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懟的就是你
辛安冬從原生記憶里知道,葛金花的男人,也就是辛媽媽的堂哥辛文軍,是個懂得疼妹妹的老實人,他有心幫助老辛家,可是家裡的母老虎吝嗇刻薄,因此辛媽媽每每上門借錢,叔伯都要跟葛金花大吵一架,最後葛金花奚落辛媽媽一番才大發慈悲一般的讓她寫下欠條再借錢。
這還不算,村裡頭誰不知道葛金花一天到晚宣傳她家借了多少錢給老辛家,多照顧大伯家,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辛家跟他家借錢葛金花是要收利息的,五分利,比人家放高利貸的還狠。
辛奶奶局促的站在葛金花面前,面對趾高氣昂的葛金花,連說話的聲音都弱一分,「他嬸子,文芳出去了,等她回來,我定叫她把欠你家的錢還你。」
「聽說江家兩口子昨天來賠禮的,果然是有錢了,伯娘這話爽快,」葛金花吐出嘴裡的瓜子殼,「我家那口子和文芳兄妹情分,我這人您也知道,不是那種小氣吧啦的人,但現在誰家沒個孩子要糖吃呢,您家就一個孫子不知道,我兩個兒子,今年又添了一個小孫子,我家那口子勒緊褲腰帶掙錢也不夠一家人過活啊,哦對了,那利息別忘了!」
她話里壞外都在諷刺辛奶奶生不齣兒子,說他家沒有硬氣的男人。
一句話戳中辛奶奶命脈,她嘴角強撐的笑漸漸掛不住,臉色愈發僵硬,眼睛冒出點紅。
「是是是,他嬸子你人最闊氣,我們家文芳多虧文軍拉扯一把。」辛奶奶擦了擦眼角,低聲弱氣地說。
辛爺爺手抖了幾下,憋紅了臉說不出話。
「伯娘心裡有數就好。」葛金花滿意了,她就喜歡欺負大伯一家,看大伯一家在自己面前直不起腰,就感覺高人一等的很。
她轉頭,剛好看到地上的木盆,眼睛一亮,尖細的聲音刺耳,「哎呦,冬子手勤快的,這麼一大盆田螺刷了不少時了吧,你看,伯娘,國富前天就鬧著要吃田螺,他機械廠里雞鴨肉吃的多,難得吃這些活物,饞著呢,孩子要吃我當媽的總不能不給吧,這不,我正瞅著準備下河,沒想到您家現成一盆田螺,這樣,伯娘你給我再舀點醬菜,還有這盆田螺,我一起帶家去。」
辛國富是葛金花的二兒子,去年進了縣城機械廠當學徒工,聽說今年有望成為正式工,葛金花一向以生了這個出息的兒子為榮,人前人後掛在嘴邊就是『我家國富』,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生了那麼個厲害的兒子一樣。
機械廠的學徒都能每天吃上雞鴨肉,那廠長豈不是天天海參鮑魚,葛金花這句話只能糊弄糊弄沒見識的辛奶奶。
「這……」這些田螺都是小孫子刷半天的,葛金花伸手就要,辛奶奶肯定心裡不樂意,她這人,自己吃虧可以忍,但涉及到寶貝孫子卻不行,心裡閃過厭煩,她細聲細語的對葛金花說,「他嬸子,這田螺是冬子刷半天得來的,國富要是想吃,要不等明天我讓大壯再下河撈,行不?」
她客客氣氣的商量,葛金花卻不滿。
「有現成的幹嘛明天,就今天,」螺絲吃的就是鮮氣,這東西大人小孩沒事都愛嘬幾個,就是弄起來麻煩,眼前有一大盆刷乾淨的,葛金花哪肯放過,她蹲下身就要抱盆,「冬子你讓讓,嬸娘把盆抱回家,明天給你送來,你要吃讓你爸給你下河撈,小孩子家嘴別那麼饞,聽嬸子話,好吃懶做發不了財。」
辛安冬坐在小板凳上,兩條腿卡住兩邊的盆邊,繼續淡定的刷田螺,看也不看葛金花一眼。
「哎你這孩子,腿拿開啊,」見辛安冬半天就是把腿拿開,知道他是故意的,葛金花眼睛一瞪,尖酸道,「跟你哥搶吃食吧,他對你多好,你個沒良心小東西,真不知道文芳怎麼教孩子的,找了個傻丈夫,生個兒子也傻不愣登,你……」
他怎麼不知道辛國富對他多好,罵他小傻子向他丟石子,人前一個窩心腳就是對他好?那要不要他也好好待待辛國富?
辛安冬放下手裡的木刷,轉過頭,伸手在鼻前扇了扇風,睜著黑黝黝的眼睛,面色平靜的開口,「嬸子少說兩句,您有口臭知道嗎?」
「你,你說什麼?」葛金花呆住,懷疑是自己耳朵聽錯了。
一旁沉默的辛爺爺和焦急的辛奶奶也是一愣。
「沒聽明白,那我就再說一遍,我說你口臭,說你不愛乾淨不刷牙,讓你離我遠點。」
他站起身,拍掉衣角上的泥土,毫不畏懼的站在葛金花面前,一開口如同倒豆子一般禿嚕一下全部出來。
13歲的辛安冬還沒變聲,張嘴就是清脆的男童聲音,不大不小的人面無表情的說出這樣一番嫌棄又毒舌的話,不光葛金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爺爺奶奶也是傻眼一般張大嘴。
這,這還是他們那個不敢說話靦腆羞澀的乖孫子嗎?
「你……」葛金花顫抖的手指著辛安冬,臉上氣成豬肝色,好似下一刻就要厥過去的模樣。
辛安冬最討厭被人指著鼻子,已經有些不耐煩,「出去吧,自己長得不討喜就別在人前礙眼了,我能不能發財,是不是當官,不用嬸子多操心,您家一窩好吃懶做發不了財的貨,我勸您最好回自家好好教育。」
葛金花回過神,知道自己被一個小孩涮了,又覺得丟面子又恨毒辛安冬,隨即破口開罵,「好啊你個牙尖嘴利的小東西,人都說會咬人的狗不叫,小小年紀,竟敢這麼跟長輩說話,你媽不在家,我今天就替她好好教訓教訓你,看我不抽爛你的嘴巴!」
說著,她伸出蒲扇般的大掌就要朝辛安冬扇來。
辛奶奶目眥盡裂,大喊,「不要啊!」
怔楞過後的辛爺爺陡然色變,厲聲喝道:「葛金花你住手!」
「彭!」
「啊!」
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只見原本下地的辛大壯,辛安冬的傻爸爸卻出現了,並且衝進門就一掌推開葛金花,葛金花雖說身寬體胖,但對傻爸爸來說真不夠他一把推的,眾人眼睜睜看著葛金花被猛的推到在地,然後在地上咕嚕滾了一圈。
葛金花尖細的嗓音下一刻哀嚎出聲,「哎呦喂,殺千刀的!我的腰哦,二傻子遭天譴的!」
爸爸像老母雞一般張開雙手護住身後的辛安冬,眼瞪得如銅鈴一般大,朝摔倒在地的葛金花怒聲喊道,「不准你這個醜女人欺負我兒子!」
躲在爸爸身後的辛安冬見葛金花倒在地上一身狼狽,不厚道的笑了。
葛金花是什麼人,蠻不講理撒潑耍賴,村裡誰家被她纏上,不掉塊肉也得扒層皮,辛奶奶見女婿把她推到在地,直覺眼前一黑,她滿嘴苦澀,心裡顫抖的想著要是葛金花訛上自家可怎麼辦?!
「哎呦喂,哎呦喂……」
被推了一把好像成癱瘓一般,葛金花裝腔作勢的躺在地上不肯起,嘴裡罵罵咧咧,「傻子把老娘腰弄折了,我告訴你們,這件事沒完,不給我上醫院瞧病,我就癱在你家不走,等國強國富來,不把你家屋頂掀翻算老娘沒本事!我還要你賠錢,五十塊,不,一百塊,不給我錢我就去縣裡告你們,讓警察把傻子送進去吃牢飯!」
一百塊抵得上全家大半年的吃食,葛金花這是要老辛家的命啊!
奶奶慌亂無主的看向爺爺,辛爺爺捏緊了拳頭閉上眼剛要開口,辛安冬從爸爸身後走出來,對爺爺奶奶說,「爺爺奶奶,嬸子癱在我家也不是事,你們先回屋,我和爸爸這就把嬸子送回家。」
「金花的腰……」辛奶奶被葛金花一番作勢嚇住了,遲疑的開口。
辛安冬安撫道,「奶你放心,嬸子還能打滾,應該是傷的不重,我和爸爸先送嬸子回家,要是傷的厲害,再去找牛大叔來看。」牛大叔是村子里的赤腳醫生,村裡人有個頭疼腦熱都找他。
「我不回家!我就在你家賴著,想不給錢沒門!」葛金花捂著腰一咕嚕坐起身,看著辛安冬的眼神好似滲了毒。
辛安冬並不理睬她,將爺爺奶奶哄進屋裡,這才出來,視線從葛金花身上一掃而過,在葛金花憤怒的目光下對爸爸說,「爸,你力氣大,一隻手應該能把嬸子拎出去吧?」
爸爸的俊臉上露出一個傻笑,抬了抬有力的臂膀,驕傲道,「當然!」
說著,他俯下身,拎小雞一般將葛金花拽起。
葛金花驚恐的剛要叫,辛安冬不經意走到她身邊,手指在她身上某個地方一戳,張嘴的葛金花霎時像被鎖住了喉嚨的老鵝發不出聲。
她被辛爸爸嫌惡的扔出去,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此刻,她已經顧不得身下的疼痛,立刻兩隻手掐住喉嚨咳,她臉上漲紅,眼裡布滿恐懼之色。
她發不出聲了,她不能說話了,怎麼會,怎麼會變成這樣……
哪裡還有精力顧及和老辛家的恩怨,葛金花一屁股站起身,拔腿就往自家奔,她要找國富,找她兒子,她決不能成啞巴,決不能說不出話!
「兒子,你看爸爸厲害嗎?」辛爸爸傻笑著問。
辛安冬笑著牽住他的大掌,目送驚慌的葛金花離開,轉過頭,眼裡露出暖色,對求表揚的傻爸爸點頭道,「爸爸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爸爸。」
「呵呵。」辛爸爸被兒子一誇,有些不好意思般,憨厚的直撓頭。
回到家裡,辛安冬被奶奶急忙抱住,「我的乖孫,我的乖孫。」
爺爺眉頭皺著,張了張嘴,乾巴巴的問了句,「把你嬸子送家去了?」
辛安冬知道爺爺想問什麼,回道,「爺你放寬心,嬸子剛才是裝的,爸爸根本沒有用力摔她,我們把她出門,她就立刻生龍活虎,精神頭好得很,腿好腰也好,根本沒事。」
「唉,」爺爺嘆了口氣,駝背更加佝僂,辛奶奶滿嘴愁苦的說,「就怕她訛上咱家啊。」
被點了啞穴,一時半會不能講話,葛金花現在可沒有時間找自家麻煩,辛安冬默默的想。
說到點穴,上輩子辛安冬的外公是個中醫,同時也是金庸武俠小說的狂熱粉絲,對武林豪傑一手如影隨形的點穴功夫十分眼熱。
他自己就是大夫,對人體身上的各個穴道了如指掌,花了十年功夫妄想練成點穴手,最後令人發笑的只研究出一個半吊子啞穴,還時靈時不靈。可外公執拗,非要傳給辛安冬,說是將來把這門點穴手法當成家傳功法繼承下去,辛安冬不勝其擾學了這一手,學成之後只能用作不太靈光的惡作劇。
簡直令人哭笑不得。
見爺爺奶奶眉間布滿愁緒,他開口道,「嬸子是長輩,難道還能跟我一個孩子和爸爸這樣智力有缺陷的人計較,爺奶你們別擔心了,肯定沒事的。」
辛奶奶頭疼,心想,葛金花就是不講理的人啊。
一直受葛金花淫威的壓迫,辛安冬知道一時半會肯定說不通爺爺奶奶,只好讓兩位老人好好想想,轉身準備離開,他院子里還有一大盆田螺沒處理好呢。
剛背過身,爺爺叫住他。
到底是提到了他剛才說的話。
「冬子,你今天對嬸子說的話以後可不能再這樣,她到底是你長輩,對咱家有恩,你得敬著她。」
這就是為什麼辛爺爺容忍葛金花時常欺辱自家的原因,因為老人家覺得,葛金花是他侄媳婦,雖然說話做事難看,但到底在自家落魄的時候借過錢給辛家,就好像借錢了就低人一等一樣,舊時候的地主打罵僕人一般,他們全家都得容忍葛金花的無賴、尖酸。
辛安冬並不贊同爺爺的觀點,他回頭,認真的說,「爺爺,您從小就告訴我,做人要懂得知恩,別人對我們的好,要永遠記得想著回報,您說的沒錯,可是這次落水后我又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當時我能反抗村裡孩子對我的戲弄,不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或許我就不會被推下河,那些兇狠的孩子沒人敢惹,而我一直都很乖巧,卻經常被欺負,我想這就是老師說的,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所以爺爺,嬸子借給我家錢,我記得她對我家的恩,以後也會回報給她,但我不能看著她欺負你們,她偷拿奶奶的醬菜,不尊重爺爺,諷刺我將來沒出息,罵我爸爸傻子,難道就因為我家欠她錢就要忍著嗎?我做不到。」
說完,辛安冬乾脆的轉身離開。
辛爸爸懵懂的眼神在他和爺爺奶奶身上來迴轉,然後撓撓頭,跟在辛安冬身後喊,「兒子,等等爸爸!」
堂屋裡,被孫子一番話震住的辛奶奶回過神,走到僵直著身體目光呆愣的爺爺身邊,握住老頭子的手,擔心的喊了聲,「老頭子?」
半響——
「老婆子,你說,我這些年是不是做錯了?」辛爺爺眼神黯淡下來,喉嚨像是被誰捏住一般,艱澀哽住。
這麼些年,他讓老婆子和孩子們容忍侄媳婦的慢待,家裡的孩子受村子里人的欺負,因為一些閑言碎語抬不起頭,總感覺低人一等,就連孫子被人推下河也不敢上門討個說法,在他看來與人為善,不爭不搶,就能與村裡人和睦相處,可真的是這樣嗎?
辛奶奶從嫁到辛家一輩子只有受欺負的份,年輕的時候男人沒給她做主,老了更是人前人後受盡惡言惡語,老頭子問她他有沒有做錯,她不知道要回什麼話。
葛金花一向不把她當長輩看,冷言冷語都是好的,以前村裡分肉自家的被老二家搶走,她不過心頭不滿多說一句,侄媳婦一個巴掌打上來,到最後老頭子沒站出來說一句話,她不也只是忍氣吞聲。
讀書就是有用,孫子更加明理,剛才跟他爺爺一字一句說的真像那麼回事,可要真讓她將那些話聽進心裡,卻不大可能。
被嚇怕了,還能挺直腰板不成?今天這事還沒算完,她只希望葛金花能別訛上她家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