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本就懦弱

2011年，9月，柚子九歲。

當柚子升入三年級，班上就換了班主任。早在一年前，已經義務教育，學費也已經沒有收了，外公的擔子明顯輕了，偶爾也能閑在家，至少不用一周在學校樓梯間的簡陋宿舍住五天。

班主任姓周，一位微胖，三十幾歲的女老師。周老師可嚴了，教語文時，第一次考試當著每個人的面改試卷，一邊改一邊斥責。

班上大多數的同學也搬去了城裡，周老師喜歡城裡被媽媽打扮得漂亮可愛的小女孩，柚子這種黑乎乎的農村丫頭明顯不怎麼能得到老師的喜愛。

數學老師杜老師當上了教導主任，她喜歡男孩子，因為男孩子思維好，數學成績好。

三年級是一個坎，柚子的數學急劇下降，外婆每次問成績，她的回答由「九十幾分」變為了「挺好的」，她不敢看外婆的眼神，怕自己總是會說漏嘴。

周老師布置家庭作業很奇怪，每次都讓家長聽寫字詞，然後簽字。

柚子第一次拿著作業本，怯怯地來到外公身前：「外公……老師讓你給我聽寫字詞……」

外公戴著老花眼鏡修著打米機的篩子，聽到柚子說話，拽過課本看了看，發現自己就一老農民，除了認識幾個字，啥也不懂。

外公皺著眉，凌厲的眼神掃了一眼柚子，看到柚子一臉的忐忑與期待，他扶了扶眼鏡湊近了課本。

看到外公要開口念了，柚子立馬端了一根高板凳，放在凹凸不平的地上移了移捏緊了鉛筆緊張地杵著拼習本上。

可是當外公一開口，她就愣住了，外公不會普通話，用方言念的。

外公見柚子似乎沒聽懂的樣子，又念了一遍，見柚子還是一臉的茫然，沒了耐心。

「咋子嘛？不會？不會讓我念啥子念！」外公惱怒地說完就把課本給塞給了柚子，然後繼續搗鼓他的打米機。

他一老農民，哪懂這些！要是懂，那還送孩子去學校幹嘛？讓家長聽寫，這老師拿來幹什麼吃的！

柚子委屈地抱著課本回了裡屋，眼眶裡盈滿了淚花花。

她本就懦弱膽怯，根本受不了外公的呵斥。

她淚眼模糊地翻開課本，自己把生字詞語抄了一遍，然後自己撕下了一頁紙，開始一筆一劃地練起外公的名字來。

模仿外公的字跡簽完了名字，柚子獨自出了堂屋門，來到她最喜歡的大田，坐在雜草上抱著胳膊，看著夕陽，看著樹影，看著遠方的竹林，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別的同學爸爸媽媽都會幫他們聽寫……

夜晚，七點半吃完了晚飯，外公外婆照例看著抗日神劇，外公喝了點小酒，臉紅紅的。

影視台長達半小時的廣告開始了，外婆去灶房屋打了豬食提裡屋隔壁的豬圈屋餵豬，外公把印著紅色花朵的透明酒杯翻個面倒扣著，然後大著嗓門突然對柚子說道：

「木由，你要是能寫出一百個不同音不同形的字兒來，外公給你五塊錢買鋼筆！」

外公臉紅紅的似乎有些喝醉了。

「真的？」柚子眼前一亮，生出了希冀，雖然老師還沒說，但班上同學已經有人買鋼筆了，比如城裡最先買鋼筆的由雲凜。

鋼筆亮閃閃的可精緻了，還吸墨呢，真稀奇！

「當然！我跟你說，這個可不簡單，還難倒了許多大學生呢！」外公有些醉醺醺地說。

大學生？是什麼？很厲害的樣子。

不過柚子還是想試試。每學期每人必須訂的課堂內外她可喜歡看了，上面有好多字呢！有時她還會自己寫一點日記，所以她的辭彙量她自己覺得還是挺多的。

她興緻勃勃地拿了拼習本，直接趴高板凳上寫起來。

她先從「a」發音的開始寫，按照聲母韻母的順序開始一個個地寫著。

外公說完就趴桌上了，不出意料又睡著了。

柚子笑著看了看外公，或許只有醉了的外公才是最和藹可親的外公。

約摸半小時后，柚子終於寫好了，她得意洋洋地叫醒了外公，然後自豪地把本子給外公看。

「去我屋，把我老花鏡拿來。」外公搖搖腦袋清醒了些。

柚子蹬蹬跑去了灶房屋邊的外公屋，拿了柜子上的老花鏡遞給了外公。

「唔……我看看啊……」外公戴上眼鏡湊本子上看起來。

「哎，你這個不對啊！同音了。」外公指著一個字給柚子看，然後又指了另外一個字。

柚子緊張又不可置信地看了過去，她記得沒錯的啊！她檢查兩遍了！

「外公，前面那個是前鼻音，後面那個是后鼻音，不一樣的。」柚子弱弱的解釋道。

「嗯？怎麼不一樣了啊！你這讀起來就是一個音嘛！」(方言前後鼻音不分)

外公笑著，又道：「大學生都被難倒過，何況你這區區三年級的娃娃。」

外公說完就再也沒有看後面的內容，直接放下本子睡覺去了。

「明明不一樣的……」柚子緊緊的捏著拼習本小聲地嘟囔著，心裡忿忿不平。

其實大人有時候也騙小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