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醫館人心(十)
柳靜頤一夜無眠。
到底是年紀輕,還是抗不住事兒。夜裡,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實在無眠,便披衣起床,拿了一本醫書起來看。雖然動作輕,但是依舊把睡在外間暖閣里的紫蘇吵醒了。
紫蘇起身,端了燭台走過來,「姑娘睡不著?」
柳靜頤臉色微白,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輕輕搖搖頭:「我不困,起來看會兒一書。」
紫蘇拿來一件披風,披在柳靜頤身上:「姑娘,您不必緊張,明日也許沒有公子說的那麼險。」
柳靜頤點點頭「時辰還早,你去睡吧,我看會兒書就睡了,你不必在這兒陪著我」
拗不過柳靜頤,紫蘇只好自己回暖閣外間的小床上睡下。燭光下,柳靜頤靜靜的翻著醫書,一滴清淚不知不覺的順著臉頰流下。十二歲的年紀,正值青春年少,燭光映襯下,沒有受傷的那半側臉,楚楚動人。她輕輕摘下面紗,受傷的那半邊臉,卻異常猙獰。
她心下不停的顫抖,拿著醫書的手,始終無法停止顫抖,她控制不住的在害怕。她知道自己這九年,是如何艱辛的走來,荊子言雖然看重她,卻始終如待下屬一般,她如今,雖然有了立身之本,卻始終在荊子言的庇護之下,並未真正以醫術服人,如果明日醫館開張,出現了差池,那麼損傷的不僅僅是自己的聲譽,還會連累荊子言。
所以明日的開館,不容有失。
卯時剛過,柳靜頤從趴著的書案上醒來的。紫蘇已經起身去給她準備早膳。今日醫館開張,需要早做準備。開張的吉時定在巳時三刻,芍藥和半夏兩人也早早的起身。今日柳靜頤穿了一件月白色綾羅斜領窄袖外衫,腰間一條月白色綢緞腰帶,用上好的綉線綉著幾味草藥,頭髮一半束髮,用一隻白玉簪子束在頭上,另一半直直的披在肩上。
雖然說是男裝打扮,但這秀氣的模樣,纖細的腰身,只要眼睛沒有問題的,都能看出這是位女子。紫蘇服侍柳靜頤穿好衣服,由衷的誇了一句:「姑娘,這身打扮當真英俊,您要是真的是男子,我就嫁給您。」
「就你會貧嘴,一會兒去給公子請安,然後就去醫館。」柳靜頤拿過一個銀質面罩,遮住臉上的傷疤,朝著鏡中的自己望了一眼,大步轉身而去。
紫蘇、芍藥和半夏跟在後面,給荊子言請安之後,便去了醫館。進入醫館中,柳靜頤一顆緊張不安的心反而放下了,看著醫館上面用大紅綢緞蓋住的牌匾,心中感慨萬千。「終於邁出了這一步。」她暗暗對自己說,「一定要好好珍惜。」
言家、安國公別院都已經送來了賀禮,焦震也命人送來了賀禮。巳時左右,荊子言攜柴若雪、幼惜來到醫館中,環視了醫館四周,見醫館中一切已經準備就緒,甚是欣慰。
因為荊子言在柳州府認識的人並不多,所以送賀禮的人並不多,柳靜頤並未放在心上。「公子,吉時已到,您來揭開匾額吧。」柳靜頤恭敬的說著
荊子言上前,手臂用力一揚,原木色的匾額山,用正紅的顏色鑲嵌著「知子葯爐」躍然眼前。
一直住在醫館中的白夫人,也出來向柳靜頤道賀。看著改為知子葯爐的醫館,白夫人心緒萬千。白傲霜在柳靜頤的治療下,瘋症已經被壓制住了,只要不受刺激,白傲霜已經能夠正常的生活。
「柳大夫,您對我有大恩,如今您這知子葯爐開張,妾身沒有什麼可報答您的,只能祈禱神佛保佑您,萬事順利,聲名遠揚。」白夫人真誠的說道。「只是,您一定要小心,萬事小心為上。」
「在下謝過白夫人,您的叮囑在下記得了。」柳靜頤拱手向白夫人道謝。「也請您先回後堂休息吧。」
「頤兒,如今葯爐開張,記得我的囑咐,衙門裡還有事,我先去衙門了。」荊子言望著柳靜頤說道,隨後又叮囑寒澈,留在葯爐中坐鎮。
柳州府是軍事和鹽稅重鎮,本就下轄區域甚廣,且城內繁華,東西南北延伸廣,一個醫館的開張,引不起什麼多少關注。一時半會兒葯爐內清凈,柳靜頤已經沒有之前的緊張,隨手拿了一本書,坐在正廳的案桌上翻看醫書。
忽然,一個婦人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來到葯爐中,著急的說道:「大夫,快救救我的孩子。」
柳靜頤急忙將婦人讓到案桌旁坐下,安慰道「夫人且末驚慌,先讓我給孩子把把脈。」
柳靜頤小心翼翼的拿出孩子的小手臂,孩子實在太小了,柳靜頤用食指和中指小心的切在嬰兒的脈搏上,手剛搭上去的那一刻,柳靜頤心頭一驚。
這嬰兒脈搏微弱,小臉通紅,柳靜頤將手放在嬰兒的鼻息上,呼吸不暢,脈象虛浮,她小心翼翼的掰開嬰兒的小嘴,發現其舌紅,還伴有高熱,這是肺氣被遏引起,肺部有痰,無法化解,已經處於重症,如果治療不當,這個嬰兒就會身亡。
一般大夫,碰上這種嬰兒,就會直接讓家人準備後事了。但柳靜頤太了解這種癥狀了,荊子言多少次因此病陷入昏迷,都是柳靜頤從鬼門關將其拉回來的。所以,柳靜頤對此病胸有成竹。
「紫蘇,拿我的藥箱來。」柳靜頤果斷的吩咐道。
抱著嬰兒的婦人一聽,一時間愣住:「我。。我的孩子你能治?」
柳靜頤點點頭。
紫蘇迅速的拿來藥箱。柳靜頤打開藥箱,從裡面取出一個皮質包具,將其展開,各種醫用刀具一覽無餘。柳靜頤果斷的從中挑出一把柳葉型刀具,放在火上燒了燒,找准嬰兒背部的位置,正要下刀,旁邊的婦人驚叫起來:「你。。你要幹什麼?」
「你家孩子是由於肺部有痰無法化解,我要開刀放血化痰。」柳靜頤看著婦人說道。
「不。。不。。」婦人有些激動「哪有給孩子開刀的,你這會要了他的命的。」
說完,就要上前抱孩子,「你到底會不會治,治不了我就去其他醫館,不能在你這兒耽誤工夫。你要是耽誤了我孩子的病,我跟你沒完。」
柳靜頤攔住婦人「他的病,不能再耽擱了,如果現在我不給他開刀,他就真的會沒命的。」
婦人依舊搖頭,拚命的要上前抱孩子,被紫蘇攔下。
「我孩子要是死了,我就去官府告你這個庸醫。」婦人大叫著。一直在醫館中的寒澈,看到這一幕,上前走了上來:「夫人,我家公子醫術高明,你且放心,他說能治,就一定能治,還請夫人一旁等候。」說完,不容分說的把婦人上前拽婦人。
婦人看著寒澈那凌厲的眼神,身體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她還想繼續掙扎,卻發現被寒澈拽住的胳膊,完全掙脫不出來。婦人惡狠狠的盯著寒澈,但她發現寒澈眼神,比她更狠。
她不甘心的坐到正廳的八方桌前,時不時向處置間看兩眼,又時不時向葯爐外看去。婦人顯得有些坐立不安,但明顯不是因為孩子的病情。
處置間傳來孩子凌厲的哭聲,同時夾雜著柳靜頤不斷吩咐旁人的聲音,漸漸的孩子的聲音越來越小。當聽不到孩子的聲音后,婦人騰的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那神情,略微有些喜悅。婦人的這些細微變化,都被寒澈看在了眼中。
隨後,婦人哀嚎起來「我可憐的孩子啊,你死的好慘啊。」邊嚎邊朝處置間走去。
此時柳靜頤從處置間走了出來,厲聲呵道:「誰說你孩子死了?」她淡定的走到正廳,讓芍藥端來一盆溫水,凈了手,淡淡的說道:「放心,你家孩子死不了,不過今晚,他需要先在葯爐里住一晚,還需好好觀察觀察。」
聽到柳靜頤這一席話,婦人神色有些慌張。「住。。住一晚,我家相公不會同意的,我們家家裡窮,付不起您的診金。」
看著神色慌張的婦人,柳靜頤起了疑心「一般人,聽到孩子死不了,一定會先上前看望孩子,而這個婦人,不先看孩子,反而在這兒擔憂診金的事兒。」
想到這兒,柳靜頤依舊淡淡的說:「不妨事,今天我這知子葯爐第一天開張,我免費給您診治,算是賺一個口碑。更何況醫者仁心,作為醫者,我怎能見死不救。」
「我。。我去看看孩子。」
婦人有些忐忑,進入處置間,見躺在病榻上的嬰兒臉色已經恢復如常,一個姑娘用手輕輕扶著嬰兒,讓其保持側躺的姿勢,婦人伸手去探了探嬰兒的鼻息,已經沒有之前的呼吸沉重,雖然仍舊呼吸粗重,但氣息順暢了好多。
婦人的手在嬰兒鼻息處探了又探,一副不甘心的模樣。婦人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大夫,既然孩子得救了,我就先回家了,孩子就按您說的,先在這兒住一晚,明日我再來抱孩子。」
婦人有些忐忑的走出葯爐。
「紫蘇,之前你母親和妹妹病危時,你還記得當時的心情么?」柳靜頤突兀的問道。
紫蘇仔細回憶了當時的情景,「奴婢當時心裡特別焦急,想著只要有一線希望就去試試,哪怕大夫說沒救了,奴婢也願意再找人試試。」
「是啊,這才是正常反應。」柳靜頤淡淡的說道,「可是你看這個婦人,我還沒說沒救,她就斷定這孩子沒救了,還阻攔我救治,那會兒孩子停止哭泣后,她連看一眼都沒看,就斷定孩子已經死了,這正常么?」
此時,白夫人從後院走出來,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看著處置間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