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十八章 交權
中書五房。
分別是戶房檢正蔡京。
禮房是畢仲衍,真宗時宰相畢士安之曾孫。
吏房為曾伉,中書條例司的舊人。
兵房則是徐禧。
刑房王震,前宰相王旦曾孫。
孔目房王修。
眾人一一向章越見禮。
章越心想,曾伉,徐禧都是天子親自提拔的,這一年來中書在官家眼底幾乎是透明的。
蔡京,畢仲衍則都是原來自己的人。
畢仲衍是老泰山吳充寫信給自己舉薦的,呂公著,歐陽修對他也很賞識。
章越在稱疾前一個月,提拔畢仲衍為中書檢正。
章越稱疾之後,王珪沒有少找蔡京和畢仲衍的麻煩,各種找借口和罪名中傷二人。
說實話,這也是人之常情。
章越為參知政事,管理朝廷財政時,要改役法時,判司農寺熊本和三司使李承之二人都是新黨舊臣,並不賣自己的賬,最後李承之被迫不合而去,熊本則見章越拜資政殿大學士后,知道胳膊扭不過大腿,最後轉投章越門下。
這二人一走一降的局面。
王珪也是這般,蔡京畢仲衍身為中書檢正不是自己心腹,用得不順手。
於是以各種考核名義,安排難事破事,還有雞蛋裡挑骨頭的手段來逼這兩個人就範。這都是官場上老一套玩人的手段。
最後一路跟隨章越最久的蔡京,沒頂住王珪的一套一套的手段,被迫『歸降』。
而才跟隨章越不過一個月的畢仲衍,居然頂住了王珪的找碴(史書記載,王珪與充不相能,以仲衍為充所用,數求罪過欲傷之,卒無可乘,但留滯不遷)。
章越沒料到半路出家的畢仲衍居然一點都不買王珪的賬。須知章越與畢仲衍恩情遠不如蔡京深厚。
但事實上官場有兩等人,一等是下凡的神仙,一等是背鍋的牛馬。
王珪不敢真奈何畢仲衍,卻敢真奈何蔡京。
眾人一一上前見禮。
章越道:「仆再臨中書,一切繁文縟節皆免,陛下責仆全權主征夏之事。」
章越加重了口氣對眾人道:「從今日有關於山西,河東各路關於西夏一切公文,抄報都先交由我過目,未經允許不得發邸抄!」
五房公事與眾堂吏都是稱是。
徐禧表情微微有些異樣。
「此外陛下龍體不適,我等當分君之勞。從今日起仆與王丞相輪流在中書值宿,不知王丞相意下如何?當然今日是仆來值宿!」
章越向王珪問道。
王珪聞言暗暗叫苦,自己上了年紀,如何能與章越這般在中書值宿呢?
王珪看了一眼元絳,元絳沉默不語。王珪笑著道:「當然。」
中書五房檢正也看出了局勢不同,章越此番回中書手段極強,頗有大權攏手之意。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先燒到了王珪頭上。
王珪掂量著章越的意思,對左右吩咐道:「你們立即收拾值房,再將今夜留值吏員名單排出。」
章越笑道:「還是王丞相想得周到。」
王珪笑了笑,左右各自去忙事了,元絳心情不愉回自己廳里歇息。
堂上留著章越和王珪二人說話。
王珪輕咳一聲,左右服侍的堂吏都是自覺退下,但見都堂上的門窗都一扇扇地合上。
堂吏們動作雷厲風行,到了這政事堂中個個都是人精,嗅覺不敏銳的人在此是生存不下去的。
王珪笑道:「度之,今日新拜相風力如此之強,令老夫刮目相看。」
眼前左右無人,到了私下場合,章越則立即起身,恭敬地對坐在椅上的王珪道:「王公,話可不能這麼說,當年要不是公點我為進士,我哪有今日啊!」
「方才那些都是擺給外人看的。」
王珪見章越這態度點點頭,然後道:「度之言重了,本朝不許有座主門生之說,你我也沒有師生的名義,但是你能記得當年伱我這一段情誼,老夫也算是銘感五內了。」
「我還記得當時仁宗皇帝……」
章越聽著王珪講了一大段老皇曆,其實當初卷子里自己本是犯了些忌諱,但王珪又是如何力排眾議地將自己捲入納入前十名之中,最後得到了仁宗皇帝的賞識。
王珪幾十年官場經歷,辦事綿綿密密,周周到到。
你若因他三旨相公的名聲而低估他,是會吃大苦頭的。說實話章越不怕王安石,呂惠卿,章惇那般大開大合的,就怕這等綿里藏針的。
王珪最後語重心長地對章越道:「度之,官場是一個講人情的地方,不近人情的人是走不遠的!」
章越道:「受教了。」
永遠要把敵人當作老師一樣來學習。
王珪說完之後,當即吩咐人道:「讓曾檢正將堂簿取來。」
章越聽到堂簿二字心底一動。
什麼是堂簿?
中書宰相的權柄!
眾所周知宋朝文官人事權分三等,一等是流內銓,審官西院,這二者管理大部分文官,這被稱為吏部注授。
還有一等是天子親除。
而介於二者之間的,則是中書堂除,打個比方大宋有一半以上的知州,要經過中書堂除。
章越對堂除太清楚,他中進士授官時是往流內銓跑的關係,但制舉后,就直接進入堂除。
換句話說,自己是政事堂直管官員。
而天下政事堂直管官員,自卿監而下及已經進擢或寄祿至中散大夫者。
片刻后中書吏房檢正曾伉手捧著一本堂簿放在章越,王珪面前,這是宰相方可瀏覽的。
章越打開堂簿上面除了有官員名字外,還有出身歲月、歷任資序,節述功過及主要親屬關係,逐月進納,以備查考。
此外還有『堂闋』。
堂闋多是善闋,大闋,也有些特別重要以及艱難的職位,甚至小到縣令除授。
這堂簿天下多少官員趨之若鶩,便這麼靜靜地放在章越手中。章越心底感嘆,有人曾說如果天底下有一個詞能將四大名著說透,那就是『編製』二字。
這可是以往為參政時,不曾有的權力,如今便躺在面前。
章越翻了兩頁,剋制了自己衝動,將堂簿放在一旁,舉起茶盅來道:「看過了。」
王珪點點頭對曾伉道:「先收起來。」
曾伉帶著堂簿走後,王珪對章越道:「以後堂闋,你我共論之。」
章越點點頭,王珪也是怕自己為『稱疾』時不悅,主動向自己示好,自己拜相第一日便主動交出了堂簿。
宰相的權力是什麼呢?
宣麻拜相是一個形式,而這小小的堂簿才是實打實的。
章越笑道:「多謝王丞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