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東行 第六章 十三世舍利
金色,如同潮水一般,在「黑暗森林」里涌動。徐勝則被完全包裹在金光之中。
「怎麼回事?」
白衣鬼猛地縮回雙手,眼目之中儘是驚駭。
「魂兮歸來!」徐勝的耳邊轟鳴,他聽到了老瞎子的聲音。
「天眼,開!」
白衣鬼大喝,一手從額頭抹過。登時,一道墨綠色的口子裂開,其內一顆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滾動著。
「十三世舍利!世上竟能有這種級別的至寶!怪不得。有舍利傍身,自然萬法不侵。」白衣鬼說著,神情異常嚴肅。
「是老瞎子在救我!」徐勝大喜,同時也暗自驚訝:那老瞎子的實力竟然能觸及到這裡,想要助他逆天改命。而且,照目前的情形來看,老瞎子未必不能成功。
「按理來說,面對此等至寶,我無能為力,但是身為守門人,絕不能如此輕易地放任你過去。不論如何,我總要試上一試。」白衣鬼神色冷冽,雙手舞動著,長袖飄飄。突然,他大喝一聲:「百鬼夜行」
「刷!」
剎那之間,那方台上的火光全數變為幽藍;與之同時,一個個近乎虛無的鬼魅之影從火光中散出。
「去吧,陰魂們!去阻止這個不自量力地可笑傢伙。」
「嘶嘶」
那些鬼魅叫囂著,發瘋一般,向著徐勝死命撲咬。
「滾開!」
徐勝怒斥,同時他身上的金光猛然暴漲。那一個個鬼魅只要接觸到金光,頃刻之間,便作煙消雲散。
「果然強大,我是奈何不了你,但此地的秩序規則,卻不是像我這樣好對付的。」白衣鬼冷笑,然後單手捏決,另一隻手在空中滑動,恭敬地開口,紅唇輕啟,緩吐:「請靈。」
請靈!
兩字一出,頓時陰風陣陣,黑暗陡然濃重了幾分。原先徐勝尚能看到的遠方,如今都暗黑一片,只有那身前與方台周圍,他才能窺得一二。
「靈降!」
白衣鬼輕呼,而後「咚」的一聲,跪倒在地;同時,大地劇烈震動。
「什麼東西?」
徐勝一時間大驚失色,心想:絕對是個大塊頭,要不然何以能引得如此震動。
「到底是什麼降臨了?」他自問,但遠方漆黑,視線根本無法延伸。他凝望了許久,突然眸子一亮。
一隻古銅色的巨手,從濃重的黑暗中伸出。
古銅色的巨手!
和徐勝之前在許家見過的一摸一樣。
同一個人!
徐勝倒吸一口涼氣,心中不免起伏萬千。他猜測:這巨手的主人也許就是元兇,就是幕後的推手,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巨手無匹,古拙滄桑;夾帶著無窮威勢,浩然從天而降。
饒是金光也不及巨手龐大。巨手降下,然後整個籠罩金光,肉眼可見,巨手每下降一分,那金色光芒就收斂一點。
再這樣下去,不消多時,巨手就會完全壓滅金光!顯而易見,沒有了金光的護佑,徐勝將脆弱的不堪一擊。
「揭諦,揭諦」
那金光之中突然發出厚重之音,不是出自徐勝之口,而是光芒自身闡發。
那光芒雖在不斷地縮小,但卻是越來越凝實,最後竟逐漸成了一尊像!是一尊胖頭佛像!仔細一看,佛像竟與胖和尚有幾分神似。「
「嗡——」
似是萬千鐘鼎齊鳴,原本盤坐的佛像竟然站起,以身軀對抗那巨手。
撐住了!
那巨手不在降下,與佛像對峙著,成了平衡之態。再然後,那佛像竟一點點地挺直身軀,直至完全站立,將那巨手頂住托起。
「咚!」
佛像動了,向前一步。這一步,雖然微小,但是異常沉重,畢竟是在拖曳著那碩大無比地巨手前行。
徐勝咬緊了牙,冷汗直沁。雖然是佛像在前進,但卻完全由他的意志力在催動。他這樣子想了,佛像也就依從著他的心意做了。
相應的,那巨手的壓力也不單是金光佛像,就連徐勝也一同承受。徐勝有一種直覺:金光與他愈來愈契合,聽從於他的調度。不,更準確地說,是金光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咚!」
又是一步,卻比之前更為艱難,因為那巨手已然加重了力道。
不屈!
絕對不能屈服!
天賜金光,還有老瞎子的暗中協助,在這種情況下,要是還放棄的話,連徐勝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往前吧,繼續往前,『生死門』就在前面,堅持住,穿過了,你就能由死而生。」白衣鬼語氣冰冷,但眸子里滿是期待。
「過了『生死門』,就能...逆轉生死?!」徐勝緊咬嘴唇,不住顫抖著。
「沒錯,過了『生死門』,你就能死而復生。」白衣鬼滿面戲謔。
「那就再走幾步。」徐勝咬牙,心中狠勁驟起。他眼見那石碑就在眼前,不過丈許;就那麼近的距離,不過幾步。
但就是這幾步,何其艱難啊!
「咚!」
又是一步。徐勝覺得已經到了極限,已經被抽幹了全部的心力,那金光不在璀璨,佛像也微微屈身。
「果然還是不行嗎?」近在咫尺,卻難於登天。
這就是極致?這就是終點?這就是結局!
「徐勝,無論你身在何處,萬萬...不可放棄。」在徐勝的內心深處,忽然響起了老瞎子疲憊不堪、焦急不已的低語。
不可放棄!
那就不要放棄!
只有兩步,縱是天淵也要一躍!
「咚!」
再一步,只剩最後一步。「生死門」就在一步之遙的眼前,似乎伸手可及。
「跪下」
從虛空之中,自萬里之外,由四面八方,都響徹著同一個聲音。
跪下。
跪你娘的狗屁!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能主宰一切?你以為你是造物主?你以為你是創世神?不,你都不是,你只是個狗屁。」
徐勝暴怒,生平頭一次怒火中燒到不能自已、不可遏制。
那巨手的壓力更大了,金光已經到了快要熄滅的邊緣。
生存還是毀滅?
就在一念之間,就在一步之間。
只一步!
那就邁過去。
「咚!」
徐勝踏出了最後一腳,他做到了。腳步穿過了「生死門」,雖然只是腳面一點點,但是足夠了。
「恭喜你。」白衣鬼在震驚之餘,卻是笑了
「生死逆轉,宿命難測,此子雖在局中,卻已前途難測,不可輕加干預。」蒼涼霸道,古拙大氣的聲音說道,然後那古銅色的巨手,顫了顫,又縮回了看不見的無邊黑暗。
「轟!」
徐勝身旁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送你回去吧,逆世子。」白衣鬼一臉笑意,「你是我見過的第五個完成這一壯舉的,希望你不要像之前的那幾位先人一樣——重蹈覆轍。」
「第五位!?難不成在我之前還有人逆轉了生死?」徐勝費力地支撐著身子,一時驚駭,艱難地開口問道。
「當然,你該不會以為你是萬古第一吧?」白衣鬼一臉嘲弄,「即使如你這般,也無非是勉強及格,在時間長河中也不過是泛泛之輩。」
「泛泛之輩!?」徐勝喃喃,而後認真地問道:「那什麼樣才叫驚才艷艷?」
「那位應該算。」白衣鬼望著黑暗,幽幽說道。
「回去吧。」
「嗯」
徐勝看著那火焰,伸出手指,輕輕一點。
「滴答」
廟宇的屋檐處滴下了一滴水;與此同時,已經斷絕了氣息的徐勝的肉身,霍然睜開了眼。
「你醒了。」
老瞎子端坐,如同一座雕像。
「是,我醒了「徐勝坐起,恍如隔世。他看了看老瞎子,然後一挑手,指了指旁邊乾癟發黑的「屍首」,說:「他?」
「和尚。」老瞎子道。
「我知道,但他怎麼了?」
「死了。」
「你殺了他?!」
「不,他是自盡。」
「為什麼?」
「為了救你。」
「怎麼可能?」
「確實如此。」
「咚!」
徐勝跪下了,對著「胖和尚」的屍體,深深叩首。
之前,在「黑暗森林」中,他寧死不跪,如今卻是心甘情願。
「我之前曾見到金光浩瀚,那可是他的饋贈?」徐勝一時沒有忍住,淚流滿面,在那黑暗之中,是那金光給了他力量與希望。
「金光?!」老瞎子猛一楞,然後輕聲道:「那是他們宗門的舍利,十三世代代相傳,用生命凝練而成。他與我達成了協議,用舍利換你,要我饒過蒼山。」
「十三世!我何德何能,竟用一人性命換十三世之心血!」
「這是老瞎子的夙願,救你也是救天下蒼生,只要你無恙,我自然不會去動蒼山根基。」
「咚!」
又是深深叩首,徐勝長跪不起,淚如雨下。
「你既然受了他的舍利,就是繼了他的道,無論你是否承認,你都是這一派唯一的傳人了。」
「我認」
怎麼可能不認!
徐勝抬頭,看了看乾屍,然後低首,帶著哭腔說道:「師尊。」
「和尚留有遺言:你不用剃度出家,但一定要修行佛法,行善事,做善事;不論你是否是『天命之人』,都要承擔起蒼生的重擔,不能怕苦,不準怕累。你不用傳下舍利,但一定要傳下他們的意志——心同世界在,法為萬靈通。」老瞎子顫抖著,遞給了徐勝一個布袋。
《涅槃真經》
徐勝接過,打開了,淚水止不住地流。
「這是佛門隱宗秘典,是堪與《萬應之法》、《生死玄功》、《無極無終》並駕齊驅的無上功法,修至化境,萬劫不滅。只可惜,此世已無人可參透,現在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小心保管。」
「一定」
徐勝緊緊抱著,視如生命。
「你也不必感傷,和尚完成了心愿,死而無憾。」老瞎子這般勸慰,隨手抄起一把火。
「你幹什麼?」徐勝驚愕不已,立即起身阻攔。
「火葬,就地焚化,也是你師父的遺言。」老瞎子面如鋼鐵。
「好吧,謹遵師尊遺願。」徐勝背過身子,不敢去看。
「我的師傅叫什麼名字?」聽著柴火燃燒的「噼啪」之聲,徐勝痛苦地問道。
「俗名不知,法號寒山。」
「寒山。」徐勝自語,笑著說:「他的樣子,可跟這麼清冽的名字不太相符。」
「確實不太相符。」老瞎子拿起了二胡,輕輕唱著:
前不見古人,
后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獨愴然而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