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傻子

距離邊境小鎮遭鬼族屠殺已經過去了整整六年，截止今日，國內因為這件事而帶來的哀痛以及人心動蕩早已平復。

畢竟近千年的歷史中這樣的慘劇總會時而發生，畢竟這個作為西大陸人類抵禦鬼族第一線的國家名為——鐵壁之國。

接下來的六年中，雖然鐵國人與鬼族的戰爭仍在繼續，但鬼族卻再也未能進入鐵壁之國領土一步。

國都破釜城也因此擁有了難得的喧鬧與生機。

貴族們大都忙著為這個命途多舛的國家憂心，百姓們則依舊為生活匆匆奔波。

而此時上城區與王城緊鄰的那座，門匾上書「袁府」二字的宅院門前，正上演著一出鬧劇。

「大哥！咱們要去上學你帶著她做什麼？！」

袁代秋聞言步伐一頓，下意識擋在年僅六歲的小妹身前。這才苦著臉看向了大伯嫡女，自個的二妹，袁家大小姐袁代薇。

要說自己的這兩個妹妹，不管是七歲的二妹還是六歲的小妹，那是一個比一個生得可愛。

然而從小到大二妹對小妹的態度，卻讓他這個做大哥的頭痛不已。

衣袖忽地被小妹捏住了一角，袁代秋回頭望向木偶一般的妹妹，直覺得自個的心都抽了一下。

他趕忙一面伸手輕柔的拍了拍小妹的腦袋，一面回應二妹：「小妹已經滿六歲，這不是已經到了開蒙入學的年紀么？所以……」

「入學？！」袁代薇雙目圓瞪，裡面滿是不可思議，「你傻了？她可是個傻子啊！」

「怎麼能這麼說小妹？她只是比較……單純。」

「單純？大哥你果然被她傳染了傻氣，誰家單純像她這樣六歲了卻連一句話都不會說的？！我不管！平常你偏心她也就算了，今天我怎麼都不能讓她去苑裡給袁家丟人！」

面對一臉決然的二妹，袁代秋一時沒了說詞。手心手背都是肉，雖然手心的肉就是比手背厚，但袁代薇怎麼說都也是他的妹妹。

正當他一籌莫展之際，門內忽地出來一位留著絡腮鬍身材魁梧之人笑嘻嘻的插上了話：「少爺、兩位小姐，再不出發可要遲到了，要是讓將軍知道恐怕會不高興。」

袁代秋聞言眼前便是一亮，可還不等他將剛想到的理由說出，二妹就幾步走到了那人面前，「大膽！我與大哥說話何時輪到你插嘴？袁福，你莫不是仗著家裡縱容就忘了上下尊卑？」

躬身行禮連道「不敢」的袁福在袁代秋看來，這人臉上的笑意卻是半分都沒減少。

眼見二妹被袁福的樣子氣得小臉發紅，他這個當大哥的連忙擋在了魁梧大漢身前，「福叔就是這樣的性子，二妹你別生氣，咱們還是快出發吧。」

話音剛落，袁代薇小大人一般的嚴厲目光便又盯在了小妹身上。

不等她繼續發飆，袁代秋就快速說出了想好的話：「讓小妹入學是父親的意思。」

「叔父怎麼會同意……」袁代薇猛地怔住，喃喃半句便紅了眼眶。

片刻后她緊了緊裘衣，一把將木訥的小女孩推開，徑自上了早已備好的馬車。

「福叔，二妹她……」

「我曉得，大小姐頗具先將軍的威儀。天氣冷，少爺也快上車吧……還請照顧好二小姐。」

「一定！」

小心翼翼扶起被推倒在地的小妹上了車，袁代秋就看到了坐在車廂角落，扭頭看向窗外暗自賭氣的袁代薇。

本想說說她對家人太過嚴苛，可一想到自己兩歲那年大伯夫婦戰死沙場，年僅半歲的袁代薇就沒了父母，心裡的重話就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袁代秋暗嘆一聲就此作罷，當他轉向身邊那年僅六歲的小妹時，目光里頓時充滿了憐惜。

小妹代夏穿著一身淡藍色冬日長裙，長裙上下繪著一朵朵點地梅，其上披了件純白色的毛領披肩。

烏黑柔順的長發被梳成了兩隻「素丸子」。就在「素丸子」以及披肩的映襯下，她粉雕玉琢的臉蛋更是惹人憐愛。

只是小妹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中，卻沒有絲毫神采……

六年前發生的事，袁代秋至今依然記憶猶新。

父親出征回到家中后，留下兩句話便將自己鎖進了書房。

一句是——「你母親去了」，

另外一句是——「這是你妹妹代夏」。

父親的表情他沒有看懂，當時尚未入學開蒙的袁代秋不明白不久前還笑吟吟的問他「喜歡弟弟還是妹妹」的母親所謂「去了」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知為何當時只有三歲的他，全部心神都被襁褓中的小人兒佔了去。

小小的手臂小小的腳丫，再加上天真無邪的大眼睛……

當這幅單純柔弱的樣子落在幼小的袁代秋眼中，他的心中就立刻出現了一個誓言，此生一定要保護好、照顧好小妹。

儘管妹妹六年來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她的雙眸也不似其他孩童般靈動。這句誓言卻從未動搖過，彷彿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想著想著，馬車便駛過上中下三苑，停在了特苑門前。

袁代秋從像個瓷娃娃一樣可愛卻無生氣的妹妹臉上收回目光，可還不等他扶起小妹，袁代薇就在一聲「哼」之後自顧自的下了車。

「煜哥哥！你怎麼來了？」

二妹陰轉晴的驚喜聲傳進耳朵，袁代秋趕忙加快腳步扶著小妹走下車來。果然，二妹正欣喜的圍著那個大他兩歲的男孩大呼小叫。

「二妹不得無禮！殿下日安。」

袁代秋躬身行禮的對象，正是鐵壁之國唯一的王位繼承人——王子鍾離煜。

與身材高壯、虎頭虎腦的袁代秋不同，這位身著錦繡皮袍的王子看起來更單薄些。

已從蒙學畢業的他梳著鐵國少年人常見的髮髻，清朗俊逸的五官再加上唇邊一抹與年齡不符卻分外和煦的笑意，讓人第一眼看到這個男孩便會無法忘懷。

然而此時此刻，鍾離煜的笑容卻顯得有些僵硬。

他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個木偶般的女孩，直到袁代薇又一次沉下了臉，這才回神般擺了擺手，「代秋你這是做什麼？雖說許久未見，但咱們之前不是一向以兄弟相稱么？還是代薇的稱呼讓我更自在。」

不明白自個二妹的臉色為啥變來變去恢復了嬉笑，袁代秋還是一本正經的給出了回應：「父親叮囑過我，既然殿下已經出了蒙學，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胡鬧。」

鍾離煜颯然一笑繼續道；「大將軍這話雖然不錯，但還是有所忽略。」

「啊？」

「我是出了蒙學不假，可代秋你不是還沒有么？所以不必講究這些虛禮。」

「是……是這樣嗎？」

袁代秋還沒搞懂其中的不同，二妹袁代薇就急吼吼的接上了話：「是啊是啊，咱們三個一起長大，而且大哥你跟我都還沒畢業，不用講究那麼多的。」

想了想覺得兩人說得也有道理，袁代秋也就不再糾結，而是將身後的小妹拉到了身前，獻寶一般展示給了鍾離煜。

「殿……煜哥你看，這就是我常跟你說的小妹袁代夏！」

木偶一般的小女孩自然不會給出任何反應，王子也不以為忤，笑著點了點頭。

然而不等袁代秋進一步介紹，前一刻還笑吟吟的鐘離煜卻猛地拔出佩劍朝小女孩刺去！

只在蒙學中接受過體能訓練，袁代秋哪裡能反應過來這已經可以稱為武技的一劍？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反射寒芒的刃尖，堪堪停在了距小妹面頰不足一寸之處。

只是條件反射般輕眨下眼睛，卻依舊木訥的小女孩讓袁代秋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他急急將小妹護在身後便朝鐘離煜大吼出聲：「你做什麼！」

「抱歉。」鍾離煜笑著收好配劍退回原位，「之前聽你說過小妹的情況之後我就問了醫官，他們說驚嚇有時能喚醒得了失魂症之人。」

「那也不能……」

「好了好了，大哥你別這麼婆媽。煜哥哥也是為了這個傻……小妹好。」

不等語氣中猶帶怒意的袁代秋說完話，打斷他的二妹便拉著鍾離煜朝特苑內行去。

「煜哥哥，你今日……是特意來接我的嗎？」

「傻丫頭，我送你們去蒙學。對了，代秋還有一個多月便滿九歲，該從蒙學畢業了吧？」

「嗯……說他做什麼……」

「也不曉得到時候代秋測靈的結果如何，不過他是大將軍嫡子，以你們袁家的血脈想必他的天賦應當會冠絕國內。」

「切，我大哥也就力氣大罷了……就算他潛力再高，將來還不是……」

漸行漸遠的二妹和王子殿下說了什麼袁代秋沒有在意。

他反覆檢查后小妹還是一如既往的木訥樣子，也不知該高興還是失落。

只能低聲說了句「小妹你別怪他，煜哥也是好意」，便牽著袁代夏向特苑內慢慢走去。

……

今日的課程與往常沒什麼差別，依舊是每位老師針對在特苑蒙學部念書的二十一個孩子的不同進度一一教學。

可這天里孩子們卻有些心不在焉，他們的注意力總是會時不時飄向坐在後排，那個如同木偶一般的小女孩身上。

終於在午休時，孩子們的好奇被袁代薇一聲聲有意無意間的「傻子」帶偏了方向，變成了各種捉弄的嘗試。

心情鬱郁的袁代秋這下算是找到了發泄的由頭，所以當他用拳頭教訓完全部男孩后，便獲得了與苑長單獨談話的殊榮。

……

日暮，袁府。

在小妹房間中的袁代秋晃晃脖頸合上了手中的書卷，算是完成了今日的課業。

從小到大他每天都像這樣，無論是讀書學習還是鍛煉身體，袁代秋都會在妹妹房中待到很晚。

要不是父親不許，他一定會住在這裡。

沒辦法，小妹如此單純柔弱，他這個當大哥的可得照顧好嘍。

袁代秋一邊收拾書本，一邊如平日般有一句沒一句的與身旁的妹妹閑聊起來，絲毫不在乎這個瓷娃娃般的小女孩能否給出回應。

「今天放學時苑長給了我一封信讓我帶給父親，也不知道裡面寫了啥，父親看完后沒說什麼只是皺了皺眉，不過十有八九是告狀來著。」

「妹妹你知道嗎？父親看起來又瘦了些……那些該死的鬼族，我將來一定要殺光它們！」

「你說苑長也真是的，這麼點事至於寫信告狀嗎？算了！告就告吧，反正我沒錯。那幾個小子就是欠揍！還敢說你傻？」

「誰家傻子會按時吃飯按時睡覺，不僅會按時如廁而且一次都沒尿過床的？不說別人，我前年還……」

袁代秋說到一半趕忙打住，還心虛的看了眼面前的小女孩。見小妹沒有絲毫嘲笑的意思，這才幹笑兩聲放下心來。

他又說了一陣，等小妹表現出困意才喚來侍從照顧她睡下。

袁代秋看著沉沉入睡的妹妹，眼中的心痛終於流露了出來。

「小妹，要是你的魂兒睡夠了就起來吧！讓那些人看看我袁代秋的妹妹究竟是不是傻子！」

躡手躡腳的關門聲后，房間里陷入了寂靜，只有小女孩平穩的呼吸聲陳述著寧謐。

忽然，黑暗中一雙活潑靈動的眸子猛地睜開，看向了緊閉的房門。

六年以來的木訥空洞就像是幻覺一般。

（哥哎，咱不是不想醒，這不是還沒想好接下來該咋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