星光,只有慕一顏的倒影。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她們原本說好,退休后先去禹國看看的。可那天慕一顏去c省時並不開心,秦臻想,或許計劃需要改變。
慕一顏搭著她的肩,「你不是說,還早么?」
她轉了一圈,仰頭反身望著秦臻,「現在我不想去思考那麼嚴肅的事,只想跳舞。」
秦臻點頭,拉起了慕一顏的手,向後退去,「好,跳舞。」
這一場夜舞似曾相識,似乎很多年前,在她們還年少時,就曾有過這樣的夜晚。
寒風颯颯,雖不如宮廷樂團彈奏的優美,卻令人心曠神怡,更具實感。
如今的她們,邁過生死,跨過磨難,不需要華服射燈,便撐得起凜冽的舞曲。
一舞結束,慕一顏停在秦臻身前,發現秦臻半垂著眼瞼,眸中閃動著眸中情緒。
她握著慕一顏的手未松,半晌,在星光下低低開口,道,「這麼多年,我總是在想,那天你是怎麼帶著我走出來的。」
慕一顏一怔,隨即勾起唇角,綻開了狡黠驕傲的微笑,「這還有什麼為什麼——因為我厲害呀。」
秦臻抬眸,看向了她。
目光相對,慕一顏對著她偏了偏頭,「繼續?」
秦臻欣然應道,「好。」
舞台終有邊界,而天地無垠,這支舞可以從禹跳至堯,可以從夏跳至冬,未來也能任由她們跳往四季、跳往任何一處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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