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巴黎歲月(四)
到了深夜程建奎都沒回來,對於習慣的人來說這根本不必擔心,但瞿清坐卧不安,總感覺發生了什麼事。
醒來后,他衝到授課廳的門口等待著,直到上課買醉人也沒出現。
今天的課是有史以來最漫長的,瞿清不停地朝著窗外眺望,熟悉的身影,卻一直都沒見到。問了幾個平時和程建奎走得很近的朋友,都說沒有見到。
下課後,目標依然沒出現,瞿清越來越緊張,不禁捏起了拳頭,馬不停蹄地往家裡走。
屋裡沒有一人,來到廚房時,桌上的麵粉和雞蛋提醒了他即將到來的約會。
瞿清決定邊做糕點邊等待,正準備開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讓工作暫停了。
門外站著他兄弟的一個死黨,臉上中了一拳,高高地凸起一塊,鼻血汩汩流出。
「兩隻手的中指勾起來止血。發生了什麼?我兄弟呢?」
「金錢豹,被扣住了。」
狂奔著來到金錢豹酒吧。程建奎被用繩子捆成了粽子,側躺在門口,頭上像酒瓶砸過,血流了一臉,他看見救兵,苦澀地一笑,嘶啞地喊著:「大哥,救我。」
瞿清蹲下身去解綁,一股力量把他推了起來,面前站著的正是在咖啡館被一拳撂倒的肌肉男,旁邊站著一群混混,每人都是奇裝異服,頭髮像打翻了顏料瓶,塗得五顏六色。眯著的眼中射出輕蔑的目光,注意著這個陌生人的舉動。
「有什麼事沖我來。」
「他在酒吧里用食物勾引女人,一晚上沒有半個人和我們搭訕,這種畜生要連根拔除。」
瞿清指著始作俑者問:「憑自己的本事,礙著你什麼了?」
突然,一隻酒瓶重重地砸到他伸出的手上。
元兇得意地說:「我也憑本事,這就是。」
瞿清忍住爆發的怒氣,蹲下身,血一滴滴淋在地上,正準備扛起程建奎,又被肌兩個混混拉起來。一再挑釁讓一向不願計較的瞿清狂吼一聲,暴起的肌肉帶動鐵拳,送了後面的混混每人一份大禮,兩人應聲倒地。
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扛起程建奎就走。
「忍一忍啊,現在送你去醫院。」
說完攔下計程車,把傷員的頭輕輕地放著後座,自己才上車。
包紮完畢,程建奎從診室出來,看見坐在長椅上等候的瞿清,撲到他腳邊,哽噎著問:「大哥,你沒事吧?」
「皮外傷,玻璃渣都挑出來了,回去扎完繃帶就好,不感覺頭暈吧?」
「我很好,大哥,以後再也不給你惹事了。」
「這怎麼能叫惹事呢?走吧,回家。」
病員先躺下,瞿清用熱毛巾給他擦了身上,寫好一張康復食譜,自己才睡。
躺下后他想起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也不知道繆雨會不會生氣,明天會不會來。
程建奎需要靜養半個月,沒課的時候就在家裡靜躺。
瞿清帶著托帕茲菠蘿蛋糕,出了門,一路上默默地祈禱:一定要在,千萬不要生氣。站在街道對面時甚至閉上了眼睛,最後鼓足勇氣睜開眼,一遍一遍毯式地搜索,希望還是落空了。他不願離開,在老位置站著,即使等不到繆雨,也讓自己好受些。站的時間越長,心裡就越愧疚。
等了快一個小時,一位年輕男士走過來和他打了招呼:「你好。」
「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你是糕點師嗎?」
「是的。」
「太好了,有位小姐正想見糕點師,跟我來吧。」
還想問清楚,男士已經在前面領路了。
他們來到一家咖啡館,一家熟悉的咖啡館,沒進門,裡面飄來的鋼琴聲——《天空之城》就把瞿清吸引住了。他走到門口,發現坐在鋼琴旁的不是別人,正是苦苦等待的人。
演奏結束了,音樂家微微一笑。
「等人的感覺怎麼樣?」
「對不起,昨天……」
看見瞿清纏著紗布的右手,她打斷了解釋:「你打架了?」
「嗯。」
「為什麼?」
「我兄弟出了點事。」
「那也不能這麼衝動吧?知不知道如果你的手受傷了,會有多少美味甜點無法誕生?」
繆雨把他拉進來,找了張桌子坐下。
侍者端上來準備好的咖啡,糕點師把蛋糕放到桌上。
美食家吃了一勺,舒了口氣。
「還好手藝沒受影響。」
「你在這家咖啡館工作?」
「沒想到吧,我最大的願望是能有一間自己的咖啡館,做一份讓人幸福的糕點,調一杯讓人溫馨的咖啡,就來這裡當學徒做咖啡,閑暇的時候彈彈琴。」
「咖啡會了,那糕點呢?」
「不會,等你教我啊。」
「我連初級糕點師都不是,怎麼教你?」
「雖然做的糕點是初級的,可味道不是,我也只想學些基本的,瞿老師,能收下我嗎?」
「都叫老師了,我怎麼好拒絕?」
「那什麼時候開始一對一教學呢?」
「對了,十天後要進行考核,最近得準備,考核結束后再教你,可以嗎?」
「那十天後,老時間。」
「老地點。」
「不見不散。」
喝完咖啡,瞿清起身準備回家,想起繆雨沒說她的秘密。
「今天怎麼不告訴我你的秘密了?」
「不說都忘了,我在咖啡館隔壁的街區住,這是最後一個秘密了。」
到住所樓下時,一個女學生在街道上踱步,她看見瞿清顯得很激動,快步走來。
「請問你是程建奎的朋友嗎?」
「是的。」
「太好了,聽說他受傷了,做了一盒巧克力,麻煩你轉交給他吧。」
「沒問題。」
瞿清笑著自言自語:「小子,定情信物都送來樓下了,真有他的。」
回到家中,他把巧克力在傷員眼前晃了晃。
當事人疑惑地問:「什麼東西?」
「定情巧克力!」
「大哥,深藏不露啊!」
「別搞錯了,我只是中介。」
程建奎興奮的表情消失了,指了指桌子。
「放在那兒吧。」
「就不看看?這可是人家的心意啊。」
「這種女孩太多了,少一個多一個沒什麼區別。」
瞿清知道別人的感情他不該多過問,洗漱完后睡了。
十天很快過去了,今天是初級課的最後一天,也是考核日。瞿清第一個順利過關,他的兄弟雖然有些磕磕碰碰,最終還是通過了。
才從學校出來,校友們互相邀約去酒吧慶祝。瞿清因為有約在身,拒絕了。於是程建奎帶領著大部隊向後街區奔襲而去。
糕點師空著手來到老地點,要教徒弟做糕點,總得讓她留著肚子品嘗自己的戰果。
等了二十分鐘,有些著急,正準備向遠處張望,眼睛被蒙住了,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睜開眼,給你一個驚喜。」
他轉過身,繆雨樂呵呵地捧著一個盒子。
「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瞿清打開盒蓋,裡面放著一架袖珍的黑色鋼琴。
「你不會是要我用它來學琴吧?」
「不是,是音樂盒」。
繆雨上了發條,《天空之城》隨之響起。
「這樣,我不在的時候你也可以聽了。恭喜晉陞中級糕點師。」
說著把音樂盒放到瞿清手裡。
繆雨見對方空著手,好奇地問:「你的作品呢?」
「沒做。」
「考核太忙了嗎?」
「忘了今天要教你做糕點?我怕我們作品差距太大,讓你沒了信心。」
「考慮得真周到,快走吧,都等不及了。」
來到住所的廚房,瞿清把自己的工作服給徒弟穿上。
「我們學習製作油酥麵糰。顧名思義,油脂和麵粉調製而成的麵糰就是油酥麵糰,它是起酥類製品所用麵糰的總稱。西點要根據你做的東西來定,像拿破崙酥,只要用麵粉包住起酥油就行。」
老師先做了示範,然後和學生同步動作。
瞿清一邊工作一邊發起了感慨:「人生就像麵糰,揉成什麼形狀完全由你自己決定。可以揉成圓形,遊走於職場官場各人際網,左右逢源;可以揉成方形,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出淤泥而不染;也可以揉得長滿倒刺,鉤皮帶肉,見人就蟄。」
「那你想揉成什麼形狀呢?」
「揉個自己,過屬於我的生活,演繹我的精彩。」
「老師是教哲學的嗎?」
問完這個問題,兩人開心地笑了。
教學完畢,坐在沙發上休息,繆雨問道:「目前有什麼職業規劃嗎?」
「先找找看附近有沒有麵包店可以打工。」
「現在去吧,我陪你,還能做做參謀哦。」
逛了一圈,發現沒有合適的地方,正準備分手,繆雨突然拉起瞿清的手,朝前跑,到了她工作的咖啡館。
「我才想起來,這裡一直沒有合適的糕點師,而且你又懂咖啡,意下如何?」
「這麼說來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繆雨先進去,走到櫃檯前和老闆交流起來。
老闆時不時看看這個跟在後面的求職者,每看一次,瞿清就向他尊敬地鞠個躬。
鞠了五個躬后,繆雨示意過去。
「老闆同意了,報酬他會和你詳談的。」
侍者正好從工作室端出一杯咖啡,老闆叫住他,指了指咖啡轉過頭對瞿清說:「請解讀下這杯咖啡。」
「義大利人發明蒸汽壓力咖啡機的同時,也發展出了卡布奇諾咖啡。它是一種加以同量義大利特濃咖啡和蒸汽泡沫牛奶混合的意式咖啡。顏色像卡布奇諾教會的修士在深褐色的外衣上覆上一條頭巾,因此得名。」
「明天來工作吧,二十歐元時薪能接受嗎?」
「沒問題。
繆雨激動地擁抱了瞿清。
「以後我們就是同事咯。」
「為了慶祝,是不是要請我喝杯親自調製的咖啡呢?」
「咖啡有的是機會喝,喜歡紅酒嗎?」
「不太喜歡。」
「來法國不品紅酒怎麼行?要提升自己的品味,我請客。」
今天是瞿清有史以來最開心的,在紅酒中他嗅到了幸福的味道,在燭光中看到了幸福在向他招手,選擇這條路真的能一直帶來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