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所有的歸人,皆是過客
雨墨紛飛的子夜裡,半醉半醒的灰袍人看著那位同自己半生倥傯浪跡的知己,眼神里滿是荒涼,滿是失意,滿是慟惜。
那翻湧在心間的千言萬語,滾燙心緒,和著微醺的酒氣脫口而出,卻變成了一句短促含蓄的話語。
「走吧。」
「去哪?」
「去你要去的地方。」
格林頓知道,今夕一別,或許就是山高水遠,天人永隔。
看著故友蒼老的面龐上掛著的淺淺微笑,霎時間五味雜陳。
想那年曾在紅塵中嬉笑打鬧,飲馬江湖的少年已經被歲月推搡著越走越遠,而今卻俱已蒼鬢斑駁,滿臉皺褶。
原來人生不過是一場恣意隨性的表演,在這個經天緯地的舞台上,所有的歸人都只是過客,正如所有塵緣都只是雲煙,難免要散場離別,難免要漸行漸遠。
「謝謝。」格林頓點了點頭。
交情到他們這一步的人,彼此之間往往不需要太多的話語,因為所有言語在生離死別之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一旁的西格莉德默然地注視著這一幕,她也是納澤斯堪魔法師學院的學生,顯然是認得這位院長的。
只不過那時的赫爾伯特永遠都是風光滿面,嘴角永遠都洋溢著一抹睿智的笑意。
從未像今天一般歇斯底里。
時逢國難,她知道這個國家正風雨飄搖,可萬萬沒想到,事態竟然會惡化到這種地步。
一位紫袍大魔導,一批正規的國軍,任何一方的犧牲對於帝國而言都是不可估量的損失,關鍵造成這種損失的原因還竟然是內戰。
但不論如何,西格莉德都必須要完成專屬於她的使命。
「我們快走吧,大叔,那些騎士要追上來了。」西格莉德將目光放向格林頓,小聲說道。
格林頓聞言,再次凝望著身前的灰袍人,良久,終於緩緩轉身,從赫爾伯特的身旁走過。
「哈哈。」
赫爾伯特看著格林頓一行的背影逐漸隱沒在深邃的夜色里,咧嘴笑了笑。
也許,是在嘲笑對面那些蠢頭蠢腦的國軍,笑他們費了這麼大勁,到底還是功虧一簣。
也許,是在笑他自己,笑他半生入世,左右逢源,到最後還是撕毀了這張世故的皮。
也許,是在笑那遠去的知己,笑他一生強硬孤孑,到底,還是欠下了需要用一輩子來償還的人情。
「我預見了所有悲傷,但我依然願意前往。」
灰袍人托著金色的法杖,孤身屹立在荒煙漫布的街壤,冷冷地看著前方披堅執銳的騎士。
這雷雨交加的夜晚,仍將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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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焰帝國,國都孜燕,神禮教堂。
她披一身紫色的長裙,端坐在教堂里側的華椅上,雙眸微闔,似在小憩。
曦光下的她就像一個恬靜溫柔的小姑娘,枕著星月入睡,和著晚風歸眠。
突然,一陣腳步聲踏碎了靜謐的夜晚。
「露西教皇,請您跟我走一趟,陛下有請。」
一位身披黑金鎧甲的騎士推開了教堂寬冗的大門。
華椅上的女人似是沒有聽見,仍舊闔著眼眸,不出一言。
「這不是請求。」
黑金騎士冷冷地看著她。
「既然來了,又何必遮遮掩掩?」教皇突然睜開眼眸,似笑非笑地說著。
右手攥著的長杖杖尖猛然爆發出一道炫目的紫光,旋作光弧,極速超四周逸去。
霎時間,教堂四周的冷色玻璃全部應聲而碎,在月光映照下,顯露出一條墨色的江洋。
不錯,整整一支近衛軍團已經將神禮教堂圍得密不透風,一列列黑金騎士提著盾牌,握著長劍,時刻準備出擊。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教皇見此,毫無慌亂之色,反而掩嘴淺笑,聲如銀鈴。
「呵,我還想問問,你是什麼意思!」一位身著赤金色鎧甲,戴著耀眼華冕的騎士從墨海中走出,眉宇之間,儘是威嚴。
不錯,正是赤焰之王,皇甫驚宇。
「我有何罪?」教皇依舊是一腔調笑的語氣。
「妖法惑眾,欺君罔上,橫禍四海。依據國法,當殺無赦,誅九族!」皇甫驚宇怒喝道。
隨著赤焰之主的話語落下,一陣整齊的上膛聲乍然響起,整整數千人的近衛騎士齊齊順出了腰間的手弩。
數千張弩機齊刷刷地對準了華椅上的紫衣女子。
「陛下,你可真是個絕情的人。」教皇輕輕一笑,起身走下台堂。
「我替你施法充軍,克敵無數,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么?」
「放箭。」皇甫驚宇只是冷淡地舉起了右手,在半空中握緊了拳頭。
隨著赤焰之主的右手揮下,弩箭出膛的咆哮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陛下,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教皇微微一笑,雙瞳猛然染上了一抹猩紅的光紋。
霎時間,變故陡生,一部分端著弩機的黑金騎士猛然轉身,將殺器對準了自己的同伴。
因為距離過近,弩機強大的推射力讓羽箭的威力發揮到了極致,瞬間就貫穿了身旁同伴的頭盔,直接穿腦飛出,瞬間斃命。
而那些狀態正常的騎士為了保命,也不得不將武器對準了同伴。
「住手!你們在幹什麼!」皇甫驚宇看著陷入混亂的近衛軍團,怒吼道。
可他威嚴的聲音在鏗鏘的機弩聲中顯得是那麼的蒼白無力,直到一位黑金騎士將武器對準了這位赤焰之主。
皇甫驚宇只得抽出腰際的燙金長刃,一劍揮出,將那黑金騎士砍翻在地。
一時間,亂矢翻飛,慘叫聲不絕於耳,神禮教堂,已經完全變成了血流成河的戰場。
而這場戰爭的始作俑者正站在台前,微笑著看著一度陷入混亂的場面,看著那目眥欲裂的帝王。
「憤怒?恐懼?無力?絕望?感受到了嗎?」
「就跟當年的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