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十九章 吳大衙內
兩三日後。
蔡確入宮面聖言道:「陛下,鄧潤甫與上官均故意為陳安民開脫,此乃不實之詞,因恐臣查得實據,故而在京中製造飛語中傷。」
「這一次二人錄問,引誘犯人翻供,然而犯人皆無異詞,在場所有人都可以為臣作證。」
官家已是得了下面之人的回復言道:「看來吳充答允陳安民請託,吳安詩收三千貫無疑。」
「十口之家日用一千,早具少肉晚菜羹!吳安詩身為宰相之子,竟收了三千貫,足以十口之家十年之用。」
「太祖當年三令五申不許官員朋比為奸,於行賄受賄之事絕不姑息,」
「至於鄧潤甫,上官均皆不能明察,奏事失實,身為御史卻自身不公,懷有偏見,還詆毀於你。」
「朕如今已明白了一切,貶二人出京,而御史中丞你來做!再加右諫議大夫!」
蔡確聞言心底一喜,然後道:「臣謝陛下知遇之恩,但相州之獄極是複雜,其中牽連不少當朝大臣,其中吳安詩,吳安持,文及甫的口供尚未問到,臣不知是不是要繼續查下去,還是到此為止。」
一旁宰相王珪道:「陛下,此案不容姑息!」
官家肅然道:「朕自統御神器以來,大臣蔓結,結黨營私屢禁不止,祖宗規矩厚養士大夫,不殺一人,以至於如今朝綱混亂,此事朕當硬一硬,查個徹底!」
王珪,蔡確一併稱是,同時暗暗心驚,這一次天子動了真怒,難道要廢除不殺士大夫的規矩嗎?
任何皇帝都最恨結黨營私,特別還是舊黨與宰相的抱團,而且還是在他攻夏之前,故必須清理一波朝堂風氣。
官家頓了頓又道:「但開春之後就是大比,勿驚動太大!」
蔡確又通過招供供出的名單繼續抓人,尋得口供。
其中查得當時吳充,司馬光,文彥博多番書信往來,免不了言語朝堂之事,其中也有不少對新法的批評,其中還有陳襄,孫覺,蘇轍等等,也包括蘇軾寫信給幾位宰相的信函。
於是牽連之人越來越多。
蔡確滿城海捕通緝吳安詩,文及甫。
太常博士皇甫遵身為御史台官員帶著十餘名御史台的白袍官差,抵至章府門前問道:「奉命捉拿欽犯吳安詩,文及甫,還府上告知人犯下落!」
門吏入內稟告,隨即彭經義,黃好義二人出府。
彭經義道:「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皇甫遵道:「我眼底只有人犯。」
彭經義道:「即便你們御史中丞到此來尋人,也要好生通稟,你一介卑官也敢如此?」
皇甫遵道:「這麼說人犯確實在府中了?」
彭經義道:「府中那麼大,誰知有無他們。我說不知,你又待如何?」
皇甫遵道:「那麼請讓下官見章相公一面,親自向他稟告。」
彭經義道:「章相公告疾,豈是你能見得?」
皇甫遵道:「既是如此,我明日再來請教!」
說完皇甫遵帶著一干手下離去了。
而此刻吳安詩及其妻呂氏,吳安持,文及甫,十五娘正在章府之上。
如今蔡確以詔獄之名,風力極強,氣焰囂張,吳安詩不敢躲在吳家,生怕被搜出,於是陳安民被捕入獄后,就攜家帶口立即躲到了章越府上。
吳安持也來了,不過他沒有帶妻子王氏,畢竟蔡確再大膽子也不敢株連王安石的女兒。
文及甫也是如吳安詩一般,帶著十五娘也是一併躲到了章府上。
吳安詩不免惶惶不可終日,長吁短嘆。
他見了十七娘便道:「妹妹,父親本是宰相出外,便是為了妹夫回朝出任參政後會繼續照拂我吳家。」
「哪知妹夫居然告疾不問,這不是害苦了我嗎?若是妹夫還在政事堂押印,借蔡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動我。」
十七娘對吳安詩道:「兄長,爹爹乃與舒國公不和而去,豈是讓相位給三郎,再說你受錢三千貫是不假吧!」
「三郎如今允你託庇在家中,已是擔了包庇的罪責,你倒好尤不知足。」
「我看你還是去刑部投案,自承其事。」
吳安詩道:「為了區區三千貫!妹妹便要將我交出去?我可是宰相子弟,別說是三千貫,三萬貫又如何?」
十七娘道:「你既辦錯了事,便怨不得他人。為何京里那麼多衙內蔡確不抓,非要抓到你。你平日借著爹爹的名頭,這些年來與那何七沆瀣一氣,在外頭把攬公事,兩頭要好處。」
「苦主吃完吃凶主,凶主吃完吃苦主,收了多少黑心錢?養了多少外室,又始亂終棄了多少女子?滿京城有誰不知你花花大少的名頭,你能有今日一點也不稀罕。」
吳安詩被說得啞口無言,這些年他確實太囂張了。
這邊有父親吳充,那邊有妹夫章越,整個京城裡沒有一個人敢得罪他。
他吳安詩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無論身在風塵,還是良家的好女子,只要他看上了一定要想辦法弄到手裡。總算他還知道些分寸,不敢用強,所以惡名不彰。
說完吳安持,十五娘入內眼見十七娘與吳安詩爭執的一幕,兄妹四人面面相覷。
……
章越是知道十七娘兄妹四人的爭論的。
吳家三兄妹不是找十七娘商量的,是故意言語給自己看的。
對吳安詩他章越一點也不介懷,此人這些年打著自己和吳家的旗號行事,早令他生厭。
礙於十七娘的情面,章越一直對吳安詩好生相待。
哪知對吳安詩而言,即便自己官至宰相,也是認為自己是拽著老婆的裙帶升上去的。
自己任相后,一次一名刑部登門請教,說是吳安詩拿著自己帖子要求關照案子。章越詢問之下得知吳安詩多次冒自己名義干涉司法。
如此逼得章越不得不澄清吳安詩是吳安詩,他章越是章越。
「要不是我當年允章三到家裡借書,他能有今日風光?」
此事之後吳安詩可不止一次在酒醉之後,對旁人言過,然後傳入自己的耳里。
一次兩次如此言語罷了,還多次如此言語。說得好像他章越借著借書的名義接近他吳家,想方設法得了十七娘的芳心,這才讓吳家將女兒下嫁給自己。
問題章越還不能解釋。
如今他吳安詩出了事,第一個反應就是跑到自己府里求託庇。
他不知這個相州案的證據鏈里,那三千貫是關鍵嗎?他吳安詩拿了錢還想跑?
已經有三十多個官員都被罰了,你吳安詩會沒事?
這臉皮堪比牆厚。
再說吳家對自己有恩,但日後要報答,也僅限於吳安持及十七娘幾個妹妹身上,至於吳大衙內,你的恩情早被那張臭嘴耗盡。
想到這裡,章越寫了一封信命人立即送給王珪。
之後章越來到了房間里,吳安詩和十五娘見章越一併起身。
吳安詩滿臉喜色,抓住章越的袖子道:「妹夫,我的事有轉圜了是嗎?」
章越對吳安詩點點頭道:「有些棘手,不過舅兄的事,我怎麼坐視不管呢?」
坐在椅旁的十七娘聞言眉頭一皺,旋又明白了什麼。
然後章越對吳安持和十五娘道:「宰相那邊我已是說過,你們三日後去刑部一趟,就是問一個話,當日去當日回,用不了兩個時辰。」
「是日當值的御史知雜事陳睦,他會幫你們照看!」
眾所周知陳睦是章越的心腹。
吳安持和十五娘一臉感激地道:「三郎,這一次勞駕你了。」
章越道:「誒,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二人說完,吳安詩猶豫道:「妹夫當真能當日進當日出嗎?那三千貫我沒收!」
章越心底冷笑道:「舅兄也可以不去!」
吳安詩臉上一僵道:「這是哪裡話,眼下爹爹遠在外州,京里唯有指望你了。你又是當朝執政,無論是大理寺,御史台,刑部哪個不賣你的面子呢?」
章越道:「舅兄言重了,官再大也大不過國法。不過這一次你的事稍大,可能會多分說幾句,你不要擔心,你既說沒拿三千貫,那麼就好辦了。其中分寸到時候會有人提示你的。」
吳安詩聞言大喜道:「妹夫,以往我對你多有怨言,你今日大人不記小人過,真是太好了。」
章越笑道:「舅兄別這麼說,能救你這一次,救不了下一次,以後別這般了。」
吳安詩心底冷笑,你若能將蔡確打倒,還用得著這一次找人幫忙?說到底還是個怕事。
章越看了吳安詩神情,知道自己這番勸告的話又再次被人當作了耳旁風,幸好這一次自己也沒打算慣著他。
三日後,吳安詩他們各坐馬車前往刑部。
刑部似早得了消息一般,一大群官差在門口迎候一個一個地將他們分隔請入刑部。
其他人都在敞亮的刑部大堂由蔡確親自審問,陳睦側坐在堂旁。
唯獨吳安詩被帶入了一個暗無天日的屋子,這屋子窗戶都被鎖死封死,唯獨一案一燈一名官員。
對方凶神惡煞地看了吳安詩一眼道:「本官皇甫遵,你先坐下!」
隨後身後的門關上了,吳安詩生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而當日吳安持,文及甫問過供詞后都被放出,唯獨吳安詩一人留在了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