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十九章 捷報來了
堂簿算是王珪的主動示好。
正當章越與王珪商量時,卻聞馮京、薛向、章楶,曾孝寬抵此。
王珪有些訝異,章越微微笑道:「來得正好。」
馮京四人自是來拜賀章越今日新任的,同時也是請教西夏征伐大計的。
眾所周知,天子已是將西夏征討事委給了章越,這都不需下明旨。
章越與幾人一併見禮。
如果說章越任宰相后,元絳有所失落,馮京則差不多,只是沒有元絳那麼難受。
馮京在中樞的作為就純粹是異論相攪的。他知道皇帝不信任他,但也知道皇帝沒有他,生怕王珪,元絳他們胡來。
在這一次伐夏之事上,樞密院全成了擺設。
官家事先從沒有找他們商量過,都是形成會議或有所決定之後才通知他們。
此舉是很侮辱人的,非常的不尊重。
樞密院主兵事,你天子至少也要先徵求一下樞密使的意見,再主持伐夏之事。天子寧可和徐禧,李憲,王中正商量也不跟馮京商量,還繞過馮京等人直接指揮前方軍事。
馮京有一度認為是王珪,元絳他們作梗,是中書侵吞了樞密院主兵事的權力,但後來才知道王珪,元絳二人所知的也只比他馮京多那麼一點點。
馮京帶著兩位樞密副使,一位簽書樞密院事入座后,堂吏給他們看茶。
王珪坐在一旁,不說話。
馮京先來向章越道賀,談了兩府設宴慶賀之事,章越則推道:「而今官家龍體不適,又兼戰局膠著,這些繁文縟節之事能免就免。」
見章越不進行慶賀之事,一切從簡,馮京也不再堅持道:「我聽說天子猶在病中,本不應該今日提及此事,但軍情如火,將征夏軍國事托給章丞相定奪,如今鄜延路戰敗,不知丞相以後如何定奪?」
章越道:「誒,這是你我分內之事,正要找諸位商議!」
馮京聞言露出理應如此的神態,在征夏之事上,官家敢繞過樞密院直接指揮,你章越敢嗎?
王珪看向馮京,章越暗笑,一副任他風浪起,我穩坐釣魚台的態勢。
章越聽了道:「是這般,征夏之事,從熙河路自京金牌傳遞要八日,鄜延路傳遞消息要十日以上,一切由中樞決策實在太難太慢。」
「仆想在陝西設一行樞密院如何?從樞密院正貳以上的官員出任,再由中書節制!」
聽到章越這麼說,馮京心道,好個章三。
如此又變成了你中書決斷,又繞開了他這樞密使。馮京也是人老成精,不會在細節上與章越爭,這個他爭不過。
馮京道:「恕我直言,我這裡有兩宗弊案要給丞相處置。」
「一件是鄜延路兵甲軍馬貪墨案,居查實正將周行,副將折衝以內十七人僅金銀錢幣便貪污了十二萬三千貫以上,士卒不得不以紙甲充作鎧甲,以羸馬充作戰馬,上陣與党項兵作戰!」
「還有一件是鄜延路軍糧弊案,以次充好,軍需,轉運官從民間買來陳糧舊糧,甚至腐糧,充作新糧讓軍卒。月前食此糧者,當場中毒病死近百人,竟被人壓住不報,且繼續為軍糧使用。鄜延路大軍食此糧上陣與西賊搏殺,焉能不敗!」
章越聽了臉色都變,悶著聲道:「可有實據!」
馮京讓曾孝寬拿出了文書,狀紙等憑據,章越看了覺得有七八成是真的,而且馮京也不至於下作到拿假證據來騙自己。
王珪也看了證據后拍腿道:「實為可恨,非殺了不可。」
馮京道:「其中不少是官員,至少轉運判官是知情,祖制不殺士大夫,殺不得。」
王珪道:「那奏知陛下如何?」
「熟狀如何擬?」馮京反問道。
這個事上中書可以保,也要殺,如何處置這些人便成了中書的難處。
王珪不說話看向了章越,眼神的意思很明顯,這事不好辦吧。處置輕了,天子不高興,處置重了,下面的官員就有意見了。
對章越而言,以個人的情感而論,對於這些人是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
但這樣辦會給自己帶來負面的後果。這是處於宰相位置不得不考慮的事,畢竟你是要維護一個約定俗成的制度。
官員們會想不殺士大夫是祖制,你因這個事壞了制度,開了先例,那麼以後皇帝會不會用其他的借口殺人。
這也恰恰與皇權和個人內心發生了衝突。很多事你明知道是錯,卻不得不去擦屁股。
馮京這是『沒安好心』將此事丟給了自己。
當然對於棘手的事,也有處置的辦法,那就是拖著。
章越道:「先將人全部下獄拷問,茲事體大,讓御史台督辦此事。」
御史中丞蔡確是那等怨歸自己,恩歸天子的人,索性讓他來辦。章越沒說一句如何處置,但實際上已有了結果。
馮京見章越不動聲色化解了自己這一招,又換了個方式繼續道:「其實官員們貪墨,以次充好之事到處都有,只要能依法糾之就是。因連年征戰之故,陝西路不少官員邊將虛支朝廷糧餉,從上到下地貪墨。」
「以往我數度糾之,卻給舒國公屢屢攔下,說什麼謀大事者不計小費。我聽了實在可笑至極。而今要不是鄜延路大敗,此事不知還要壓多少年,永不見天日。我想問鄜延路一路敗了,此事才揭開蓋子,被人捅到朝廷這來,那麼其他路呢?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章越道:「馮樞相有何高見呢?」
馮京道:「仆之言不那麼入耳,但還是那幾句。」
「這些官員所貪墨比之朝廷這些年西邊所費不過九牛一毛。」
「章丞相之前持緩攻淺攻之論,我以為不如停攻!此非我一人之論。」
章越呷了口茶,馮京屢屢在進兵西夏意見上,與官家唱反調。正好這一次鄜延路大敗,便站出來道,怎麼樣,你看我之前說得對不對?
還是早點聽我的話罷兵,與西夏議和才是上策。
章越看向薛向,曾孝寬,章楶問道:「諸位有何高見?」
章楶欲言又止,他一直有重回西北帶兵的決心,方才聽章越說在西北設行樞密院,大合他的意思。
不過這一年多來章楶與馮京處得並不好,一個是政見相左,另一個是官家也不喜歡他章楶,這令他有些失落。
人與人之間是有眼緣的。
比如章越,章直天然就得到天子信任和器重,但章楶卻與官家格格不入,辦事處處不合拍。
樞密院馮京不喜歡他,給他不要緊的事,加之天子也不器重。章楶雖得了高官厚祿,所以在汴京一點也不愉快。遠不如當年為熙河路經略使時,權傾一方。
得知這一次鄜延路兵敗,章楶雖是難過,但心底也隱隱有期盼。
正所謂國難思良將,他雖平素不得官家待見,但數來數去在兩府之中,真正稱得上知兵的唯有他一人。
那麼官家很可能會放下以往的成見,重新重用他。
章楶這些日子精神煥發,心底一直有躍躍欲試之感。
但得知章越受命宰相的時候,章楶知道了什麼是能人里用熟人,熟人里用能人。
章越帥才不過平平,這是他與王韶,章惇的公認,但官家就是這麼信任他,這有什麼辦法。
似自己雖有將才,但平日里牢騷滿腹,不得官家待見,就算沒有章越在,怕也輪不到他。
但幸虧的是章越是自己族弟,章越現在晉相位,總比以往天天被馮京壓一頭好吧。
想到這裡章楶出面道:「丞相,鄜延路雖敗,但涇原路未敗,同時我軍也在包打蘭州,涼州,此勝負未可知也,這時候言敗,為時尚早。」
馮京聽了面上掛不住,這是章楶第一次公然反對自己。
有人撐腰,膽肥了是吧。
雖然薛向,曾孝寬謹慎地保持不說話的態度,但章楶的支持已是夠了。
馮京冷笑心道,果真是一筆寫不出兩個章字。
章越見馮京不說話,笑了笑道:「這般,那還是依我的辦法來,行樞密使的人選,我以為同知樞密院事的韓縝出任,諸位以為如何?」
章楶吃了一驚,他以為他支持了章越,便換來行樞密院使一職,哪知章越推薦了一直在家的韓縝。
章越看章楶失落的神色搖頭,你啊你政治智慧還是不夠,西北已經有一個章直了,你再去一個,加上朝中的我,官家會放心嗎?
馮京這時候已覺得沒什麼說下去的必要了,當即起身道:「章公如今是宰相,自是說什麼便是什麼。」
說完馮京拿眼去看王珪。
王珪完全不受挑撥地道:「當是韓縝。」
章越笑著道:「那就這般定下。」
正說話之間,石得一抵至政事堂,一見眾位宰執們笑道:「諸位相公都在呢?我給諸位道喜了。」
「剛接到金牌,蘭州打下了!陛下讓咱家到此告訴諸位相公此好消息!」
聞此滿堂都有喜色。
連馮京都驚住了,蘭州打了快兩個月了,也沒打下,怎麼就在章越拜相之日捷報就送入京城。
結果成了他的功勞的,此不是令人吐血三升嗎?
天下真有這麼巧合之事嗎?有這樣撿便宜的嗎?
馮京默默嘆息。
而章越目光環顧群相言道:「如方才質夫所言,勝負尚未可知,以後不許輕言罷兵!」
章越挾著攻下蘭州之勢,此言一出群相皆齊聲稱是。
什麼是威信?
一步步贏過來,神棍都能成仙。