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心中有愧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張先《千秋歲》
看到咸豐一副常人衣服打扮,像個窮書生一般,宋齡娥呆住了,就好像當你看慣了一樣事物,當他以另一個形象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你會覺得很不可思議。看慣了咸豐錦衣皇服的樣子,乍一看到他這副打扮,覺得很不可思議,而且他不是應該在承德嗎?怎麼會在這裡?
驚愕之下,宋齡娥慢慢止住了哭聲,跟著轉過頭去,擦乾了眼淚,恢復記憶之後她還沒有在他面前掉過眼淚,她不希望咸豐看到她這個樣子。
咸豐看著眼前的宋齡娥斜坐在地上,看似悲傷過度慵懶無依,又見她淚痕在玉頰上滑落,很久沒有看到她落淚的樣子了,咸豐知道她性子剛強,記得她難產的時候也沒有哼過一聲,流過一滴眼淚,現在哭成這樣,定是傷心到了極點了。當下快步走上前去,蹲下身扶住她的香肩,柔聲說道:「齡娥,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我知道你心裡憋了很久的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宋齡娥本來收起的那份悲傷,被他這句話一下子又勾了出來,想起父母親人的慘死,想起自己的身世,更想起眼前這個真心關心自己的人,卻是她欺騙最深的人,胸口一股哽咽之氣直往上沖,淚腺再一次不爭氣的打了開來,跟著只覺得咸豐扶在自己肩頭的手微微用力,將她攬入了懷中。感受著他的溫暖,感受著他的真意,宋齡娥再也忍不住,放聲哭泣起來,隨著哭聲卻是把心中的苦悶、憋屈、愧疚一起都發泄了出來。
咸豐什麼也沒說,只是將她抱在懷中,輕輕的撫著她一頭烏黑的秀髮,臉頰輕輕的貼著她額頭,只覺得藍天白雲之下,天地萬物之間就只有兩人存在了一般,互相慰籍、互相關懷、互相溫暖,什麼事都不去想,也沒什麼能夠分開兩人的了。
第一次躲在一個自己愛的男人懷裡哭泣,宋齡娥總覺得有些彆扭,哭完之後卻又說不出的輕鬆,哭了一會兒,她慢慢的收住哭聲,掙脫咸豐的懷抱,卻見咸豐胸口白色衫子上,被自己哭濕了一大片,有些不好意思,換忙拿出手絹想給他擦乾。
咸豐看著她有些窘迫的樣子,在這一刻她下意識間,流露出了女兒家的嬌羞和可愛,微微一笑說道:「不用擦了,一會兒就幹了。」說著握住她的手,將手絹拿了過來,輕輕的給宋齡娥拭去臉上的淚痕。
宋齡娥微微側頭,想要避過,卻被咸豐的手拉住,只得讓他替自己擦拭眼淚,臉上微微一紅,慍道:「你不是在承德嗎?怎麼會到這裡的?」
咸豐擦完眼淚,將手絹還給宋齡娥,拉著宋齡娥跪倒宋氏夫婦墓前,說道:「岳丈大人、岳母大人,賢婿昨日已經祭拜過兩位,今日和齡娥一起,再來給你們磕頭了。」說罷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宋齡娥很是吃驚的看著咸豐「你...」他可是九五之尊,只跪天地,如今卻給宋氏夫婦的墓磕頭,但覺手上被咸豐拉了拉,覺醒過來,也是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看著宋氏夫婦的墓碑,心中暗暗說道:「爹、娘,齡娥回來看你們了,是齡娥不好,要不是妄自託大,又在人前顯露武功,才讓惡人害了大家,等齡娥做完該做的事就下來陪你們。」跟著她看了一眼咸豐,卻見咸豐看著自己微微頷首,鼓勵之意一覽無遺。
宋齡娥深吸一口氣,跪在宋氏夫婦墓前,柔聲說道:「爹、娘,齡娥嫁人了,眼前的這個就是...就是齡娥的...夫君,齡娥今日和他一起來祭拜你們。」
咸豐聽了臉上滿是欣慰的滿足,緩緩開口說道:「岳父岳母大人再上,小婿定會一生一世照顧齡娥直到終老,終生不悔、矢志不渝!」
宋齡娥身子微微一顫,臉色有些發白,跟著又慢慢泛起紅暈,緩緩說道:「爹娘,齡娥也有孩子了,還是龍鳳雙子,大兒子叫載淳,小女兒叫若涵,請爹和娘在天有靈,保佑兩個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也...也保佑夫君身子康健。」說完又拜了下去。
咸豐很是欣喜也跟著拜了下去,著實重重的磕了幾個頭來,讓宋齡娥有些不安起來,他怎麼會跑到上秦村來了呢?
祭奠之後,宋齡娥被咸豐拉著走到了墓旁的一株松樹下,樹蔭下,看到咸豐額頭上出了汗水,適才磕頭又沾了些塵土,只見他傻笑的樣子,宋齡娥忍不住掏出手絹,替他擦去額頭的泥土,柔聲問道:「你怎麼會到這裡的?你不在承德好好待著,亂跑什麼?」
咸豐笑嘻嘻的說道:「朕到了承德幾日,皇額娘身子大好,左右無事,就想到了微服私訪一下。想到你的家鄉是在這山西上秦村,朕便過來看看,打算代你拜祭一下岳父岳母大人。想不到朕昨日到了上秦,你今日也到了。」跟著咸豐攬住她的纖腰,板起臉問道:「倒是你,怎麼也不和朕說一聲,便自己跑到這上秦村來了?」
宋齡娥也不掙扎了,輕輕靠在他懷中,輕聲說道:「出了宮之後,我讓人給你送了信來,我想先回趟上秦祭拜一下父母,多年沒能祭拜他們,我這個做女兒的真是不孝,只是想不到你也到了這裡。」
咸豐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朕昨天就收到你的信函了,索性就在上秦等你了,齡娥,你說咱們這算不算是心有靈犀呢?」
宋齡娥怔怔的看著咸豐,跟著垂下頭,有些不忍的說道:「大惡人,看你這身打扮,我就在想,要是你真是一個普通書生,也不是什麼皇帝,那該多好。」
咸豐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又在說傻話了,若朕是一介普通書生,又怎麼會能認識你呢?冥冥之中,緣分已定,註定了你是朕的妻子。」
宋齡娥輕輕掙脫他的懷抱,轉過身看著一片青松綠柏,說道:「我值得你這樣嗎?」
咸豐覺得眼前的人好像今天有些奇怪,上前一步,見她秀髮飄揚,心中柔情泛起,柔聲說道:「齡娥,你怎麼了?朕有什麼做的不好么?還是朕自己跑來祭拜你的夫婦,你不高興了?」
宋齡娥轉過身,看著咸豐不解的樣子,忍不住道:「我...我...」但第二個字卻再也說不出口來,從前她是怕告訴咸豐真相,那是再拿天下會眾多人的性命冒險,而如今她更怕告訴咸豐真相之後,自己該如何面對咸豐的責問,一肚子的話到了嘴邊,卻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看她臉上滿是矛盾和猶豫的神色,咸豐拉著她的手說道:「有什麼事就說出來,我們是夫妻,有什麼事不能說的呢?」
宋齡娥低聲說道:「大惡人,如果有一天我說我騙了你,你會怎麼樣呢?」
咸豐微微錯愕,板起臉說道:「朕自然會不高興的,你是朕最信任的人,連你都騙朕,朕還能信任誰?朕會很生氣。」
宋齡娥緩緩閉起眼睛,輕嘆一聲跟著睜開眼睛,心中一個聲音不斷喊道,告訴他,告訴他,告訴他你還有挽回的餘地,他愛你重你,會聽你的話的;而另一個聲音卻在冷笑著說道,你心裡還有一絲羞恥之心沒有?愛上一個滿人,你原來想要振新國家的志願哪裡去了?你就這樣徹底打算做他的小女人了嗎?真是可悲、真是可悲啊。
她痛苦的抱著頭晃了晃,大聲說道:「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咸豐嚇了一跳,連忙抱住她說道:「齡娥、齡娥,朕說笑呢,就算你騙朕,只要是為了朕好,朕也不會怪你的,只要你心裡有朕就行了,朕不逼你。」
宋齡娥回過神來,茫然的看著咸豐,苦笑了一下,素手輕撫他的臉龐,說道:「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私自跑到上秦來,你罵我一頓,打我一頓,甚至下旨廢我貴妃的身份,我都會好過些,你偏偏什麼都由著我,我...我心裡難受。」
咸豐搖搖頭說道:「對自己愛的人好,不需要理由,你值得我對你好的。」
很普通的話,讓宋齡娥如同被五雷轟頂一般,愣在當場,獃獃的看了咸豐一會兒,宋齡娥忍不住緊緊的抱住咸豐,朱唇緩緩湊了上去,和他輕輕的擁吻到了一起。苦衷也好,擔憂也罷,事情的真相在此刻又顯得那麼蒼白,有時候不知道也是一種幸福,隱瞞也是一種負擔,沒人想要這樣,但是可能一開始就沒有選對路的方向,所以才會越行越遠,但是行路的人不知道路走錯了,反而是種幸福,因為他始終認為自己是走對了的。
稍遠處,墓園院牆外,透過院牆上的欞格窗戶,榮祿雙手捏得很緊,面上如死灰般的寥落,但是過了一會兒,手又慢慢的鬆了開來,狠狠的打了自己一擊耳光,喃喃的罵道:「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你還惦記著做什麼?你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嗎?愛她你就該為她高興,她苦了那麼久,終於找到了真心喜歡的人了,你不該有恨的,她...她不是玉蘭,她是你的七妹――宋齡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