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洪水
山根一族，在大江邊，活動了兩個月，逐漸適應了，過上了能夠吃飽的幸福日子。
莽荒時代，所謂的「吃飽」，當代人是無法理解的。
當代人說的「吃飽」，其實等於「吃撐」，營養過剩，沒有節制。
原始先民說的「吃飽」，意思是沒有飢餓感，或者沒那麼餓，這就是美好的日子了。
只不過這個美好的日子，轉瞬即逝。
因為沒有山洞，他們緊靠江邊，選了個高地安身。
這地方離大江很近，視野開闊，方便扎魚和發現敵人。
正所謂，福兮禍所依，這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忽然耳朵邊聽到嘩嘩的水聲。
大家吵吵嚷嚷地醒了，黑天無月，仔細一看，猛地一驚：漲水了。
沒有下大雨，卻漲大水了！
他們何曾見過長江發大水？以前家裡小河漲水，也就那樣，還能淹進山洞？
但這可是長江！
大水把他們住的地方都淹了，好一會才弄清楚狀況，他們睡的地方如今成了江上的一個小島，而且水勢還在繼續上漲。
遠處，白天採集野果的樹林，成了水下森林，只露出一片稀稀拉拉的樹梢。三十多人擠在小島上，全都一臉懵逼。
幾個懷孕的女人，捂著肚子站在人群的中間，緊緊扯著自己的男人。
山根當機立斷，必須趕緊上岸。
大家都知道要趕緊走，問題是往哪走？
他仔細觀察了下，憑著記憶，指著黑乎乎的一個方向，我們朝那邊走，要小心不要走偏了，因為旁邊是沼澤。
山根趕緊把自己才兩歲的兒子，用繩子捆在胸前，走在最前面。幾個男的如法炮製，把嬰兒捆好，一刻也不敢耽擱。
大家很有秩序，自覺地排成一排。
一個一個跟好了，手拉著手，不能帶的傢伙事扔了。
兩三歲的孩子，大人抱著，半大的孩子，跟在母親身邊，由男人護衛著，往岸上急走。
為了不掉隊，他們一邊走，一邊大聲互相喊各自的名字。
萬幸，水還不是很深，但已經到了大腿，最深的地方也才到肚子，可以過。
全族三十多人，互相緊緊拉著，魚貫前行，山根在前面努力帶路，天很黑，看不太清楚，都是憑記憶和感覺。
感覺到腳下的地逐漸抬高，很興奮，喊道：「最深的地方已經過了，現在是越來越高了。」
全族振奮，加快了腳步。
忽然，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傳來：「蝸牛，蝸牛！」
水裡一個驚恐萬分的呼喊：「救我，媽媽，爸爸，救我……」
大家瞬間凝固了，全都停下了腳步。原來剛才有一股很強的暗涌衝過來，蝸牛腳一滑，手一松，被水推開了。
在水裡，不怕水深，就怕水急。急流漫過腿，就已經很難站穩了。
山根在前面看不清楚，忙大喝一聲：「老雀，老雀，你在哪？」
老雀在黑夜裡努力尋找兒子的身影，只見蝸牛在急流里冒了下頭，沒有聲音了。他心一涼，想要撲過去，其他人一把抱住他：「晚了，晚了，已經沖走了。」
老雀急得大吼，黑夜中，能看到他眼睛里的火。
大家都停了下來，死靜死靜的，靜得可怕。蝸牛沒有再發出求救聲，江面上只見一個個黑乎乎的旋渦，也不知是被哪個旋渦捲走了。
蛇泡子怕他不冷靜，忙說：「這是他的命，你救不了他了。你還有一個沒出生的，別犯傻。」
老雀感到自己渾身冰涼，手緊緊地攥著，猛地砸向水面，話都說不出來了。
此時，一個女人的哭聲，突然爆發出來，尖利凄慘，直刺黑天。
蝸牛，蝸牛，我的兒啊——
整個隊伍瞬間瀰漫著深重的悲戚，幾乎人人都在無聲地抽噎。山根嘆氣地一跺腳，大聲吼叫：「走啊，趕緊走——」
老雀沒辦法，把眼淚一擦，扶著大肚子老婆，悲切地走了起來。水越來越大，沒人敢停留。
終於到了實地上，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回頭一看，剛才那個小島已經不見了。幸虧漲大水發現得早。
茫茫大江，早就沒有了蝸牛的一切聲息。
山根很難過，這是個重大失誤。
太小的孩子，父母都異常小心地保護。
十一二歲的孩子，已經與成年人無異，只是力氣稍微小點。
可是蝸牛隻有八歲，你以為他能像十來歲的孩子一樣保護自己，可能，他自己也是這樣高看自己的。
老雀非常沮喪，牽著老婆的手，怕她傷心過度。她老婆，一邊大聲哭，一邊跟著大家繼續往山上走。
江水繼續暴漲，一刻也不能停留，趕緊往更高的山上跑。
終於遠離江岸，安全了，大家坐下來休息片刻。
女人們唱起了歌，悼念死者的歌。
男人們都很自責，沒有保護好蝸牛，也是部族的一大損失。他今年八歲，過幾年，就可以幫很大的忙了。
到了山頂，山根清點了下人數，只不見了蝸牛。
平常用的較重的石器，比如石斧，也沒能帶出來，不過這不要緊，江水退去了，還能撿回來。
這一支部族，有六對夫婦，山根，老雀，蛇泡子，小桃，蒿，以及剛與其他部族交換女人而成親的小寒。
除此外，還有三個已成年但還沒有媳婦的，蚊子，大個，老槐。
山根把他們召集起來，商量怎麼辦。
老雀沒有心思說話，他只顧著安慰老婆。
蛇泡子先問山根：『這裡安全嗎？會不會再被淹了？』
山根苦笑道：「這地方是最高的了，那邊還有更高的，今晚走不到那邊。」
蒿說：「唉，如今什麼傢伙事都沒帶出來，天亮了，再看看情況吧。」
蚊子他們三人，一般不亂髮表意見，這個時候忍不住問山根，天朗氣清，為什麼會突然發起大水？
山根說：『那肯定是上游下了大雨。這可是條大江，它的上游，必是很遠的地方下了大雨。』
蚊子他們都是在山谷里長大的，沒見過這麼大的江，自然很難明白。
這個時候，小松走過來，遞給山根幾支矛。
山根很意外：「好孩子，你帶出來了？」
「我就隨手綁在身上，就這麼帶著走了。」
山根拍拍他肩膀：「臨危不懼，還能幫大忙，不錯不錯。」
小松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還沒有被認為成年。他父母都死了，是族裡的人養大的。因為他是在松樹下生出來的，所以叫小松。
能在這樣的時候，幫上忙，他也很高興。
天亮了，這才看出了長江的可怕面目，他們現在站了一晚上的山頂，原本以為夠高了，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小島。
而原來睡覺的地方，早已經不見了。
不過，水勢已經小了，明顯看到遠處一道水痕，說明水位已經下降了。
唉，明明是個好地方，卻是外來人的墳墓。他們不熟悉情況，住得離水邊還是太近了！
被江水圍困的滋味不好受，幸好水來得急，去得也急，水勢稍退，他們踩著爛泥地，往更遠的地方轉移，總算安全了。
水退了后，在坑窪處，留下很多魚，也是意外的口福。
生活還得繼續，部族也無意往別處遷徙了，只能努力適應江邊的生活。
蝸牛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嘴巴也甜，整天都能聽到他嘰嘰呱呱的聲音。
他的意外死亡，會給他媽媽留下無盡的傷痛，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在族人心中的印象會漸漸模糊，直到消散。
寒冷的冰河時代，隨時都會有意外。
這，只不過是個小小的意外而已。
死亡令人恐懼，但死亡本身，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